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 第二十九章 顯露鋒芒

作者 ︰ 阿修羅飛天舞

九鳳朝日嵌寶石金流蘇大花勝。

細金銀絲串成扇形插屏邸,上有鏤空透雕縷金線展翅鳳凰,餃墨色寶石,色澤如黑曜石,光閃若青金石,流彩轉動,瀲灩生姿。名為九鳳,實乃八凰一鳳,八凰分列兩邊,中居一大鳳,啄住亮眼的紅寶石,意指太陽。

此花勝為璧雍殿之皇子司藏庫內最為隆重的正妃飾品,戴于高椎髻後,令得九鳳倨于鬟髻之上,扇屏邸後是密密長金流蘇,每串長約三尺,計有八十一串,繞環腦後,形成金色瀑布。

發間花鈿乃同一系列的金花嵌玉;簪珥名為合歡圓,長金流蘇;另佩步搖,貫白珠,白珠繞,翡翠作華雲,前有笄,綴五采玉以垂下,行則動搖。左側雲鬢插同心七寶釵。

素手皓腕戴五色絞絲文玉環,腰間朱色絲帛帶,嵌玉扣玉佩玉帶鉤,晶瑩輝耀,熠燦采芒。

身上帛黑色的團龍纏鳳穿雲紋的二色金緞玄端曲裾深衣,袖口和衣襟口是正朱色的宮綢外直邊連珠、內里雲雷紋的寬緣,以及禮服內的純白色勾雲陽紋精致縐紗的中單曳地垂裙。

好沉……

脖子快要斷掉了……

可是,不得不挺住,因為卿相在旁向百官介紹她說︰「我靈澤女主,聞人七月。」

旋即,腦中又亂糟糟地涌入了百官的思緒片段和私語聲,如潮如水,波進浪推︰

「聞人?這姓氏相當的靠後啊……位列當屬于極後了。莫不是邊荒蠻夷諸國的人氏?」

「唉,我靈澤朝這數代里,也就溱水帝一位男主,偏偏……偏偏……他,唉……他……唉呀唉呀。」

「既是尊為女主,這麼說,要為二殿下正名了?那……那,裴公不曾反對麼?」

「曼倩大人他……他……終于還是認了二殿下麼?」

「唉……」

…………

七月壓住腦中一波又一波騰涌而至的嘈雜人聲,死死按捺住想要擺頭轉臉四下里張望的沖動,心中則萬分詫然︰周圍當不曾見有龍主,如何還听到他人心思翻動?!

之前,確曾試過在孫帝洧淵和趙湨身邊時,可听見周遭眾人那強烈的思想潮水。推斷當屬龍主之異能影響了她?!令得她這凡普通人亦可听得他人思想。

可今日,是在靈澤朝。

在蕤賓皇城的玄墨宣室殿內,不該有任何其他國的龍主。

這思潮,又從何而來?!

莫非,是自己?!

不會吧?

還未等七月想出點結果來,一旁周麟的聲音又再在殿內回蕩起來。

她未用高聲,卻令語音遍及近四五畝地的七十二柱式大殿堂內,飄揚透徹在宣室殿的單翹單昂五彩斗拱之下,承重大柱的花牙子綽幕雀替(注1)之間。

悠揚,起伏,蕩漾,悅耳。

想來,必然有大地之氣以及風之氣息相助。

只听卿相說︰「七月女君,字夷則,號陰華。少陽州汨羅府芙蓉郡生人。我朝先先龍主溱水帝之二殿下,子房皇子之正妃。于正月望日,位,我朝太尉;現,兼,任,輔國上將軍。今日,以‘陰華’正妃,身之龍草葒花尊印為證,亦為子房殿下正名,廢舊字子房,正式更名為第五十七代周帝靈澤,原名壅川敬為龍主上字。我,靈澤第三十九代麒麟主相在此告天下,追尊二殿下,周壅川,為我靈澤之壅川先帝!!」

