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爭雄之李元霸別傳 玄武門之變(轉載)

作者 ︰ 弦戈

玄武門之變——盛世前夜的血腥一刻

作者︰王者覺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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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26年,唐武德九年。

六月四日。凌晨。

星光漸逝,殘月將隱。繁華的長安從寧謐香軟的夏夜之夢中幽幽醒轉。晨光熹微中,已經有一些美麗的蛺蝶撲扇著斑斕的羽翼在坊間的花叢中往來穿飛;無數晶瑩的露珠凝結在花間、柳梢、葉脈、草尖,仿佛十萬顆閃亮的珍珠一同點綴著縴塵不染的長安;街肆的酒樓和茶坊也開始陸陸續續卸下緊閉了一夜的門板;京郊的農人推著一車車新鮮的瓜果菜蔬從薄霧中轆轆走來;誰家少婦驀然推開某一扇雕花長窗,席席暖風照舊溫柔地拂過她飄飛的鬢發和慵懶的臉龐。此刻,無論是長安的男人還是女人,通常會興奮地張開雙臂,毫不猶豫地將這個熟悉的早晨攬入懷中,盡情地擁抱這溫馨而醉人的太平時光……

在這樣一個寧靜祥和的大唐早晨,有誰會聞見一股腥羶的氣息已經在太極宮的上空隱隱飄蕩?

在這樣一個純淨如水的大唐早晨,富貴、雍容、嫵媚的長安又如何容得下陰謀、殺戮和死亡?

然而,得得的馬蹄還是響起來了。

刀劍與盔甲的鏗鏘還是響起來了。

這樣的聲音清晰、堅硬、冰冷、不容置疑。它們來自徹夜不眠的秦王府,來自一顆年輕而滄桑的鋼鐵之心。

得得馬蹄踏破夏夜殘留的氤氳,驚起了一樹飛鳥。

鎧甲和刀劍的寒光映入它們驚慌的瞳孔,空中的鳥兒拍打著凌亂的翅膀四處逃散。

從秦王府疾馳而出的這隊飛騎裹挾著一股濃重的殺機直撲玄武門。

玄武門,太極宮的北正門,皇城禁軍的屯駐地,帝國政治中樞的命門。

誰控制了玄武門,誰就控制了太極宮。

誰控制了太極宮,誰就控制了長安。

誰控制了長安,誰就控制了天下!

最先進入我們視野的是那個英氣逼人、神色冷峻的秦王,和他並轡齊驅的是他的王妃長孫氏,緊跟在他們夫妻身後的是秦王府的十個文武將吏︰長孫無忌、尉遲敬德、侯君集、張公謹、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雲、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嘗。(關于伏兵玄武門的具體人員,《資治通鑒》無載,《舊唐書》的《太宗本紀》和其他各傳記載不一,今從《舊唐書.長孫無忌傳》所載。)在他們後面,是秦王「素所蓄養」的數百名精銳武士。

是日在玄武門當值的禁軍將領常何早早就在宮門接應,秦王等人到達後,立即進入有利地形埋伏。這個常何是李世民很早就布置在玄武門的一顆棋子。據《常何碑》載︰「太宗文皇帝出討東都,以公為左右驍騎。……勇邁三軍,聲超七萃。……從隱太子討平河北。……七年,奉太宗令追入京。賜金刀子一枚,黃金卅挺,令于北門(玄武門)領健兒長上……九年六月四日,令總北門之寄。」

由此可見,常何既追隨過李世民,也曾跟隨太子李建成一同出征,但是到了武德七年便已被李世民暗中納入了自己的陣營,並且被放在了玄武門這個要害部位上。同時被李世民收買的玄武門禁軍將領還有敬君弘、呂世衡等人。

而李建成卻對此一無所知。

他絕沒有想到,在這場遲早會來的巔峰對決中,秦王李世民竟然棋先一著控制了玄武門——控制了這個帝國的政治和軍事中樞。

李建成失算了。

就在李世民伏兵玄武門的同時,後宮的張婕妤十萬火急地趕到東宮,把昨夜探知的秦王密奏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太子和齊王。(六月三日,秦王密奏太子和齊王YIN亂後宮,李淵遂命三人于次日入宮對質)。齊王李元吉警覺地說︰「應該立刻集結軍隊隨時待命,同時托疾不朝、靜觀其變。」

如果李建成听從李元吉的建議,那麼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就徹底落空了,而太子和齊王也將就此躲過這場滅頂之災。

