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紀事 第四十章

作者 ︰ 凍頂烏龍

十四阿哥有點兒不對勁,哦,不是有點兒不對勁,而是很不對勁。這大家都看出來了,失魂落魄面色蒼白。

聯系到去年在塞外發生的事情,從康熙開始往下算的大佬們臉色不太好了,一招手,把孫東喜提溜了過來。

孫東喜強作鎮定地跪在帳子里,余光撇著那些鞋子,腦子不由自主地溜號,那是十三阿哥的,那是四阿哥的,那是太子的,那金絲繡龍紋的,那是萬歲爺的,一個個數過去,孫東喜只覺得自己的腿肚子都直抽筋。從他入宮以來,也沒有遇到過這麼多主子爺圍著他一個打量的時候。

康熙當然不知道孫東喜在想什麼,只淡淡開口問道,「十四阿哥這兩日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胤的不對勁孫東喜當然也看在眼里,立即俯身趴在地上答道,「回萬歲爺的話,主子這些日子有些精神不濟,奴才請太醫過來診脈也只是說主子大約是路上累著了,吃兩劑藥好好休息就好。」

康熙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之前不是看著還挺精神的麼,怎麼就累著了?朕瞧著十四阿哥的臉色倒不單單像是累著了。」

康熙不滿意,孫東喜立刻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趴在地上不敢講話。

胤礽接收到了康熙示意的眼神,跟著開口道,「你細細想一想,這些日子十四阿哥可有那里不對勁的地方?吃了什麼特別的吃食或是見了什麼特別的人?亦或是去了什麼地方?」

胤礽越問孫東喜心跳的就越快,太子爺這麼問究竟是什麼意思啊?難道說是示意咱們主子有什麼越矩的地方?心中雖然浮想聯翩,但是到底面對的是這個帝國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孫東喜還是將這兩日的記憶掏出來翻來覆去地篩了好幾遍,然後眼楮一亮,語氣有些遲疑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好似是有,可是奴才也不敢肯定……」

胤礽最討厭別人那黏黏糊糊不干不脆地說話勁兒,皺著眉道,「有什麼事兒直接說出來便是,這麼吞吞吐吐地等著討賞吶!一個主子被你們照顧成這樣兒,難道還想討著什麼好?」

被胤礽削了的孫東喜將腦袋磕的震天響,「奴才該死,奴才絕無此意,請太子爺降罪……」

胤的狀態的確讓康熙有些擔心了,所以他現在沒興趣去追究孫東喜伺候不利的責任,只抬手道,「先說說你發現的不對勁的事兒。」

「。」萬歲爺金口一開,磕的腦袋紅腫的孫東喜停了下來,再也不敢猶豫,將自己見到的事情像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說了出來,「是前些日子萬歲爺宴請蒙古貴族們的事兒了,那晚主子從宴席上回來就有些疲累,奴才伺候著主子梳洗完主子便在榻上睡著了。許是累著了,主子睡得很熟,可是到了後半夜的時候,奴才隱隱听到有低聲哭泣的聲音,奴才趕緊端著燭台往主子塌邊趕,到了那兒才發現主子眼楮閉的緊緊的,眼淚倒是不停地往外流。奴才想著主子許是被魘著了,便輕聲想要喚醒主子,喚了好久主子才睜眼,主子神情似是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後來奴才伺候著主子喝了一杯溫茶,這個時候主子問奴才有沒有見著主子一直貼身帶著的玉佩,後來找了許久也沒找著,最後主子爺沒說什麼,只又躺下了歇著了,此後便沒發現什麼特殊的事情了。」

听著孫東喜說完,康熙的手指輕輕地在桌子上敲了幾下,開口道,「玉佩?什麼玉佩?」

孫東喜答道,「回萬歲爺的話,是一枚羊脂玉玉佩,還是去年的時候主子在宮外買回來的,主子喜歡的緊,一直貼身帶著沒有摘下來過。」

「那又怎麼不見了?難道十四帳子里出了賊?」康熙又問道。

這話一出,孫東喜心中一顫,換個別的人說這話也許沒多嚴重,可是天子一開口,那說不準就是要見血的事兒了,敢偷皇子的東西,還被皇帝知道了,這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啊。

孫東喜又用力磕了幾個頭,「回萬歲爺的話,奴才伺候著主子睡覺的時候那玉佩還好好兒地在主子頸上戴著呢,後來主子睡著了,奴才就在一旁守著,這期間沒有誰進來。後來主子醒了,那玉佩便就這樣不見了。」

「這倒是稀奇了,好好地一件兒東西就這麼憑空不見了?」胤礽看了一眼康熙,開口道,「後來呢?這東西不見了以後你們主子有什麼變化?」

孫東喜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話,自那天發現玉佩不見了以後,主子看起來與往日好似也沒什麼不同,不過偶爾只不說話,一個人坐在那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有的時候眼楮還紅紅的……」越說孫東喜聲音越小,都這樣了還叫和往日沒什麼不同,自己可真是眼楮瞎了!

