血蓮烙 第七章 幻溟幽獄

作者 ︰ 千羽凌

氤氳的霧氣充盈了整個浴室,溫熱的水面上浮滿了五顏六色的花瓣,隨著延綿的煙靄緩緩飄出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邵菡卿有些昏昏沉沉地靠著池壁,頭上仰著,她已經泡了將近一個早上那麼久了。

她默默回想著那日所發生的事情,就在她對明峙淵吼出了那一番話後,自幼便踟躕不定的少年終是做出了他最後的抉擇。而他也在次日的清晨便匆匆離去,甚至都沒有與她道別,這讓邵菡卿有些莫名地心酸。看來,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沒有人再要她了啊……

想到這里,邵菡卿只覺鼻頭驀然一酸,她深吸了一口氣,急忙將頭沒入了水中。

四周現在全都是水,就不會再有水淚之分了吧。

邵菡卿在池中微微睜著雙眼,清澈的泉水在眼前潺潺流動著。然而就在此刻,她看到滿池的溫泉在瞬時間陡然變色!

「啊——!!」邵菡卿猛地一頭竄出了水面,急促地喘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而這時的泉水又恢復為了原狀,清澈而溫暖。

天……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是她的幻覺麼?他看見周圍的水色全部都變為了深紅。那種景象,就像是她八歲那年,她失手殺死的那個男童潑灑在她身上的那種液體。

——是血的顏色!

——左肩驟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灼痛!

背後忽然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邵菡卿嚇了一大跳,慍怒地回過頭厲叱︰「我不是叫你先回去麼小顏?像鬼一樣的嚇死人啊……」然而就在她轉過頭去的那一瞬間她便驚住了。

「你……你來這里做什麼……」看著前方的那一襲黑衫漸近,邵菡卿有些害怕地伸手扶住了池邊的台階,身體往池內縮了縮。雖然他們已為夫妻,卻依舊陌生如初。

「你肩上的蓮花是怎麼回事?」黑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然走到了池邊,自上而下俯視著她,冷冷開口。

「……你是說這個麼?」邵菡卿折頭瞥了瞥左肩,「我出生時便有了,我也不知道……呀,你做什麼啊?!」她話還沒說完肩膀便被一只手給牢牢扣住了。

「果真是如此……」魑炎滿臉驚異地盯著少女的左肩,眼眸深處仿佛有團熾焰在燃燒,女子肌∣膚上的那朵蓮花烙印隨著他手的力道而越漸深刻和血紅,「原來你真的是……」

「好痛啊!你放開我!」邵菡卿此時早已顧不得他又說了什麼奇怪的話語,只是在痛苦地掙扎著。肩上本來就如火燒般的灼痛,她哪里還受得了他的桎梏?

听到了她的求饒聲,魑炎這才將手松開。他站起身子,面色復雜地睨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女子,撇下了一句話便揚長而去。

——「今晚到幻室來找我。」

玄衣男子就這樣徑直快步走到了他的寢宮中,衣袂與發絲隨著他的動作而翩然翻飛著。待他走到了水鏡跟前,鏡面上便自動生出了那一幕幕熟稔的畫面。

倏地,那男子乍然發出了一陣陣肆虐的狂笑,響徹殿宇。

「蓮姬啊蓮姬,我終于找到你了!你知道麼,我尋覓了整整一千年,但從前的每一個輪回都不是真正的你。如今,你終于出現了!哈哈哈哈……」

「可是,她為什麼和你如此不同……」仿佛突然間變了一個人,魑炎伸出手輕輕踫觸著鏡面上那名女子的臉龐,如同凝視著他此生最為珍愛的人,指尖觸及處泛起了一圈圈細小的漣漪,「我一直都在尋你,尋了那麼那麼久……我曾經是如此地衷情于你,可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呢……」

似乎突然回憶起了什麼悲痛的往事,他頓了頓,將手猛地往水鏡里狠狠一砸,原本只有細微波瀾的鏡面剎那間便泛起了層層波濤,支離破碎。而鏡面上所顯示的那名女子也于一瞬間破裂開來,恍若碎了的萬千花瓣。

魑炎突然間抬手緊緊按住了自己的左胸口處,那里正傳來了一陣陣灼熱的刺痛之感,令他的雙眉都忍不住微微皺起。

「呵,好戲還在後頭呢……」一抹陰梟與怨毒于瞬間便浮上了幻溟宮主的眉宇之間,襯得他俊美的容顏中透出幾分妖媚,「我要你為我這千年來所受到的折磨和苦恨付出無上的代價!!」