然而,李建成太自信了。他以為曾經驍勇強悍的秦王如今已是一只被翦除了翅膀和利爪的蒼鷹,再也無力搏擊長空了。(數日前,李世民麾下驍將尉遲敬德、程知節等人已調至齊王李元吉帳下)。所以,太子對齊王露出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說︰「衛戍部隊都已集結待命,我們大可以放心入朝,關注事態的進展。」

太子的自信和輕敵就此鑄成大錯。

在這個夏日的早晨,他們就這麼策馬走出東宮,從而走向死亡的深淵,走向一個無可逃月兌的歷史宿命。

橘紅色的朝陽已經升起來了,亮麗的陽光一如既往地把太極宮的城牆和飛檐涂抹得金碧輝煌。又有誰能想到,片刻之後,玄武門前的這一箭之地就將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所籠罩?!

太子一行緩緩行至臨湖殿的時候,內苑的景致看上去依舊美麗安詳,可是李建成的心頭卻忽然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感。周遭的一切太安靜了,靜得就像一座空山幽谷,靜得讓人頭皮發麻、脊背生寒!李建成說不上這種怪異的寧靜背後是否暗藏殺機,可強烈的不祥之感還是像水上的漣漪一樣迅速在他的胸中彌散開來。

李建成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韁繩。

「恐怕有變!」他低低地對齊王說了一聲。霎那間,齊王看見太子的眼中寫滿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

他們下意識地一起掉轉馬頭。

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李世民策馬立于玄武門巨大的陰影中。他在這里靜靜守候生命中最重要一刻的來臨。時光似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既流動得如此緩慢而艱難,又消逝得如此倉猝而迅捷。

到最後李世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里等待了多久。

是一瞬,還是一生?!

他只知道,當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和一隊侍衛緩緩映入他眼簾的時候,所有的正常知覺才在一瞬間恢復過來。他的手心立刻沁滿了細密的汗珠,心髒就像一面隆隆的戰鼓在他胸中劇烈擂動,仿佛隨時會擊破他的胸膛。

太子和齊王越走越近了。

李世民看見一簇陽光正在他們神情倨傲的臉上閃爍和跳躍。

他們其實都還年輕——大哥才三十八歲,正值盛年,或許正在信心滿滿地期待著登基御極的那一天;四弟就更年輕了,才二十四,華美的人生才剛剛開場。然而,就是如此年輕的一母同胞的生命,卻馬上要在自己手中變成兩具僵硬的尸體,變成兩縷慘惻的亡魂!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李世民內心的某個地方不可遏止地滾過一陣顫栗……就在他神思恍惚的片刻,太子和齊王突然掉頭而去。

他們的意外舉動再次把李世民拉回殘酷的現實中。

剎那間,冥冥中仿佛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動著李世民狠狠甩下馬鞭。身下的駿馬立刻像離弦之箭從玄武門的陰影中激射而出,飛馳在武德九年六月的陽光下。那一刻我們仿佛可以望見,一個英武而決絕的李世民就這樣從陰暗抑郁的武德一下躍入了華麗燦爛的貞觀,把另一個無奈而傷感的李世民永遠遺落在玄武門鋸齒狀的陰影之下,遺落在不堪回首的武德往事之中……

很多年以後,當日漸蒼老的李世民預感到自己即將結束在人世的這一趟輝煌演出,他總會情不自禁地屢屢回望武德九年那個夏天的早晨。在泛黃的視線和依稀的淚光中,暮年的唐太宗看見青年李世民依舊孤獨地佇立在玄武門下、佇立在那個沒有人願意踫觸的歷史暗角。任世間花開花謝、滄桑變化,任天上雲卷雲舒、日月輪轉,那個年輕的李世民卻永遠定格在那里——他的目光依然是那麼焦灼而迷惘,他的神情依然是那麼痛切而感傷……

「吾死之年,廿六而已!」

據說晚年的李世民曾經在某種場合發出過這樣的蒼涼一嘆。玄武門的那段悲情往事,也許終歸是李世民一生中永難忘懷的一場靈魂之殤。在這聲宿命般的嘆息中,有誰能夠窺見這個千古一帝靈魂中深藏的暗傷和隱痛?又有誰能夠從這場骨肉相殘的歷史悲劇中,參透有關人性與政治的種種奧秘與玄機?

李建成最初听見的是一聲呼喚。

這聲音從背後追上來,輕輕落進他的耳膜,听起來是如此從容而熟稔,以至于他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一聲死神的召喚!

