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 第七章 丹丘客棧

作者 ︰ 阿修羅飛天舞

作者有話要說︰,周末休息了一下,不過身體還是不太好。

話說,悲慘的我,又要開始短期培訓了,囧。我的作業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過那古板教授的眼……

各位姑娘,給點安慰吧,收收評評,俺都喜歡,毫不留情地砸來罷,__嘻嘻……

多謝沙沙抓蟲……由于偽王和洧王同音,特將偽王改為僭帝。

僭偽之朝,僭偽之庭,從古有之。

「嗯,本相不是人,那是什麼?」

男子清清淡淡地又問了一遍。

七月心道,我哪里知道你是什麼。卻不敢如此大膽地說出來,只得假裝聾聵,東張西望,貌似東走西迷,妄圖蒙混過關。

這一張望,終于令七月想起來一件事,她一把捉住孫祥明的寬袖,問道︰「現在是酉時?」

孫祥明看著她,點點頭說道︰「是。已然酉時三刻。」

酉時三刻,換算成正常時間,是幾點?

七月皺眉尋思算計了一番,心道,大概也是下午六點光景了吧?就算是夏季,卻也該黃昏薄暮,天色漸沉了。怎地,這天光為何如此明亮灼灼?難道,這里亦是同春城昆明一般,日落時間在夜晚八點以後?

看四周,天藍氣清,遠處山巒起伏,近處水圳則是溪流潺潺,放目極眺,連綿一片的綠色麥浪如青波長毯卷卷仄起,時平時突,如跌如宕。景致固然迷人,但若無透明清澈的朗空,淡淡薄薄的日光,又如何映襯得這一田原風光如畫如卷呢?

唉,這個世界,到底是哪兒啊?

而,我的世界,又算是什麼呢?

丹丘,是個小村鎮。

距離帝都幽州大約五里地。

沿著幽州城郊的田地中的大道走得一陣,便可漸漸瞧見果林農園。

似是村民引了活水入園,可見藍天之下,映襯涓涓細流。滿園林樹,俱都花開飄香,個別種類,則是果香撲鼻,迎道送來四溢靡散的芳馨。也有樟子松林,木耳自生,隻果李子,海棠櫻桃,夾生綠柳,丁香芬芳,矮灌草莓,奇異耀眼。這一入了範圍之內,便覺暗香浮動之際,奼紫嫣紅迷亂雙眼。

林園漸過之際,後面的村舍鎮道便顯露了出來。

丹丘,是個小村鎮。

整個鎮內不過一條豐字形主干道,沿道有數排房舍。村鎮甚小,因此沒有朝廷官辦的「館舍」。只是,位于村落正中,倒也有一座一進五院的村店,門庭上方橫眉掛了「晚來丹丘」四個字的清爽匾額,看去這店陳設十分簡單,但亦是這丹丘鎮內最大的逆旅(注1)了。村店一旁卻是朝廷出資所開的養濟院,以及這小村鎮內的村正(注2)辦事處。

店內的小二瞧見眼前來投宿的一男一女,樣貌不凡,衫服質地華貴精美,心知定是貴客,也便打起了十二分的殷勤和熱誠。只是,他心中仍然有些嘀咕,怎地這女子穿著精致淡緗色線繡卷花草紋的緦麻白衣,像是,像是喪服,又像是刑服……可是,喪服、刑服卻也沒這般精繡飾紋的。真是奇離古怪啊!

于是,這小二開始壓抑不住好奇,動作麻利兒地上前,先將兩人落座的方桌日字凳均擦拭了一番,又倍兒靈活地拿方桌上的藍白竹葉瓷茶壺給孫祥明和七月分別沏上了一杯涼茶,這才挺自來熟地熱絡說道︰「兩位,這樣遲了,是宿店罷?用過飯沒有啊?咱店里,別看它小,借著帝都的名頭,來來往往入住的貴人,卻也不少,你還別說,這廚房里,實實在在有幾個很拿得出手的小菜,整兩個丹丘這邊的風味兒小食和饌脯(注3),完全的沒問題兒!雖然早過了晡時,不過,到了丹丘,不嘗嘗時新的水果,那可真是白來嘍!」