入夜,整座幻溟宮全都轉化為了黑色,琉璃的天頂上垂懸著如繁星一樣的點點亮光,這讓本就陰暗的城堡顯得更加的空寂蕭條。

很神奇,這幻溟宮仿佛是與天地間同為一體似的。白晝里,它有著同外界一般的淡淡光明;而到了夜晚,它便會自然而然地轉變為了黑暗。更加奇幻的是,人在宮殿中竟然還能感受到春夏秋冬四季的更替。這讓出身中土的邵菡卿感到既新鮮又詫異。

「小姐,您的肩膀還疼麼?」小顏將新的濕布擰干,遞給了伏于榻上的少女,擔憂地問道。

「還行吧,已經好很多了。」邵菡卿接過濕巾將其覆在了左肩,胎記的灼痛感稍稍減緩了一些。她闔目淺思,回憶著今日所發生的種種,希望能得出點兒什麼頭緒來,但想了半晌腦子里仍然一片迷茫。索性不再費神,有何疑問待會兒親自去問魑炎好了。

「對了小顏,你知道幻室在哪里麼?」

「幻室?」正在為邵菡卿更衣的婢女微微頓了頓,「不就是小姐上次誤闖的那個地方麼。」

「哦……那我去了。」邵菡卿覷了一眼身後的侍婢,疑惑她為何會知曉得那麼清楚。不過也沒過多在意,換好了衣裳後便走了出去。

偌大的城殿中,那一襲寶藍色紗衣在其中緩緩移動著。偶爾有數個黑衣侍人從旁掠過,對這個新臨的身影微微欠身以行禮,而後便又如魂靈般的默然離去。

邵菡卿憑著前次的記憶行走著,然而眉頭卻不由自主地擰在了一起。

——奇怪,上次她去幻室的時候,分明是很容易便找到的,如同有一股引力在無形間指引著她。但為何這次卻像只迷途羔羊一般找不著路呢?

西域幻溟宮是很龐大的,整座宮殿共有二百多間殿室,幾乎有她們藜城的一半大小,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她又如何能將其了解得透徹?

邵菡卿心煩意亂地走著,只覺得周遭的環境越來越陰暗,也越來越陌生,幾次都想掉頭回去,但還是忍了下來。突地她感到腳下驀然一空,整個人便如羽翼般地凌空墜落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

「啊——」邵菡卿發出了尖銳的喊叫聲,手臂慌亂地向四周揮舞著,想要抓住些什麼。但周圍空曠一片,唯有呼呼下落的風聲在耳畔作響。

現在的這個情形……簡直同她的那一個夢境一模一樣!

好可怕!

邵菡卿的一雙眼楮睜得渾圓,內心早已被恐懼所覆蓋,這個宛如無底洞般的深淵已然將她的思緒全部抽走,她失卻了任何的思考與反應能力。

——水!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少女驀地想到了她的這個異能。如今的她已能熟練地運用她的這一特異,不僅可以冰與水的形態互換,還能將其轉化成介于二者之間的柔軟狀態,人墜入其中既不會淹死也不會摔死。

這個念頭剛起,邵菡卿只覺身體一輕,仿佛被什麼軟軟的東西給托住了,停止了往下墜落的險境,而是緩緩載著她向下飄沉而去。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剛接觸到地面的那一霎那,身體下的那一團軟物便在陡然間融化為水,就這樣灑了一灘在地上。

邵菡卿驚魂未定地跌坐在原地,半晌過後,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安定下來。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而後抬眼望向四周——依舊是漆黑一片。

少女顫悠悠地從地上爬起,發覺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估計是方才承載她的那種液體所殘留下來的吧……然而她並未過多在意,在裙擺上胡亂抹擦了幾下,從懷中掏出了一支火折子將其吹燃了開,借著微弱的火光向前緩緩探去。但覺腦袋越漸沉重,呼吸也變得有些渾濁。

走了幾步路,邵菡卿看到右側的牆壁上嵌有一個燭台,她便舉起火折子將蠟燭點燃。

「刷刷刷刷——」她的火焰剛踫觸到燭心,蠟燭便亮了起來,然後是一整排,緊接著整個地室內的燈火于一瞬間全數點燃!