還是年輕的齊王反應敏捷。盡管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中布滿驚惶,可他還是轉過身去,飛快地搭弓上箭。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個一向自詡勇武的大唐四皇子一連三次都沒能把手上的那張弓拉滿,結果三箭射出都在距秦王一丈開外的地方頹然落地。李元吉驚訝地看著自己不停顫抖的雙手,不相信自己在死亡襲來的時候居然會變得如此軟弱無力。與此同時,李建成正瘋狂地揮動馬鞭,帶著他的一小隊侍從頭也不回地朝東宮狂奔而去,試圖逃離近在咫尺的死神魔爪。

可是李建成拍馬疾馳的速度顯然不會比李世民索命一箭的速度更快。

空中劃過一聲尖銳的呼嘯。

李建成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那一刻,他圓睜的瞳孔恍如驚鳥。

凌厲的一箭不偏不倚地從他的後背沒入,然後穿胸而出。李建成看見殷紅的鮮血汩汩而出,在自己的胸口洇散開來,像極了一朵灼灼綻放的紅色牡丹。

這是大唐帝國第一任皇太子李建成在人世間看見的最後一副淒美的圖景。

當無邊的黑暗把他徹底吞沒的時候,李建成依舊困惑地張大著雙眼。

為何一切如此倉猝就發生了?卻又如此倉猝就結束了?

是的。結束了。

很久以來自己日思夜想的一件事終于干完了。

當李世民射出那一箭時,他知道自己的大哥——自己政治上最大的對手李建成——從此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原來這件事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艱難。這一箭跟自己曾經射出的千百支箭一樣——它射出去了,然後有個人應聲墜馬,一命嗚呼,事情就這麼簡單。

可是,事情真的就這麼簡單嗎?

如果真這麼簡單,為什麼當想象中最值得慶幸的一幕發生後,自己心中竟然沒有一絲勝利的激動和喜悅,而是一種若有所失的空曠和茫然?為什麼當奪嫡之路上這顆最大的攔路石被一舉清除時,自己胸中那一團強勁的力量卻忽然崩潰消散?

李世民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陷入了一種恍然如夢的狀態之中。周遭的物事看上去是那麼虛幻而飄渺,仿佛已經靜止不動。身下的坐騎什麼時候沖進了斜刺的一片小樹林,李世民似乎也全無察覺。直到被一支橫亙的樹枝絆下馬背,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李世民才隱隱感覺——也許就在大哥李建成墜地的一剎那,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就已經跟著他一同墜落了,永遠地墜落了……

那是什麼?

沒有人知道。

我們只知道,那將是李世民用盡一生也無法重新拾回的東西。

李元吉曾經自以為見慣了流血和死亡,所以早就祛除了對死神的恐懼。可直到大哥李建成睜著血紅的雙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時候,李元吉才知道自己錯了——原來死亡跟陽光一樣無法直視。

就在李元吉愣神的間隙,尉遲敬德已經率領七十余騎沖了過來,箭矢紛紛射向李元吉。他左閃右避,慌亂間被流矢射中,失足墜馬。但是李元吉馬上又爬了起來,帶著箭傷狼狽不堪地竄進身邊的小樹林,結果一眼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神情恍惚的秦王。李元吉怒從心頭起,劈手奪過李世民的弓,用弓弦緊緊勒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李世民命懸一線之際,尉遲敬德及時趕到,發出厲聲叱喝。李元吉無奈地丟掉手中的弓,撒開雙腿拼命朝武德殿方向跑去。尉遲敬德縱馬追逐,同時不慌不忙地射出一箭。弦聲響處,李元吉發出一聲沉悶的申吟,面朝塵土頹然僕倒。他的手腳強烈地抽搐了幾下,隨後便一動不動了。

幾年前,李元吉曾與尉遲敬德比試馬槊功夫而再三敗北,他深以為恥,發誓總有一天要一雪前恥,親手殺死尉遲敬德。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最終竟然會死在尉遲敬德的手上。

秦王集團在玄武門前突然實施的「斬首行動」非常成功。東宮將領馮翊、馮立得知太子被殺的消息後,頓時仰天長嘆︰「我等豈能在他生時受其恩、而在他死後逃其難?!」遂與東宮將領薛萬徹、齊王府將領謝叔方率領東宮和齊王府精兵二千人,迅速殺向玄武門。