言至此,靈澤之藍香卿相頓住,看階下群臣。

九圍階梯做成了雙層須彌座,七月立于二層,而卿相則在一層,此刻周麟站在垂帶踏跺(注2)之上。

字,夷則;號,陰華。

就在一個多月前,那位陪伴了她五年的男子,曾微笑著說︰「腰如束素,齒如舍貝,嫣然一笑,可惑城,可迷國。希冀你能登靈澤太尉之位,太陰之精,如月如華,陰華月尉之名,縱橫天下,所願皆成就之。」

陰華月尉。

這字和號,是他起的。

號,他親口告訴了她;字,卻留給了卿相。

——「你喜歡那具梅花斷的焦尾文武七弦琴嗎?蕤賓皇宮內,有很多更好的,若你喜歡……」

蕤賓,夷則……陰陽十二律……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仲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

七月站在鑾座前,想起他淡淡的笑容,不知不覺痴了去。

似乎,那愛穿淡青白綠色裋褐的清淡男子,正立在她身側,慢慢悠悠地說著︰「嗯,你在慌什麼呢?何須著緊?慢慢來,總能做好的。你,這樣聰明。」言畢,他舉手曲了食指,輕敲她的額頭,狀若寵溺,只須臾卻又收斂,伸臂擁住她,抬手指向踏跺下的百官,低低地緩緩地說道,「來……你看,這些人,都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成不了你的障礙。……若遇難,還有我在你身邊。靈澤,是我的國家。不會丟給你,而我自己卻不管不顧。所以,不要害怕……別怕……」

似乎,他就在她身邊,揮斥方遒,灑月兌自如地指點江山︰「靈澤,是我的國家,現在給了你,好不好?喜不喜歡?」

不好。

不喜歡。

還是,你回來的好。

那邊,卿相還在朗朗宣事。

只听她說︰「壅川帝不幸薨歿之事,想必諸卿亦都知曉了。壅川帝尚無子嗣,所幸夷則妃現了龍草葒花之印,後嗣之慮,勿須再憂。故,今日,正式定夷則妃為我靈澤朝之第一女主,掌金‘帝君印’和玉‘皇後璽’。三月後正式登基,吉日由太祝、太卜兩署令丞定。俟後,復,原朝會制,早朝、午朝和晚朝時辰由主上定奪,每月晦朔間五日一朝。」

言畢,周麟所宣之事,盡數說完,便就往後退了幾步,從垂帶踏跺上倒行至須彌座一層的左側,立定後,便抬目看向七月。

而殿下群臣,及听至此,又是一陣絮絮議論︰

…………

「怎會如此?」

「就是啊,怎不是每日上朝?卻是五日一朝?這豈非連卿相代理朝政之時尚且還要不如麼?」

「所以了,所謂女主,終究是女人,普通女人,是不成的。卿相雖是女子,可總是……總是……麒麟神相,還是有些分別的。可這位,是凡人啊,就算她有龍草葒花之印,那也是殿下給她的,歸根結底,這骨子里還是個尋常女子罷了。」

「唉,適才不也議過了麼,本也不望她能處理什麼朝政大事啊。依我之愚見,重要事宜,還是請示卿相大人和御史丞大人罷。」

「言之有理,這位女主陛下,還是希冀她早日為我朝皇室天家誕下子嗣為首推罷。」

「嗯,嗯,不錯,不錯。正是如此。」

…………

七月有些不悅。

果然是卿相所言,這干公、卿、令、丞諸官吏,他們,對女子甚為輕視。開口閉口盡是不過如此、總是女子、靈澤國衰之類的言論。

她踏上一步,輕咳一聲。

自然,驅動控風之術,狠狠壓迫住殿內氣氛。

一時間,寂靜無聲,頭戴高冠、身著玄服、手持玉笏的諸官都有些心寒,閉口不言,甚至斂攝心神,不再龐思雜慮,專注看向鑾座高台上的花樣女子。

七月冷眉肅目。

很好,非常好!

諸位,你們當我,也不過是靈澤帝國的生殖工具,是麼?

你們看不起我!

但是,你們不得不看重我!

因為,我背上的龍草葒花之印!因為,媯汭女帝失蹤十年!因為,壅川先帝已經薨歿!

所以,我也很清楚,就算你們再不忿,卻也無法奈何我!更何況,你們的主相大人已經認可了我!