「天……這是……」邵菡卿滿眼驚怖地看著眼前的這副場面,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面色一變,手中的火折子「啪」地一聲掉落在地。

這里是幻溟宮的地下幽獄,在她的前方瓖有數潭滿盈而黏稠的血池,池面上泛著一簇簇白色的小泡沫兒,正散發著一陣陣難以言喻的腥臭味。血池呈六芒星態而布局,中間一條黑色琉璃通道將其平均分割為了兩半,走道盡頭那處有一間黑色的小屋子,房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繁復咒文,陰森而詭異。

邵菡卿不自覺地用手緊緊揪著她心口的衣料,感覺自己胸臆中的那個器官快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了。而此時的手仍舊是濕黏的,她緩緩低眉察看,赫然發現自己的雙手竟是嫣紅一片,已然染滿了鮮血。她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同樣的也是鮮紅一片。

邵菡卿的瞳孔猛地一縮,先是望了一眼前方的血池,然後又看了看自己,頓了頓,忽然間恍然大悟

——莫非,剛才搭救自己的液體,就是這些池子里的血麼?

這一時刻,她只覺胃中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從小到大,她何曾受過如此驚嚇?

「誰……」一個冰冷如霜的男聲驀然憑空響起。

邵菡卿雙肩一顫,警惕地舉目四顧,然而周圍卻是一片闃寂,並無半個人影。

邵菡卿咬著下唇,雙腳微顫著向後移動,她後悔自己就這樣只身進入了這個鬼地方,好奇心果然是能害死人的!

「原來是你啊,呵……」那個聲音突然在她身後清晰地響了起來,帶有著些許的興奮與蠱惑,「怎麼,是不是千年未見,太過于思念……所以來主動找我了?」

少女猛地一回頭,映入眼底的竟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魑炎?!」

然而話剛一出口她心底便否決了,她詫異地望著那張與自己夫君完全相同的面容,秀眉緊蹙,「不,你不是魑炎……你是誰?」

邵菡卿深深地凝望著他的眼楮,雖然同為淡藍色,卻是陰暗而殘酷的,與魑炎的迥然不同。雖然魑炎也是個極度冰冷的人,但邵菡卿心底知道,他是絕對不會露出這種眼神來的。

想到此處她乍然一怔——為何她會如此深知魑炎的本性?

聞言,那男子稍微頓了頓,旋即露出了一抹明朗的笑,卻是看得邵菡卿心里止不住地發寒。

「你說得對,我並不是魑炎。」他也回視著邵菡卿的眼眸,伸手勾起了她的下頜,緩緩湊近,「我是你永生永世都無法忘懷的人……」

少女呆呆地看著那雙妖媚而蠱惑的眸子逐漸逼近,腦中一片雪白,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般,一時間竟忘了抗拒。就在他們的雙唇剛要接觸到的那一瞬間,眼前男子的臉色突然一變,身體于剎那間便破碎了開來,全身上下都化散為了碎屑和粉末。滿塵的齏粉迎面向著女子飄去,穿透過了她的身體,疾迅地鑽進了那間黑屋子里。

「不是叫你不要亂闖的麼?你把我的話當成什麼了?!」真正的幻溟宮主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少女的面前,滿臉慍怒的盯著她。

「我……」邵菡卿有氣無力地半眯著眸子望向他,方才的那些粉塵讓她很不舒服,似乎有些還隨著她的呼吸被她給吸了進去,只覺胸口處瞬間便涌起了一陣灼熱之感,整個人無比昏沉。她剛一出聲便直直暈倒了過去,魑炎伸出臂膀抱住了她柔似無骨的身體,默默地垂眸看著她。

「我警告你,罹。若是你敢多嘴或是做出何種肆虐之舉的話,我不會放過你。」

「是麼……」黑色石屋中響起了低低的冷笑聲,飽含著譏誚與輕蔑,「你要如何不放過我?殺了我麼?呵……你別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若是死了,你的魂魄也將灰飛煙滅……況且,憑你能殺得了我麼?」

「閉嘴!」

「哈哈,那個人,你尋覓她的輪回轉世已有上千年了吧?這一世,她們兩個簡直長得一模一樣呢!」那被喚為「罹」的人並沒有停口的意向,反而還發出了一陣陣肆虐的狂笑,「她之前的每一個輪回,不論男女,全都被你淪為了奴役,但這一次可不同哦,我看你很疼她嘛……」