孫祥明淡淡說道︰「兩間最好的干淨房間,馬上。戌初日晚時分準備好簡單的飯菜罷。你這邊可有新鮮果脯?給我們備一些。」

「有,有!這位公子,您可忒有眼光了類。這一路行到丹丘,定也瞧見那果園了吧?要說丹丘的果林,那可是咱孚應國全國聞名的喂!主相大人英明,這多福館,養濟院各地都開了,各種肉食果脯蔬菜全是村正存儲派送,想吃什麼便有什麼……現如今,大的州府都有壕塹,連我們這種丹丘小村子都有石牆圍繞,高有一尋(注4),農人們用鋤頭也都很難打碎哇……總而言之啊,您想吃什麼就有什麼!」

這小二果然饒舌。

七月看著眼前的店小二,他也不過二十一二,看去短小精悍,面容生動,眉目靈活,活月兌一位眼觀四路耳听八方、膽大心細遇事不慌的大師級傳銷人物。她忍不住含笑開口問道︰「這丹丘石牆圍繞和想吃什麼就有什麼,有何因果關系麼?」

小二聞言一怔,他是純屬嘮嗑,多說了幾句,結果這白衣女子就笑問起來,促狹之意溢于言表。不過,這女孩兒著實漂亮,加之是個客人,他想了想,就笑著回答道︰「自然是有關系的。若不是主相大人主持朝政,連施仁政;逢遇偽朝亂王,都能力挽狂瀾,于動蕩中崛中流砥柱……否則,哪里來這樣太平的日子過啊!到時候啊,這位小姐,您可不能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了喲……」

聞人七月好奇地問︰「小二哥,那……偽朝亂王……是?」

店小二吃了一驚,駭笑道︰「小姐,您是咱孚應國的人嗎?連……連僭帝都不曉得?」

七月趕緊問道︰「我是外國人啦,剛到……」

話沒說完,身旁的淡黃櫨色衫服的男子輕輕嗯了一聲,霍然立起身來,一把抓起七月手腕,轉頭向著店小二道︰「帶路吧,在樓上東廂是麼?把門打開。」

那小二看出這位尊貴的公子似是不悅,便收了口,一溜兒地走在前頭帶路去了,一邊走一邊說︰「是啊是啊,公子來過小店麼?二樓的東廂是最好的房間啦!小姐穿著素白緦麻衣,難道是陽國(注5)的人嗎?听聞陽國的人喜著白衣……那可是個很遠很遠的地兒啊……也難怪小姐不知道我們孚應國的事兒啦,話說我們孚應國啊,這兩年……」

「小二哥……」孫祥明忽然止步,抬頭和煦悅笑看著木梯上一邊前頭帶路一邊回頭說話的小二。

七月看到店小二的神情似乎在一瞬間凝固了半秒鐘,須臾,他扭轉頭,所有的話都戛然而止,只蹬蹬蹬地走上了二樓的邊廊,且在欄邊探頭笑著招呼他們倆人說︰「公子,小姐,就這邊吶……」

孫祥明和聞人七月也很快便走到了二樓廊上,幾步便到了東廂兩間房。

七月見那小二哥轉身就要走,忍不住出聲喚他︰「小二哥,孚應國這兩年怎麼了?你不說下去了?」

那小二回轉頭,茫然地看著七月說道︰「孚應國,這兩年?小姐要小的說什麼?這兩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那樣多,小姐想听哪個?」

七月心中微詫,只笑著說︰「就小二哥適才提及的,……」

店小二一臉迷惑,陪笑說道︰「小的適才提了什麼了?不就是提了小店的菜肴麼?」

七月欲待再細問,一旁的孫祥明已然開口說道︰「小二哥,請下去為我們準備飯肴罷,勞煩了。」

言畢,他一把攥住了七月的手腕,進了東廂的頭一間屋子,順手帶上了門。

七月待到他立定,方才開口問道︰「第一個問題,你為何不讓小二哥說下去?第二個問題,你使了什麼法術讓那小二哥忽然失了魂一樣?第三個問題,孚應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僭帝亂朝什麼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第四個問題,你因何緣由竟要救素不相識的我?第五個問題,陽國是哪兒?第六個問題,……」