那麼之後,便讓你們看看一個任性女人的手段罷!!

聞人七月看住百官,說道︰「請,諸卿,抬起頭來。」

百官愕然。

禮制所定,靈澤朝之朝會,百官須得站立,低頭,恭聲,上奏。帝君言說之時,不可插言,唯有洗耳拱听之。

據聞,原朝會,有椅,可坐。

朝臣言說、報知、議論政事之時,尤其是主相、九卿,皇帝須得起身。只是,不知何時起,竟改了站禮。

所幸,還未改作人界,中國清代之時的跪禮。

听阿壅提起,據聞素界五大帝國,唯廣仁國仍沿舊制,其余四國均在數百年前便改了上朝站禮。

而靈澤更是夸張,鑾座高台須彌座竟有兩層之高,令得官員稟奏之時,若然抬頭,瞻得聖顏,定覺皇帝位于極上,壓力陡增。

七月滿意地看到眾人抬頭,看她,這才粲然一笑。

心中微嘆,可惜自己做不到傾國傾城的百媚笑靨,唯有以氣壓人,催動風之氣,送出瑞香的濃濃馥郁,遍布整個殿堂內百官的身周,縈繞不散。

而後,她凝氣屏息,一字一句地說道︰「今日,哀家(注3)愧疚,忝位為靈澤女主。听說,諸卿原欲逼哀家為先壅川帝殉葬。可惜,哀家背上的龍草葒花之紋現形,卿相做主,擁哀家,做此靈澤女主。」

說到這兒,七月冷冰冰地一笑。

這一笑毫無溫度,恨意極濃,底下蘊含之意,不言而喻︰我,可是很會記恨的,你們,明白嗎?

笑後,墨服女子嫵媚續說︰「哀家明了,若無龍草之印,若無嗣後之能,一無能無識的小女子,如何能苟活于世呢?今日,更要擔此國之大任,更是不勝惶恐啊。」

她嘴里說著不勝惶恐,可語意極為倨傲,毫無慌張膽怯卑微退讓的覺悟。只听她繼續說道︰「哀家雖不識治國之道,惟記性甚好,熟記每位臣工的職能,倒也不是什麼難事。諸卿也當知,哀家是個女子,有古人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故此,哀家的心胸實在不大,而諸卿之前的心思,哀家,記下了!」

紅果果的威脅啊!

七月一邊故作倨肆驕慢,一邊則又加上一句︰「哀家的意思,便是,若然諸卿有什麼把柄落在哀家的手里,哀家,可不會輕松放了去的。諸位,可明了否?」

眾人呆默無語。

站在前列的裴祖榮、顏朗、彥子卿等人亦是目瞪口呆。

原本,百官都已瞧不起女主,帶著些輕視;便是聞人七月同卿相一般溫文舒雅,柔淑和熙,恬然得宜,只怕,他們也還是不放在眼里。

想不到,她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如此挑釁威脅!

還未等殿下群臣回過味來,那邊金鑾座前的女子,一字一頓,威勢十足,聲氣極重地喝道︰「退朝!!」

「吾主聖明!下臣等謹遵上諭!」

群臣齊齊唱諾,俟後恭恭敬敬地魚貫而出。

空落落的宣室殿內。

周麟未走。

裴昌未走。

顏朗未走。

看來,他們有話要對她說。七月一步一步地從九圍踏跺上走下來,經過須彌座一層的周麟時,嫣然一笑︰「卿相,可是不悅?」

未待周麟開口回答,她已然繼續往下走去。

周麟無奈,只得跟上。

到了燙蠟打光得猶如鏡面的大殿金磚墁地之上,七月走得更快了一些,待到了殿中四列里金柱中的一根,在那多層蓮瓣雲鳳合蓮卷草重柱礎旁站定,這才轉身,靠柱回視已然被她甩在身後的周麟、裴昌和顏朗三人,笑道︰「三位,可是怪我聲音大了些?原是,頗失體統。」