大兵驟至,情勢危急,臂力過人的張公謹未及叫上左右,獨自一人關閉了沉重的宮門。

負責防守玄武門的禁軍將領敬君弘準備挺身出戰,左右勸阻︰「事情未見分曉,暫且靜觀其變,等大兵會集再出戰也為時不晚!」

應該說,左右將士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秦王雖然一舉除掉了太子和齊王,可接下來形勢會如何演變誰也無法預料,所以作壁上觀才是最安全的辦法。然而,對秦王忠心耿耿的敬君弘並未采納這個消極觀望的建議。他毫不猶豫地與中郎將呂世衡一起率部迎戰。可由于雙方兵力懸殊,一番血戰之後,敬、呂二將終因寡不敵眾而相繼陣亡。

馮立、薛萬徹等人繼續指揮軍隊猛攻玄武門,戰斗極為激烈。薛萬徹見部下多有傷亡而宮門久攻不下,馬上和士兵們一起鼓噪著要轉攻秦王府。玄武門上的將士大為惶恐。秦王府的精銳都已傾巢出動了,現在守御王府的那些老弱殘兵根本沒有防御能力,怎麼辦?!

正在眾人焦急措手之際,尉遲敬德突然縱馬疾馳到東宮和齊王衛隊的陣前。

他的手上高高舉著兩顆鮮血淋灕的頭顱。

馮立、薛萬徹等人頓時絕望——他們很清楚士兵們看見太子和齊王的首級後會作何反應。

果不其然,尉遲敬德的舉動一下子令東宮和齊王的部隊士氣盡喪,士兵們開始四散逃逸。薛萬徹只好帶著數十名親信騎兵逃出長安城,亡命終南山。馮立對部眾說︰「我斬殺了敬君弘,多少可以回報太子了!」隨即解散了軍隊,獨自一人落荒而逃。

按《資治通鑒》記載,當太子和齊王喋血玄武門、其部眾與秦王軍激戰正酣的時候,高祖李淵正與裴寂、陳叔達、蕭瑀等心月復重臣在海池(皇宮內的人工湖)上愜意地泛舟。

天藍水碧,蝶舞鶯啼。

大唐天子李淵仍然在享受一個與往常一樣美麗而寧靜的早晨。

一直以來,李淵自以為能夠在太子(齊王)和秦王之間做到一碗水端平,可他萬萬沒有料到,他顫顫巍巍端了多年的這碗水已經在這天早晨徹底傾覆了。

舟船緩緩靠岸,高祖李淵和諸位大臣準備去上早朝。那個渾身上下沾滿鮮血的尉遲敬德就在這時候走近了海池。他披戴盔甲,手執長矛,身後跟著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臉上帶著同一種肅殺的表情,邁著大步徑直朝皇帝走來,就像一根尖銳的錐子無情地刺入這個靜美的早晨,也狠狠刺痛了李淵的目光。

巨大的震驚與錯愕讓李淵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身邊的大臣們也同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李淵的腦中一片空白。

直覺告訴他——一定有非常嚴重而且非常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直到尉遲敬德走到面前跪地叩首,李淵才回過神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厲聲質問︰「今日誰人作亂?你來這里干什麼?!」

盡管李淵努力要表現出一個天子應有的威嚴,可他分明听見了自己聲音中的顫栗。他不知道這種顫栗究竟是出于震驚和憤怒,還是出于對一種不祥之兆的恐懼。

「回稟皇上,太子和齊王叛變,秦王已率領軍隊將二人誅殺!惟恐驚動陛下,特意命臣前來護駕。」

果然是意料中的驚天噩耗!

就像一聲晴天霹靂在耳邊轟然炸響,李淵感到了一陣劇烈的暈眩。他的身體搖搖欲倒,左右連忙上前攙扶。

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長久以來的擔憂和疑懼終于變成了血淋淋的現實。自己最終還是沒能阻止這場骨肉相殘的悲劇在李唐皇族的身上發生,還是不可避免地重蹈了姨父楊堅的覆轍……不,是導致了一場比楊隋皇室更為慘烈的宮廷禍亂和政治災難!

這一切究竟是誰造成的?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是自己沒有扮演好一個皇帝的角色,還是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是因為太子和齊王不擇手段把秦王逼得無路可走,還是秦王處心積慮要奪嫡篡位?抑或這一切兼而有之?!

其實,現在追問這一切已經毫無意義了。就算能夠得到一個確鑿無疑的答案,不也只是徒然加深自己的哀傷和悔恨嗎?!