顯然,康師傅和孫東喜想的一樣,「都這樣兒了還叫沒什麼不同?你這做奴才的心可真寬啊,梁九功——」

康熙話還未說完,太子在一旁小聲截過了他的話頭,「汗阿瑪,兒臣以為,這奴才先不急處置,還是十四弟的事兒要緊。如今十四弟看著精神恍惚,那貼身的配件又無故失蹤,這其中有什麼蹊蹺還不得而知,只是如今冒冒然處置了這奴才,驚了十四弟倒是不好了。」

康熙听了想想也是,于是回問道,「那依太子看,這事兒該如何處理?」

「回汗阿瑪的話。」胤礽在康熙身邊躬身答道,「十四弟這樣瞧著像是心里有事兒,不若兒臣與弟弟們找個合適的時機先與十四弟談談,若是能知道癥結所在自是更好,若是問不出來,那再想想別的辦法。自去年來塞外後十四弟身子就不太強健,無意沖撞了什麼也是未知,或許也可以請個薩滿來作法驅邪……」

康熙听了點了點頭,「就按你說的那麼辦吧,先去同十四談談,請薩滿的事兒,容後再說。」

「。」胤礽應了一聲。

那邊康熙著人將孫東喜帶了下去,又叮囑胤禛道,「你若是得了空,也常常去與十四說說話。」

「。」胤禛抿著嘴,也應了。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胤自然沒發現外界的變化,玉佩不見了,胤心里覺得好像空了一大塊,盡管不願承認,可是他也不得不面對自那夜以後自己再也沒有夢到過現代的一絲一毫的現實。

就這麼回不去了?胤有些茫然。那麼之前那認為自己總有一日要回到現代去的歡欣,那以為自己將要離開所以做的種種準備,放到現在來看,卻像是對胤的無聲的諷刺。

這種讓人覺得要窒息的感受實在太過痛苦,以至于胤忽略了離開多時的孫東喜回來的時候那紅腫的額頭,也忽略了胤祥來到他帳子時那擔憂的眼神。

胤覺得自己好像處在了一個隔絕了一切聲音的世界里,知道他們在干什麼,自己也跟著做了,可是心卻是恍恍惚惚地,找不到岸。

這一天照例又是康熙宴請蒙古王公,胤作為皇子自然要列席相陪,可是到了氣氛漸濃的後半段的時候,胤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泛惡心,臉色也愈發慘白,打發孫東喜去像康熙告罪之後得到了允許的胤提前離席了。

走出帳子,那酒席上的說笑聲也漸漸被胤拋在了腦後,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抬眼望了望夜空中的滿目繁星,轉頭對孫東喜吩咐道,「去給爺弄壺酒牽匹馬來。」

听到胤要馬,孫東喜眉心跳了一下,弓著腰低聲道,「主子,這天色晚了,什麼景致都看不清了,若是主子想要騎馬散心,不如明個兒再去吧。」

胤嗤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若是墜一次能回去那也值了。」說罷又開口道,「算了,你去給我弄壺酒來,我瞧著營帳不遠處好似有條小河,咱們主僕兩去那兒坐坐。」

見胤不再提要騎馬的事情,孫東喜在心里松了一口氣,立馬滿口子答應了。

孫東喜行動能力還是挺強的,不但弄了一壺酒來還弄了些下酒的小菜。胤見了只是笑笑帶著孫東喜拎著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馬頭琴一晃一晃地去了那條小河邊上。

既然是塞外,那邊到處都是延綿的碧草,被草甸子夾在中間蜿蜒的小河流向遠方,那在月光下顯得波光粼粼的水面猶如一條灑滿了碎鑽的深藍長巾。

胤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又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置,對孫東喜道,「坐吧。」

主子隨和但是不代表做奴才的就能隨便忘形,孫東喜憨厚一笑,「主子坐吧,奴才就在旁邊伺候著。」

胤看了孫東喜一眼,「讓你坐就坐,哪里那麼多話,怎麼,我的話兒不頂數了?」

「當然不是。」孫東喜看得出來胤心情不好,于是一邊將酒杯與小菜擺好一邊回胤的話,「您是主子,奴才怎麼能和您坐一塊兒呢,這不合規矩。」

「那就坐我後面點兒,快點兒!」胤指了指他身後的位置,作出一副惡狠狠的表情,「要不扣你工錢!」

胤這亂七八糟的話讓孫東喜有點兒哭笑不得了,見他堅持,孫東喜也就意思意思地坐了石頭的一點兒邊。

胤見孫東喜坐下了,滿意了,端起斟滿酒的酒杯嘬了一口,然後又開口問道,「小喜子,你在我身邊伺候多久了?」

孫東喜給胤布菜,「回主子的話,有六年了。」

「那麼久了……」胤點點頭,又問道,「想家麼?」

「家?」孫東喜倒酒的手顫了一下,笑里帶了些苦意,「不想家。」

「假話。」胤瞥了孫東喜一眼,說道。

孫東喜笑笑,「奴才在宮里吃得飽穿得暖,還有月錢能捎回家里去,主子您待奴才又和氣,這樣好的日子,還有什麼可想家的呢。」

「是麼,可是總也不能回家,你就不掛念?」胤只是想要找個人說話,否則他覺得他整個人都要憋悶到爆炸,但是卻也不明白為什麼和孫東喜聊起了這樣的話題。

胤的提問在孫東喜看來也許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可是這一次孫東喜也不知道為什麼再也說不出話,只低著頭坐在一旁。