「給我閉嘴!」魑炎對著那一個方向厲叱,凌厲的殺氣從他的體內爆躍而出,緊接著兩側的血池便開始翻滾,幾股鮮紅的液體從池中飛濺而起,在陡然間凝結為固態,徑直向著黑屋穿透進去。一陣沉悶的聲響從里面傳出,那是利器刺破身體的余音。

「灰飛煙滅又如何?別以為我不敢殺你,倘若還有下一次,我就不會再放過你了。」黑衣男子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環抱著懷中的女子,轉瞬便消失不見。

此時有黑紅色的血液從石屋底下漫溢而出,沿著地面淌進了旁側的那一池血潭中,恍若打翻了的墨瓶,緩緩向四周漫延開來。然而詭譎的是,屋中那人竟並無半分痛苦之色,唇畔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陰梟而又毒辣。

「業火如華,紅蓮一度……當赤色蓮花開遍天地的剎那,我將滅毀整個世界!」

當魑炎抱著女子再度出現時,他們已是身處浮蓮水榭的內室之中了。

玄衣男子將邵菡卿輕放在了玉榻上,抬袖一揮,她身上便已無半點血跡,換了一襲全新的雪紡紗衣。整間室內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魑炎憑坐在榻沿,垂眸看著榻上的女子,神色漠然。而後他突然伸出了手,手指在女子的臉頰上來回摩挲。

「連他也看出來了……蓮姬,這次果真是你麼?」

魑炎低聲呢喃著,他深深地看著昏睡中的邵菡卿,眼前似乎有兩個身影重疊在了一起,目光逐漸由冷漠變為了柔和。他繼續輕撫著邵菡卿的臉頰,另一手撐在了枕邊的玉榻上,緩緩低下了頭去,就在彼此的雙唇即將踫上的那一瞬間,玄衣男子的面色驟然一凜,迅速地站起身背對過去,再度恢復了素日的冷然之氣。

躺在榻上的女子此時動了動,而後她掙扎著張開雙目,一眼便瞧見了跟前的這個身影。

「你醒了?」玄衣男子背對著她低聲開口,冰冷的語氣里毫無任何感□彩。

邵菡卿頓了頓,這才回想起了方才在幻溟宮地下室里所發生的種種,猛地一頭驚坐而起。

「……你是誰?」女子坐在玉榻上,雙目緊緊地盯視著這個黑衣男子。

「我是誰?我是你的夫君。」像是听到了什麼悠謬之語一般,魑炎譏誚地一笑。

邵菡卿蹙眉望著他,訥訥開口,「那麼,剛才那個人又是誰?為什麼會跟你長得一模一樣?那個地方是做什麼的?」

玄衣男子依舊是語氣冰冷,「我有說過你可以問這麼多問題麼?」

邵菡卿頓了頓,換了一個問題再道︰「那你……為什麼要娶我?天下女子何其之多,何為偏偏選中了我呢?」

她自始至終都有一種感覺,認為眼前的這名男子有些似曾相識,他與她之間一定有著某種必然的羈絆。

玄衣男子並沒有出聲,只是沉默地立在原地。

「你……是人麼?」邵菡卿小心翼翼地開口。

「哦?」魑炎這才轉身走過來憑坐在榻沿,漠然地望著她,「那你以為我是什麼?」

他的那雙眸子宛如黑洞般,此時泛著幽藍的光,仿佛要將人吸進去一樣。而邵菡卿始終只是一個十八歲的懵懂少女,與他雙目對視時只覺兩頰一熱,連忙赧然低下了頭去。

由于幻溟宮的地下幽獄里瘴氣濃重而渾濁,邵菡卿也在其中呆了有一段時間,所以此刻她的臉色仍舊是有些蒼白。那如白瓷般細女敕的頰邊飛上了兩朵紅雲,宛如一抹朱砂在白絹上暈染了開來,顯得萬分嬌艷動人。

魑炎望著她怔了怔,旋即霍地站起身轉過去負手而立,聲音冰冷如霜︰

「你不必知道這些,你早已不再是從前的你了。你只消明白,從今往後,你叫蓮姬,不許踏出此處半步,並且永生都歸我所有!」

邵菡卿愣愣地遙望著男子漸遠的身影,內心淒涼一片,淚不由自主地便順著她絕美的臉龐滾落了下來,濡濕了她的雙腮。

——難道,這就是她所向往的生活麼?

竟是如此的,無望啊……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血蓮烙最新章節 | 血蓮烙全文閱讀 | 血蓮烙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