李淵感到頭痛欲裂。

他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慘痛的現實——曾經苦心經營的政治平衡,曾經努力維系的家族親情,此刻已經像一個被風暴劈打得四分五裂的鳥巢,在狂風驟雨中飄零了一地。李淵預感到自己的余生注定要變成一根殘破的羽毛,沒有了任何分量,也掌控不了方向,只能在秦王劃定的軌跡中獨自飄蕩,最後黯然走向生命的終點……

實際上這樣的命運從眼前這一刻就已經開始了。李淵在心里苦笑,尉遲敬德說得好听,護駕!天底下有這麼護駕的嗎?說白了不就是逼宮嗎?!

看著尉遲敬德身上的斑斑血跡,李淵的目光忽然有些迷離。他不知道在那些已經變得烏黑、甚至是有些骯髒的血跡中,哪一簇是太子的,哪一簇又是齊王的?

有那麼一瞬間,建成和元吉的音容笑貌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李淵覺得自己伸出手去,仿佛仍然可以觸模他們年輕的臉龐、感受他們溫熱的呼吸……

可是,這樣的幻像稍縱即逝。

李淵艱難地把目光從尉遲敬德的身上移開,把臉轉向那些宰執重臣,用一種近乎虛月兌的聲音說︰「沒料到今日終于發生這種事,諸賢卿認為該怎麼辦?」

一向傾向于太子的裴寂比皇帝更加惶惑而茫然,張著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一向同情秦王的陳叔達和蕭瑀則斬釘截鐵地說︰「建成和元吉當初就沒有參加起義,對于帝國的建立也沒有多大功勞,並且嫉妒秦王功高望重,所以才會共同策劃對秦王不利的陰謀。秦王今日既已將他們翦除,而且功蓋宇宙、天下歸心,陛下如果封他為太子,把朝政大權移交給他,便不會再有什麼事端了!」

此時此刻,李淵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們說得對。」李淵喃喃地說,「這正是我的夙願。」

此時,玄武門的兵戈尚未停息,禁軍、秦王衛隊與東宮、齊王衛隊依然在鏖戰不止。尉遲敬德向高祖提出要求,請他頒布一道敕令——命各軍一律服從秦王指揮。

李淵很清楚,這是秦王誅殺太子和齊王後必然要走的一步棋。第一步是兵權,第二步是儲君之權,而第三步,無疑就是皇權!

這是一個奪嫡篡位者必然要上演的政變三部曲!

然而,明知如此,李淵也只能照辦。

片刻後,檢校侍士及從東上閣門飛馳出宮,一路高聲宣布皇帝敕令,那些仍在糾纏惡斗的士兵們才陸陸續續放下了武器。為了進一步穩定局勢,李淵又命黃門侍郎裴矩前往東宮曉諭眾將士,惶惶不安的東宮人心才逐漸安定下來。

太子和齊王既已「伏誅」,秦王既已接管了京畿兵權,全面控制了皇宮,這場血流滿地的政治災難就該結束了吧?

此時此刻,東宮和齊王府的上上下下也許都在暗中祈禱——但願秦王就此收起他的屠刀,不要再趕盡殺絕!

可是,不幸的是,秦王的刀並未入鞘。

很快它就將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確地落在太子和齊王的十個兒子頭上。

無論誰都無法阻擋……

一輪麗日高懸在大唐帝國的中天。

鮮血滿地、死尸狼藉的玄武門就像一個巨大的傷口愴然在正午的陽光下。

李世民踏著未及擦干的血跡一路向宮中走去。

偌大的太極宮內,到處可見驚魂甫定的太監和宮女忙忙碌碌地往來穿梭。他們不時向秦王投來曖e而驚恐的一瞥,然後趕緊低下頭匆忙走過。

空曠的武德殿上,高祖李淵正低垂著頭,神情木然地坐在御榻上,靜靜等待著李世民的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淵下意識地抬起目光,發現一身鎧甲的秦王已經赫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流血政變之後,當這對尷尬的父子猛然間四目相對,他們的眼中頓時充滿了太多難以言表的東西。

李世民急忙跪地叩首。老皇帝招招手,讓李世民跪到跟前,然後伸出顫抖的手撫了撫他的脖頸,說︰「這些日子,差點被人言所誤,犯了‘投杼之惑’(誤傳曾參殺人,其母相信)啊!」

李世民失聲痛哭,把臉埋在父親胸前。緊接著,秦王做出了一個讓無數後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舉動——「跪而吮上乳」。

