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蓮烙 第一章 囹圄倩影

作者 ︰ 千羽凌

「小姐,你就別再鬧了!當心傷了自己啊!!」

看著從湖水中央持續不斷涌出的那一柱柱冰稜,侍女無能為力,只能站在岸邊上焦急地大聲叫喚著。

「小顏你看,我‘化水為冰’的能力越來越厲害了!哈哈∼」

听到丫鬟的呼喚,立于湖中心冰塊上的少女卻並沒有停手的意向,反而更加妄為。但見水中又持續高聳出了數方奇形怪狀的巨大冰柱,就連水位都開始下陷變淺。

岸上的婢女此時早就嚇青了臉,想阻止卻又無可奈何,于是便慌不擇言地告道︰「小姐若是再不停下……那我、我就去告訴老爺了……」

聞言,湖中少女的面色倏忽一變,抬舉著的雙手重重地垂了下來。瞬時,高聳至半空的冰柱于陡然間全數化為了液態,就這樣快速地往空中直直傾瀉而下。原本還算平靜的湖面因突然而至的劇烈沉落而漾起了層層波濤,高低不平地起伏動蕩著。立于湖畔的嬌小侍女被猝不及防地濺了一身的水,然而靜佇于湖中央的小姐卻若環了一圈保護層,滴水未沾。

「不玩就不玩咯,干嘛將爹抬出來壓我……」那女子懨懨地嘟囔著,徑直往岸上徐步走來。所行之處的湖面上竟連連結起了冰層,在她踏上岸後便又融化為水。

小顏這才舒了一口氣,無奈地皺眉看著她︰「老爺已經囑咐過奴婢多次了,讓我千萬要看好小姐,特別是不能讓別人發現小姐有此種異能。我求小姐稍微安分一些,別再讓小顏受到老爺的責罵了……」

眼前的侍女近乎央求地楚楚開口,那女子仿佛根本就未听到一般,兀自把玩著垂落于自己胸前的發絲。好像又想起了什麼趣事,她忽然雙眼放光地對小顏說道︰「對了,我前幾日又新做了一種點心,很美味的∼來,我現在就帶你去嘗嘗!」她說著便拉起了小顏的手欲往屋內走去。

「啊!……不要!」黃衫侍女突然大叫著抽出了自己的手腕,神色驚懼,如同被惡靈桎梏般地慌亂。

被抵拒的羅衣少女頓了頓,然後她回過頭去,低聲開口︰「小顏……你在怕我麼?」

看到女子眼中所顯露出的隱隱淒涼,小顏心下一顫,快步上前緊緊拉住了她的手,略帶哭腔的急急道︰「不是的小姐……小姐待我恩重如山,若不是小姐搭救的話我早就已經凍死在街頭了!奴婢喜歡小姐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害怕你呢?」

她拼命地搖著頭,心里對方才的那個舉動感到無比愧疚。小姐已經夠可憐了,她怎麼還能這樣子傷她的心呢?

小顏至今猶能清晰地記得那個嚴寒的冬夜,苦命的她因全家人瘟疫病故而顛沛流離,淪落街頭。就在她奄奄一息以為就此命亡的時刻,她見到了這個身影,宛如天女一般地對她這個卑賤污垢的女孩伸出援手,將她帶回了家。從此之後她便暗自下定決心,要以自己的一生來報答這位女子的救命之恩。

「就這樣吧,我要回房了。」然而少女只是淡漠地撇下了這句話後便轉身拂袖而去,並沒有過多的表示。

小顏有些心酸地看著她漸遠的背影,低眉深深地嘆了口氣。

其實小姐的本性是很純真善良的,都是因為那些自家與外在的壓力而改變了自己,讓她成為了現在這副任性驕縱的怪異性格。可小顏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小姐只是一直想要獲得真正的愛護與關心,如此而已。

一路迤邐回到了香閨臨水軒,女子滿臉漠然地踱到了榻邊坐下,深深吸了幾口氣,而後伸手到枕下模出了一枚如凝血般鮮紅剔透的玉佩。

「這世上什麼人都懼怕我,除了你吧……」手指輕輕摩挲著玉身上的蓮花印記,她低聲喃喃,「可是你到底在哪里呢……」

少女深深地凝望著那枚血色蓮花,神色落寞。半晌,她自嘲地冷笑了一聲,一頭栽倒在床,雙目直勾勾地盯著頂上的房梁。

她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偏偏是她遭受到了這種命運,為什麼她就不能是一個正常人呢?!