顏朗性子急,第一個耐不住就開口道︰「聲音大才好嘛,宣室殿這麼大,不大點,耳朵不好可听不著!不是這個問題啦!丫頭!呃,不,末將失禮,主上,適才你大大削了這幫子文腐酸人的面子,確實是大快人心!但是,你不怕麼?以後,他們定然諸多作難,令你舉步維艱,寸步難行啊!」

顏朗心里坦然,他從未想過要七月為壅川帝殉葬,自然剛才七月所說的話里,他自個兒就把自個兒給剔了出去。心里想著這丫頭一上來就對付那些墨守陳規的文臣們,實在是暢快得很,至于七月說的「在其位,謀其職,否則必痛殺之」的警告話語,他也自動過濾掉了,所以沒有半點兒不悅。當然,他自覺也沒虧負自己的位子,倒是覺得那些文臣,大部分都是有忝于官祿爵份,因此听著這個小丫頭的話,大起知遇知音之感。

七月不曾回答顏朗,看了看一旁的裴昌和卿相,那兩人不動聲色,見大將軍跳出來問了這個問題,正中下懷,均是表現出靜默等她回答的一副表情,毫不吭氣。

于是,七月又笑了起來,說道︰「嗯,先帝,呃,壅川帝倒也曾說過,但居為上者,須得嚴格訓練戒示自己,忍耐,不示喜怒于諸卿群臣之前;面對問題,要等待時機機遇;非常重要的一點是,一定要先看清楚對手,掌控局勢,遇事定要冷靜,坦然應對,隨時都以平常心待之……對了,就像裴御史丞一般……」

裴昌平靜的臉容悄悄地扭曲了一分,他自然听得出七月對他的犀利諷刺。

七月卻又對著他溫柔地笑了一笑,率性美麗,陽光青春,十分炫目。裴昌愣了一愣,一時呆住,看去這位新主對他,倒又沒有絲毫的惡意。正怔忡間,耳中又傳入七月清脆利落的聲音︰「可是呢,先帝也曾教導過我,他說,但逢良機,定要積極主動,全力以赴地出擊。所以,我決定,要在最短的時間里,讓他們現出最惡意的一面。只需解決了這些問題,我便能為他們所承認!況且,我有龍草葒花之印護身,再有惡意,卻也有底線。他們斷然不會太過離譜。」

裴昌這一次不禁開口問道︰「那,主上……不擔心,解決不了全部的問題麼?」

听到這個問題,七月笑得更加清靚燦爛︰「不是還有主相大人,大將軍和裴御史丞麼?倘使我們四個人加起來,還解決不了這些問題的話,那就隨它去罷。我便乖乖生孩子去。」

這話一出口,立在她對面的三人登時生出一種想要嘔血三升的感覺。

「今日的朝會,結束了吧?」

七月溫溫地笑問道︰「我好累,這華勝,真的好重啊……若是三位沒有什麼其他的事宜,我便,便回內廷去了。」

周麟、顏朗和裴昌三人各懷心思,立刻恭聲作禮告退。

而聞人七月,在這宣室殿內恢復一片寂寥無聲後,才轉頭看四周,一干侍監和家人子,朗聲說道︰「你們退下吧,我自己走回去。不乘步輦。另請通知候在殿外的周司則和申掌嚴,讓她們先行自回璧雍殿罷。」

忽然,想四處去走一走,在這蕤賓皇宮內。

身前尺半,有個淡淡模糊的青色影子,他在笑著,對著她說︰「來,我帶你去看看。好不好?」

不好。

不過,姑且去一下,倒也不妨。

注1︰斗拱是屋頂與屋身之間的過度結構;雀替又名綽幕,雀替實際上是清代的叫法,是房梁和房柱之間的承重結構,一般會做的很精美。

注2︰垂帶踏跺,就是兩邊有垂帶石的台階。沒有垂帶石的稱之為如意踏跺。樣式請參看故宮的金鑾座。不過那個只有一層,而且是七圍,不是九圍的。

注3︰哀家︰在皇帝死去的情況下,其後自稱哀家,意思是未亡人,哀痛先皇。「哀」隱含先帝去世之意。PS,每次看到電視劇里皇後自稱哀家,在那里形同詛咒皇帝老兒好死了,心里就覺得這電視好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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