千百年來,這滑稽而怪異的一幕不知困惑了多少讀者。說老實話,當筆者第一次讀到《通鑒》中這個細節時,也曾經如墜五里霧中。

也許正因為此,所以在大多數有關玄武門之變的作品中,這個令人迷惑而又尷尬的細節通常都被回避掉了。聰明的作者們要麼干脆不寫,要麼統統把它翻譯成「把臉埋在李淵胸前」。而如果哪個作者照舊把這個吮乳的動作寫出來(比如蔡東藩的《唐史演義》),我相信他的讀者也都會「如墜五里霧中」。

其實,李世民的這個吮乳動作並不可笑,可笑的是我們對此的種種反應。

因為我們少見多怪了。

其實,在當時那種父子兄弟刀兵相見、並且已經釀成慘禍的情況下,這是李世民所能做的最聰明的舉動。進而言之,這是李世民在第一時間喚醒父子親情的最直接方式,也是他在最大程度上取得父親諒解、彌補父子間巨大裂痕的最有效方式。

何以見得呢?

李宗侗、夏德儀先生在《資治通鑒今注》中說︰「跪而舐上之,以示為孺子時無間之態。」這句話的意思是︰李世民做出這個「吮乳」舉動,目的是為了喚起父親的記憶,重現當年身為「孺子」時與父親的親密無間之態。

可是,孺子吮乳的對象難道不應該是母親才對嗎?李世民怎麼會向父親李淵吮乳呢?除非李淵曾扮演母親的角色,早年曾有過哺乳嬰兒的舉動,否則李世民這個動作仍然得不到合理的解釋。

然而,要說李淵真有過哺乳嬰兒的舉動,這似乎更為聳人听聞,也更讓人難以置信。

可讓我們感到震驚的是,答案恰恰是這個!

準確地說,應該是——李淵早年曾有過「哺乳嬰兒」這樣一種象征性的「儀式」。

按照學者閻愛民先生對古代民俗學的研究發現,男子(父親)作哺乳嬰兒之狀,確實是唐代周邊少數民族普遍存在的一種「產翁」和「乳子」習俗。

比如唐代的房千里就曾在《異物志》中記載當時南方獠人的這種習俗︰「獠婦生子即出,夫憊臥,如乳婦,不謹則病,其妻乃無苦。」

唐尉遲樞《南楚新聞》中也有相關記載,表明越人也有這種「產翁」習俗︰「越俗,其妻或誕子,經三日便澡身于溪河,返,具糜以餉婿。婿擁裘抱雛,坐于寢榻,稱為‘產翁’。其顛倒有如此!」

另據清人李宗昉《黔記》所載,苗人亦有此習俗︰「婦人產子,必夫守房,不逾門戶,彌月乃出。產婦則出入耕作,措飲食以供夫乳兒。」

由此可見,古代的獠、越、苗人均有這種女人產後即正常勞作,而由男性臥床「坐月子」、象征性地給嬰兒哺乳的習俗,其意義在于表明父權在子女生產和哺育中的主導作用,同時加強子女與父親間的親密聯系。

靠「父乳」的哺育而成長的觀念,還可以從南朝的民諺中得到佐證。據《梁書.始興王蕭憺傳》,梁朝始興王蕭憺有德政于地方,天監七年被梁武帝征召還朝,當地百姓依依不舍,作民諺曰︰「始興王,民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時復來哺乳我?」在此,老百姓將始興王視如慈父,並以「哺乳我」的言詞表達對始興王的依戀之情,正是古代漢族地區也存在這種「乳翁」習俗的一個有力證據。

當然,在李世民出生時,李淵不可能像那些獠、越、苗人那樣真的去臥床「坐月子」,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肯定象征性地舉行過「乳子」儀式。

所以,當李世民在這場弒兄屠弟、顛覆倫常的流血政變之後,及時做出「跪而吮上乳」的舉動,就不但是合乎情理的,而且是非常必要的。這對于當時幾近斷裂的父子親情而言,應該是最具有修補作用的一注「情感粘合劑」。

到此,玄武門之變基本上已經畫上了句號,但是李唐皇族的血並未流夠。

因為斬草還須除根!