孫祥明無語,過得一刻方才說道︰「你的問題……真多。只眼下這些均非至要(注6),飧餐(注7)後倘有閑暇,再與你細討諮疑(注8)。」

「要先解毒麼?」七月問道。

孫祥明頷首道︰「是。」

「很麻煩麼?還得專門找個地兒。上次去了你的相府,這次還要尋客棧。」

孫祥明回答道︰「于我而言,十分簡單;關鍵在于你。」

七月皺眉道︰「我須得做些什麼?」

孫祥明默了一陣,答道︰「你須得心中空明,不思不想。」

七月結舌,啞口無言。

真的挺難的。

不說話,可以;腦袋里不想事情,那……那可太難了。

除了暈厥或者睡著,還真未曾嘗試過大腦中空空如也,什麼都不作思考。就算是睡著了,那各種各樣的奇幻夢境,亦是腦細胞高速運轉的結果吧?

「……我……我做不太到。」七月挺老實地承認,轉念想了想,十分無奈地建議道,「不如,你把我打暈吧,那就可以不思不想。」

孫祥明一臉無法氣笑的樣子,過了少頃,這好脾氣的男子還是耐心解釋道︰「人若暈厥,血脈暫短不通,心氣堵塞,又或肢體抽搐,神志模糊……羈留四肢的毒素因而阻斷,無法徹底解除,……倘如此,又如何解毒呢?故無法為之。」

七月暗自慘叫一聲,心想這可完蛋了,不想竟是入了絕境。

正在為難又心忖該得試上一試之時,忽听門外輕輕的叩擊聲,且伴有人沉聲發問︰「祥明兄可在內里?」

孫祥明聞言微微抬頭怔忪,卻終是出聲應道︰「湯將軍,……」

門被推開,入內的果是之前會同駱鄭老兒一道前來祥仁府將七月當做仁瑞公主押走的龍護衛上將軍︰湯岐。洧王剛剛提過他的名兒,大抵岐是他的名,卿卻是他的字了。

湯岐仍舊穿著下午去相府之時的絳紫色公服,半臂鎏金嵌玉扣的軟鱗護肩皮甲,腰後掛著佩劍、玉器、香囊等,神氣內斂,威武難掩,精壯雄毅。他一進來,瞥眼微掃聞人七月,聲色巋然不動,只向著孫祥明說道︰「主上特遣本將來告知明相一聲,他已將公主獲救之事說與小姐知曉,那位小姐十分之氣惱,硬是大哭大鬧地迫了主上下了九州十府(注10)通緝令。」

孫祥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卿,我真是對主上……」

湯岐展眉揚睫,語意里忍不住的笑意,只擺了平靜的語氣說︰「主上另囑,原定新年舉行的登基大典,改了在三月後,自然,由明相全盤主持。坐(注9)此故,本將恐明相須即刻啟程返赴宮中……」

孫祥明聞得此言終是驀地一震,猝然轉頭瞪住湯歧,喝道︰「三月後??」

湯歧笑著,溫和地站在門口,雖鋒芒畢收,斂容正顏,卻依然是凜凜威風自在其身,竊竊私笑猶聞于耳,總之,他神情古怪地說道︰「主上是這樣說的。」

孫祥明不由自主地在屋內轉了一圈,鎖緊眉頭說︰「半年縮為三月,這……這……完全不及……又如何籌備得宜呢?」

湯岐頷首贊同道︰「明相所言甚是,故此,主上才遣令本將前來丹丘催你速回帝都。至于,公主,自有本將接手護送前往靈澤國。」

孫祥明頓住,抬眼看湯岐,半晌開口道︰「卿……你可知……」

湯岐直視孫祥明,慢悠悠地說︰「本將自有分寸。」

孫祥明亦是盯住這位龍護衛上將軍,卻半日不語。

湯岐笑了一笑,似是寬慰說道︰「祥明無需擔憂,卿豈會不知個中利害。主上雖然愛玩,卻斷然不會誤了正事。」

這一次,他倒是終用了較為熟識親厚的語氣說話了,不再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他們在說什麼?