心底仿佛被凍結上了冷冷一層冰霜,透涼一片。

邵菡卿第一次發現她有這種異能的時候,是在她七歲那年。

那一日,她與青梅竹馬的明峙淵共同在後院里玩耍。其間她一不小心便掉入進了蓮池中,原以為湖水會將她嬌小的身體所淹沒,年少的明峙淵當時也嚇得完全不知所措。誰料就在她的身子剛剛接觸到波面的那一剎那,池水竟在瞬間凍結而起,救了她一命。

化水為冰。于是邵菡卿此後便有了這一項特殊的能力。

起先,父母及他人並沒有過于在意,反而為女兒擁有這種異才所驕傲。但也偏偏是這個,令她原本自由美好的童年時光從此暗無天日!

就在那之後第二年的某一日,林員外攜著他十歲的獨生子拜訪邵府,恰好邵菡卿那時候不在家中。父親與林員外在正廳中談事,百無聊賴的林小少爺就在邵府院內到處徘徊瞎晃,走著走著便見到有一所小庭院甚是好看。山石環繞,碧波細流;更有韶亭美木,菡萏浮水,青石鋪地。

所有孩童的好奇心都是重的,男孩瞧見這麼個美麗的地方,當下一喜便兀自走了進去。

這院子里所居住之人自然是邵府的千金。

擅自入院的少年在小庭內觀望了片刻還覺不夠,眼瞅著四周無人,干脆就只身進入了房屋之中。他東走西晃到了女兒家的閨房里,好奇地打量著閨中精致好看的擺設,無意間就被軟榻上的那枚玲瓏血玉所吸引了去,一時心喜便拿起在手中把玩。

說來也巧,邵菡卿這時候剛好回來,進屋後赫然見到自己的心愛之物被他人所奪,心下一急就跑上去與他爭奪起來。然而頑劣的小少爺非但不還,反而還想將此物據為己有。他躲過邵菡卿的搶奪,徑直飛奔出了屋外,一邊跑還一邊對著身後的女孩大笑著。

「快把它還給我!不然我就殺了你!」忿怒無比的邵菡卿就這樣大聲吼了一句。

就在這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她的話音剛落,只見旁邊的池塘就開始翻滾,旋即一泓湖水自池中飛濺而起,于陡然間便凝結為了細長的冰錐形態,向著那男孩的胸腔便直直穿透過去。瞬時間鮮血四濺,滾燙的熱液潑灑了她的一身。

邵菡卿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血腥的畫面,一時間竟忘了呼喊。等到府中所有的人亂作一團的時候,她這方回過了神,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林員外已然悲痛欲絕,抱著男孩漸漸冰冷的尸體跪倒在地,放聲哭號。

父親驚怖地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男童的尸體,口中喃喃低念著些什麼。

而女孩則是一直哭喊著說自己的後背很疼,如火燒般的灼痛。

母親顫抖著輕輕掀開了她的衣物往里睇去,而後驚恐地尖叫出聲

——就在邵菡卿左肩上那一出生便存在的淡紅色蓮花胎記,被人血所浸染之後竟顯現出了比原來更加明晰而又深刻的烙痕,嫣紅無比,在血液的融合下散發著詭譎的氣息。

父親沉重地搖頭嘆息著,母親則是緊緊將她擁在懷中,淚流滿面……

自那日之後,年幼的少女便獨自住進了韶湖香居之中,這個父親特地為她而築的居所。整座閣樓枕于湖上,華美絕倫;景致空曠神怡,清靈雅謐。但卻與世隔絕,伶俜寂寥。

父母告訴邵菡卿說,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而當時的女孩也天真地認為,父母只是暫時生氣了才會把她關起來,以為過不了多久便會來此接她,讓她重新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于是,她便听話地乖乖住進了這個風景秀麗的世外桃源,等待著父親的怒氣消褪而去。

起先,邵菡卿很是喜愛這個地方。因為一向厭惡喧囂和管教的她終于能在這里無拘無束地生活,能同魚鳥共樂,可與自然靜處。她並不是很想回去。

然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隨著時間的不斷蹉跎,就算再新奇美麗的事物也終會有厭倦的那一刻。漸漸地,邵菡卿開始感到了孤獨與無趣,且這種心情越來越深刻強烈,她甚至感到了史無前例的恐懼。每日平淡如水的生活簡直快讓她崩潰,還有那些寥寥無幾的侍婢們,都對她敬而遠之。