太子和齊王雖然已經被除掉了,但是他們的十個兒子還在。對于李世民而言,這就意味著殘存的政治異己勢力還在,一種潛在的復仇力量還在!問題倒不是擔心這十個年少和年幼的佷子長大後會揭竿而起替他們父親報仇,而是誰也不敢保證,將來不會有心懷叵測之人利用他們的仇恨、打著他們的旗號來興風作浪。所以,既然這場弒兄、殺弟、逼父的流血政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李世民只能按照它本身的慣性,把它進一步推向那個無可避免的邏輯終點——屠佷!

只能如此,別無選擇。

要說殘忍,這或許是一種殘忍。可是,這就是權力斗爭的游戲規則。在這樣的規則之內,每個人都是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你或許可以選擇充當什麼角色,但你絕對無法改變角色固有的規定性。在歷史和時代條件圈定的樊籠中,你只能最大限度地適應並利用規則,卻絕對無力改變規則。換句話說,你可以在規則中游刃有余,但是你不可能溢出規則之外。進而言之,如果武德九年發生的是「昆明池之變」(李建成曾密謀在昆明池刺殺李世民)而非「玄武門之變」,如果這場巔峰對決最終勝出的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那麼李建成在殺掉秦王之後,會不會向他的兒子們揮起屠刀呢?

答案是肯定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所以,一旦歷史選擇了玄武門之變,一旦命運之神鐘情于秦王李世民,那麼太子和齊王的十個兒子就注定在劫難逃。

六月四日這一天午後,當秦王府的兩隊飛騎奉命沖進東宮和齊王府的時候,李唐皇族的這些金枝玉葉立刻發出了恐懼而絕望的哭嚎。那十個年少和年幼的親王還未及從喪父的巨大哀痛中擺月兌出來,死神便已伸出冰冷的白爪輕而易舉地攫住了他們。

史書沒有記載他們的年齡。也許這對後世的讀者是一件好事,因為人們的內心可以避免受到某種觸痛。

但是史書記下了他們的名字。

在泛黃的史冊里,他們也就是那麼一小串毫無特征的符號、兩三行容易讓人忽略的文字而已。

李建成的五個兒子是︰安陸王李承道、河東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訓、汝南王李承明、鉅鹿王李承義。李元吉的五個兒子是︰梁郡王李承業、漁陽王李承鸞、普安王李承獎、江夏王李承裕、義陽王李承度。

這就是他們留在歷史上的全部信息。

雖然他們的年齡不詳,可我們知道,李建成死時三十八歲,李元吉死時二十四歲,所以,他們的兒子能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最大的估計也不過弱冠之年,最小的很可能僅僅在蹣跚學步。

除了擁有一個共同的祭日之外,我們不知道他們在各自短暫的一生中都曾經做過什麼,不知道他們有著怎樣的性情和嗜好,又有著怎樣的歡樂和憂傷,不知道他們心里曾有過什麼難忘的記憶,也不知道他們對未來懷有怎樣美麗的夢想……這一切,我們通通無法知道。

我們唯一可以想象的是——當閃著寒光的鬼頭刀不由分說地朝他們細女敕的脖頸猛然鍘下的時候,他們依然清澈的眼神中一定寫滿了無盡的恐怖和迷惘。刀鋒閃過,十道鮮艷的血光飛濺而起,然後那十顆睜圓了瞳孔的頭顱就落地了,一如一些含苞欲放的花朵,出人意料地從春天的枝頭黯然凋謝、萎落成泥……

在這樣的悲情時刻,他們的祖父李淵在哪呢?

這一天午後,當東宮和齊王府的上空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一片慘烈的哀嚎時,這位老皇帝听見了嗎?當這群昨天還環繞在膝前的孫子衣冠不整、滿面淚痕地被拉到刑場上的時候,老皇帝看見了嗎?

我們可以想象,即便李淵把自己藏在深宮最深的某個角落,即便他用力捂上自己的耳朵,再緊緊閉上自己的眼楮,十個孫子血光飛濺、人頭落地的那一幕還是會執著地浮現在他眼前,而聲聲淒厲的慘叫同樣會毫不留情地鑽進他的耳中、落在他早已不堪負荷的垂老的心靈上。

白發人送黑發人……人間至痛,莫過于斯!

何況這個白發人昨天還是這個帝國獨一無二的主宰者,手上擁有生殺予奪的無上權威!何況這些黑發人昨天還是帝國的天潢貴冑,身上流淌著天下最高貴的皇族血液!