聞人七月雖然自他們開始交談,便一人無趣地轉到了窗口的八仙桌邊,這桌子櫸木制成,甚為陳舊粗陋,上頭鋪了一張盤金繡的紅色粗糙帛布桌裙,似是作為裝飾。七月在桌底下撈了一枚日字凳,坐下,一手托腮,耳朵在听他二人說些似是不明的話語,腦子里早已神游太虛,不知何去。

其實,就算湯將軍不來告知,七月也早料到,那位正牌的仁瑞公主,也就是洧王的妹妹,知道她逃過了斬首之後,肯定會有所動作的。果然,仁瑞是死纏著自己的王兄,下了對「孫仁瑞」的通緝令。

洧王非要把孫祥明弄回幽州,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又多番周折地派個湯岐來護送她去靈澤國,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難道真如孫祥明所說,洧王覺得她十分好玩,所以留她一命,如此兒戲?

還有,孫祥明,這位孚應國的主相,又是為了什麼要救她?乃至不惜與君主處于對立面?

他說的話,都語焉不詳,卻又似有所指。

他做的事,都情理之中,卻又匪夷所思。

還有他的能耐……

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謎團。

這里,到底是哪兒?

這樣忖著忖著,猛然間發覺天色是漸漸暗了。

咦,到底是天黑了。

可是,現在是幾點了?或者說,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夜晚七八點總有了吧?

「公主,你且過來。」

孫祥明忽而轉向七月說道。

七月根本沒有那個意識,自然充耳不聞。直到這位年青的主相行到了八仙桌前頭,將一個玉牌推到了她的手肘跟前︰「公主,這是你的戶牌,可須得收好了。」

聞人七月的眼前霍然出現一塊圓形青白色玉牌,正面是凸起陽雕游凰踏雲卷草,背面則是陰刻孫皇二字的方框印書章樣,上有描金,極為細致。這玉牌的玉質溫潤細膩,油水十足,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她一時被打斷了思路,也就問道︰「戶牌?」

孫祥明知她有所指,便應道︰「嗯,乃是你的身份戶牌,可要妥善藏好了。若是往常你丟了這牌子,戶牌自會回轉宗正,但而今你被主上通緝,回不得帝都……等我再遣人送來,終是不便……」

湯岐斜斜看著孫祥明,說道︰「祥明就這樣不放心我?難不成我堂堂一個龍護衛上將軍,還會把人丟了不成?再說,還有……」

孫祥明皺眉說道︰「你莫要告訴我,主上打算跟了一路去胡鬧。」

湯岐老實不客氣地笑嘻嘻承認道︰「沒錯!」

孫祥明無力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所以他要想盡辦法把我調回幽州?那他知不知道,是他自個兒定的三月後登基,他若不在,這諸項事宜,諸多物事,難道由我獨斷專為?這讓朝野上下如何說法?舉國民眾又是作何觀感?」

湯岐還未答話,窗外沖進來一陣大風,似還卷著沙塵一般,挾著勢頭打在木窗的欞條上,發出 幾 當的刺耳聲響,幾如飛沙走石一般。

七月忙不迭地欲將兩扇木窗關上,只是當她探身出窗,伸手拉那朱鳥牖(注11)之時,頓覺風勢極大,簡直是另有人同她搏力賽那拔河一般,角力不下,難以閉上這窗牖。

努力不果之下,她不由得赧然自嘲笑道︰「我的力氣小了些,只是,這風好大,幾乎要讓我以為,明相你又招來了飛廉呢。」

語音未落,那邊孫祥明和湯岐已經在齊齊喝斥,只听得數聲亂七八糟的語聲響起︰

……

「主上來了?!」

「公主,快躲開!」

「不是主上?」

「小心!」

「可是皓卿?!」

「來者何人?!」

「救命啊,這是在做什麼?」

「小二,快些下去,莫再上來!」

……

注1︰逆旅︰客棧的別稱,是民辦的旅館。

注2︰村正︰就是村吏,即村的管理人員。類村長,由縣級官府在其村取白丁充,無人處,里正等並通取十八以上中男、殘疾等充任。村正的主要職責是負責當地督察,征收賦稅、處理爭端等,一旦村內有盜賊事端,立即向官府報告。

注3︰饌脯︰美食,好吃的。

注4︰尋︰八尺為一尋。

注5︰︰念做qi,也可看做同「氣」。

注6︰至要︰等同于緊要、重要。

注7︰飧餐︰簡單的飯食。

注8︰諮疑︰疑問。

注9︰坐︰由于,因為。

注10︰九州十府︰意為全國各地。

注11︰朱鳥牖︰朝南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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