除了小顏。

小顏是邵菡卿在路邊救回來的孤女,準確地說應該是她撿回來的。

那個嚴寒的冬夜,在明顥山莊的少莊主明峙淵護送邵菡卿回家的途中,她偶然見到了蜷縮于街角處的那個女孩,面色已然凍得蒼白如雪,呼吸輕微。邵菡卿見狀不由得心生憐憫,便將這可憐的姑娘帶回家,讓她作了自己的貼身侍婢。

所以,就在得知邵菡卿將要移居到韶湖香居後,感恩于小姐的她當然是隨之同往。也正是因為有她的陪伴,女子才不至于感到那麼地寂寞。可是她今天早上的那個舉動,著實很令邵菡卿心寒。

這里需要提到一個人,就是自小與邵菡卿青梅竹馬的少年,明峙淵。

由于邵家一直以來便和武林中人的關系較為密切,尤其是那些在江湖上頗有權勢和名望的家族,更是與其走得近些。明顥山莊是江湖中威信較大的武林世家,父親邵巍與明老莊主的交情也甚為深厚。所以邵菡卿自小便與明家的公子相識,經常在一起游樂玩耍,時間久了二人便如青梅竹馬般的要好。而且據說,二人尚在娘胎之時便已是指月復為婚的了。

于是就在邵菡卿被幽囚于韶湖香居的這段日子里,明峙淵每隔幾日都會來此處探望她,一直一直,從未間斷……

春去秋來,四時花開。邵菡卿就這樣默默地在這里盼著,期望父母能快點過來將她接走。

然而光陰荏苒,就這樣遲遲過了近十年。如今的邵菡卿已然出落為了一個娉婷佳人,那絕美的容顏宛如蓮花的開綻。只可惜,這曼妙的麗人景致卻被周遭高高的圍牆所遮擋,無人能看得見這囹圄中的可人兒。那如牢籠中所幽囚的金絲雀一般的悲傷心情,無人知曉。

于是,她變了。原本乖順溫婉的性格逐漸變得驕縱任性,並且還日益加劇。這突然轉變的古怪性情讓本來就懼怕她的婢女們更是對她退避三分。

邵菡卿之所以這樣做,不為別的,只是為了能夠引起她那位嚴父的注意。想用這種方式來告訴父親,如今的她並不快樂。

遺憾的是啊……這種方法卻並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相反地,從前父母都是經常來看望她,之後,來往的次數就越來越少。從原來的每兩三天,逐漸變為了十多日來一次,每月來一次,以至到現在的幾個月才來看她一次。

應該是他們太忙了吧,少女不斷地安慰自己。弟弟不是還小麼?他們是該好好照顧他的。

如此想來,邵菡卿心里才舒坦了一些。

可是,如此孤單如囚犯般的生活一直延續了那麼多年,眼看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少女不禁有些心死喪亡了。她自嘲地笑了笑,譏笑自己內心的那份天真與單純。

她早便知道父母不會再管她了。對于她這種妖物,人人巴不得她盡早死。

好,那就死給你們看吧!

邵菡卿在過去的一段日子里曾多次嘗試著自殺——或割腕,或自縊,或服毒……想盡了一切辦法來讓自己的生命終結,但奇怪的是卻從未成功過。每次不是有丫鬟突然闖入阻止了她,便是自殺工具莫名其妙地壞損,這讓邵菡卿覺得十分地不可置信,隨之而來的是無奈和絕望。

如今,就連死都死不了了麼?

過著這種生不是生,死不得死的生活。邵菡卿著實是很痛苦。

最後,少女終究是選擇了放棄,就這樣無望如行尸般地活下去吧……

收起了那枚血玉,邵菡卿甩了甩頭,重新振作而起。

「啊,看看今天還有什麼好玩的呢∼」只瞬間少女便又恢復為了昔時的那份歡欣,提裙往屋外行去。

「蓮……」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飄渺的呼喚。

「誰?」邵菡卿警戒地回頭,然而四周卻是空曠一片,毫無人跡。

笑,看來如今寂寞得連幻覺都出現了啊……她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扭身輕快地向後堂方向走去。

身後,一個虛浮的幻影忽閃忽現,緊緊盯視著少女遠去的背影,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楮,看不到其他神色,只有唇邊那一抹邪佞的笑容若有似無。只一霎那,暗影便已消失不見。

「我們又要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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