可是一夜之間,這一切已恍如隔世。這個最高主宰者已經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主宰,而這些天潢貴冑不但已經人頭落地,而且全部被開除了皇籍。

這樣的失落和反差就尤其讓人難以面對、尤其讓人無力承擔……

此刻,李淵坐在太極宮中那仍然屬于他的一方御榻上,目光淒楚而迷離,面容蒼老而疲倦。對于正在發生的這一切,他根本無能為力。連身子下面這方御榻還能坐幾天都不知道,他還能怎麼辦?!

殺完太子和齊王的兒子們,秦王的部將還想殺光他們左右親信百余人、籍沒他們的財產和親屬。尉遲敬德竭力反對,他說︰「一切罪惡,只在兩個元凶!既然已經誅殺,就不能再擴大打擊面,這樣無法使人心安定。」

李世民采納了他的意見,于是屠殺行動才宣告中止。

同日,高祖下詔大赦天下,並稱︰「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其余黨羽,概不追究;朝政事務一概交由秦王裁決!」

六月五日,馮立和謝叔方主動投案,薛萬徹仍然在逃。李世民不斷宣傳他的寬大政策,薛萬徹才回到長安。李世民說︰「這些人忠于他們的主人,是義士!」于是將他們無罪開釋。

六月七日,李淵正式冊封李世民為皇太子,並下詔重申︰「自今日起,無論軍事、政治及其一切大小政務,皆交由太子裁決之後再行奏報。」

李世民成功了。

他不但以無與倫比的智慧、膽識和魄力一舉扭轉乾坤,翦除了政敵,取得了政變的成功,而且以高明的政治手腕和安撫人心的寬大政策,消除了暴力奪權後可能產生的政局動蕩,從而順利坐上了他夢寐以求的儲君之位!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大唐帝國的歷史遽然掀開了新的一頁。

這嶄新的一頁是如此恢弘而絢爛,以至于玄武門前那些殷紅的血跡很快就將被新時代噴薄而出的萬丈光芒所遮掩。然而,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卻注定要成為李世民生命中永遠無法痊愈的傷口,也注定要成為李唐王朝記憶中永遠無法消解的隱痛。如果說李世民後來締造的整個貞觀偉業是一座輝映千古的豐碑,那麼它的基座無疑是一個荒草萋萋的墳冢。

上面寫著三個字——玄武門。

里面埋葬的不僅是李建成和李元吉,也不僅僅是他們那十個年少和年幼的兒子,同時也埋葬著另一個李世民的靈魂。

誠如學者胡戟、胡樂所言︰「玄武門那場唐太宗一生中最艱危的苦斗,對他本人來說,絕不是可以夸耀後世的愉快記憶。……李世民和他父親這一段不愉快的往事……怎能在李世民受傷的心上摘月兌干淨?!」

也許,當我們從這個角度來看待貞觀的時候,就會發現在李世民締造這份赫赫功業的過程中,很可能一直有某種難與人言的潛在力量在參與和推動。

這樣的力量是什麼呢?

也許,我們可以將其稱之為一種「內在的自我救贖」。

當年奪嫡繼位的手段越不光明,李世民為世人締造一個朗朗乾坤的決心就越大;玄武門事變對李世民造成的隱痛越深,他開創貞觀的動力也就越強;弒兄、殺弟、逼父、屠佷的負罪感越是沉重,他從造福社稷蒼生的事功中尋求道德解月兌的渴望就越加強烈!

從這個意義上說,貞觀偉業又何嘗不是一面巨大的「招魂幡」呢?!

無論盛世貞觀在後人的心目中獲享怎樣的景仰和尊崇,也無論它在歷史上是一個多麼光輝而偉大的政治典範,但是在李世民心中某個塵封的角落,它卻可以是一種自我救贖的產物,也可以是一面招魂的旗幡。

換句話說,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失落在玄武門的東西,李世民將不得不用盡一生的歲月去尋找;對于父兄和弟佷在道德與親情上的巨大虧欠,李世民也不得不用盡一生的努力去償還。而這樣的努力,也就構成了開創盛世的種種動因之中,那最不為人所知卻又最不可或缺的一種。當然,這種努力對李世民本人來講很可能是不自覺的、是極為隱晦而難以自知的。但毋庸置疑的是,這種「靈魂的自我救贖」的確具有非凡的意義——就像是一種無上的信仰之于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它造就了李世民登基御極後的種種自律、寬宏和堅忍。惟其如此,它才能推動李世民從「個體的小我」走向「歷史的大我」,從玄武門的血腥一刻,走向華麗雍容的盛世貞觀……

(引自SO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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