胤也沒有繼續再問下去,只拿起手旁的馬頭琴,問孫東喜,「听過這個吧?」

孫東喜笑著點點頭,「那些蒙古人圈坐在一塊兒唱歌跳舞的時候看過他們拉這個。」

胤笑呵呵的,「今天爺也給你拉一曲。」

孫東喜也湊趣兒,「那可是奴才的福氣呢!」

胤笑笑,找了找感覺後果真拉了起來,馬頭琴那醇厚的聲音在這靜謐的夜里顯得越發的悠揚。

胤禛是順著胤的馬頭琴聲找過來的,沉浸在音樂世界里的胤顯然沒有發現自己有多了幾個听眾,倒是孫東喜發現胤禛的到來趕緊站了起來,張口想要出聲卻被胤禛制止了。

胤禛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胤閉著眼拿著拿去听上去帶著幾分心酸的曲子,甚至于,胤禛看到了胤眼角閃過的那一絲晶亮。

曲畢,胤才慢慢地張開眼楮,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胤手剛剛想要觸到那已經被喝了大半壺的酒壺上,身後便響起了一道聲音,「十四。」

胤轉過頭看向來人,嘴唇勾了起來,「四哥。」

胤禛走上前拿下胤手中的酒壺,「方才去帳子里沒見著你,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

胤模了模馬頭琴的弦,笑笑,「覺得人多悶得慌,所以到這兒來透透氣。」

「這會兒已經不早了。」胤禛示意孫東喜收拾東西,「回去吧,夜里露水重,別浸了寒氣。」

「噯。」胤乖乖地應了一聲,搖搖晃晃站起身想要同胤禛回去,但是剛剛走了兩步,又被胤禛拉住了,胤轉過頭,「四哥?」

胤禛拉住胤的手臂,「四哥背你回去吧。」

「嗯?」胤有些愣。

胤禛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說起來,從小到大我還沒背過你呢,這會兒要不抓緊機會,以後我也背不起你了。」

胤怔怔地看了胤禛好一會兒,然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噯。」

躺在胤禛背上,胤覺著胤禛的步子很穩,一步一步,雖然慢卻感覺不到顛簸,自己的鼻腔里充斥地是好聞的冷香的味道,明明該是提神,卻讓胤覺著意識有些犯困有些模糊。

胤禛感受著自己背上胤那淺淺地均勻的呼吸,開口道,「十四最近不開心?」

胤含含糊糊地答道,「沒有。」

胤禛還是那樣閑話家常的語調,「可是四哥覺著你不開心了。」

胤側著臉目光盯著虛無的一點,半晌開口道,「四哥,我做了一個夢。」

「嗯?」胤禛應了一聲。

胤的聲音有些飄渺,「夢里,我夢見我們大家都老了,大哥,二哥,好多好多,還有我,都老了。可是大家誰也不對誰笑了。四哥也不對我笑了,因為我做事兒讓四哥生氣了,你把我趕得遠遠的,再也不理我。還有那些哥哥們,有的再也見不著了。四哥,我很害怕,我害怕你不理我,害怕再也見不著其他哥哥。四哥,我以後不做惹你生氣的事兒了,你別不理我也別不要我,好不好?四哥,咱們兄弟永遠都像現在這樣誰也別不對誰笑好不好?四哥,我心里已經沒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了。四哥,我只剩下你們了……」

一聲聲輕輕地,軟軟地四哥,听在胤禛耳里,卻帶著幾分悵然幾分微酸。胤禛忽然想要轉頭去看看自己背上的弟弟,是不是,在他那烏黑明亮的眸子里已經蒙上了一層霧氣呢?

但是胤禛最終也沒那麼做,只將胤往上托了托,「你是我弟弟,誰不要你我也不會不要你。四哥一輩子都在你身邊呢,不會把你趕的遠遠兒的,你永遠都在四哥身邊呢。」

「嗯。」胤摟緊了胤禛的脖子,聲音有些哽,貼著他的耳朵小小聲道,「哥永遠都在我身邊,永遠都是。」

說這話的時候,胤的眼楮閉的很緊,他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對著胤禛說的,還是對著那個相隔了時空的另一位兄長說的。

說的那樣篤定,可是心里卻空的越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十四和四真心是兄弟之情

十四要開始安心地過他的阿哥生活了

馬頭琴的音樂推薦一曲賀西格的搖籃曲很好听哈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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