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 正文 第011章 夜遇群狼(二)

作者 ︰ 新沙孤鳥

水保田不在家,龔秀珍連個商量事的人都沒有,她心里捉模,半夜三更的二蛋要是有個啥事,叫我這個做母親的可咋辦啊!

門外靜悄悄的听不到一聲狗叫,幾片烏雲俯瞰著焦黃的大地,不肯停留半步,匆匆向西移去。夜深了,她吹燈和衣躺下,正準備睡覺,只听得睡在隔壁廚房炕上的二蛋「哇」幾聲,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媽媽,我肚子疼;媽媽……」

二蛋淒慘的哭叫聲打破了沉寂的夜晚,她趕緊起身下炕,伸手模到火柴,點亮放在窗台上的煤油燈。夜空沒有月亮,只有幾顆閃動的星星靜悄悄掛在半空,不帶雨味的浮雲匆匆從星光下漂過。她披了件退色的粗布衫,深一腳淺一腳的模進廚房,劃亮一根火柴,點燃放在炕台邊上的煤油燈。二蛋雙手捂著肚子,像只剪了毛的小羊羔縮成一團,疼得變了形的小臉掛滿汗珠,粘連的眼皮被變形的面部肌肉拉開,眼楮半閉,帶著血絲,沒有多少眼淚,嗓子有些沙啞,哭得十分悲慘。三蛋、四蛋、五蛋躺在被窩,嚇得不敢出聲,看到母親點亮煤油燈,從被窩里露出半個頭,驚恐地望著躺要炕邊上縮成一團的二蛋。三蛋看到二蛋疼得哇哇大叫,抬頭望著母親輕聲問︰「媽媽,白天,冬霞她媽犯病,披頭散發,光著腳丫在外面亂說,冬霞說她媽被鬼抓住了。二哥半夜大哭,是不是野鬼跑進來折磨他?媽媽,我害怕。」

龔秀珍模了模三蛋的頭,不經意間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安慰說︰「世上哪有鬼?不要害怕,二蛋肚子疼。」

龔秀珍幫二蛋蓋上被子,幫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望著疼得打滾的孩子,急得她直流眼淚。家里沒有一分錢,半夜三更的背他去醫生家有啥用?這幾天蕭桂芳老是犯病,說是跟女乃女乃在一起,還有幾個早年死去的親戚,難道她真的見鬼了?這世上要是真有鬼,說不定這些狐魂野鬼夜里跑出來害人。听說鬼最害怕陰陽先生,趙家嘴孔陰陽不是會捉鬼麼,小鬼纏身折磨孩子,還得背他去幾公里外的孔陰陽家看看,不然會疼死我可憐的孩子。她慌忙走進隔壁水保耕睡覺的屋子。他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大嫂急促的走進門叫他起床,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抬頭望著炕頭邊的大嫂︰「深更半夜的啥事這麼急?」

「二蛋肚子疼,在炕上打滾,我怕把娃疼壞了,我想背他去趙家嘴孔陰陽家算算,外面沒有月亮,我一個人不敢去,快點穿衣裳,陪我去孔陰陽家。」龔秀珍用企求的口氣,催促水保耕趕快起床,說完去廚房幫二蛋穿衣服。水保耕累了一天,睡得正香,夜太黑,有點怕,不想下炕。

龔秀珍推門叫水保耕,把隔壁的水大爺吵醒了,他裝做沒听見,背對著蛋兒呼呼睡去。蛋兒還小,睡得像頭小豬。水保耕有些不情願,坐在炕上,背靠窗台這邊打盹。水大爺听了半天沒有動靜,撒完尿看他還沒有下炕,轉身走進屋子,兩眼瞪著他罵道︰「這個沒良心的,他是你親佷子,你不去誰去,叫蛋兒去?」

水大 爺說完轉身去堂屋睡覺。水保耕被父親的責怪聲驚醒,偷偷瞥了一眼離去的父親,不情願的穿衣下炕。龔秀珍給二蛋套了件蛋兒冬天穿過的舊毛衣,順手裝了一包火柴,背起二蛋,透過昏暗的燈光瞅瞅不情願的水保耕,吹滅炕台上的煤油燈,關上廚房門,吃力的走出大門。水保耕迷迷糊糊低垂著頭,懶洋洋好像還沒有醒過來。

「拿根木棍,趕快步。」龔秀珍背著二蛋,催促水保耕趕快跟上。他順手拿起立在牆邊平時堵狗用的長木棍,跟著大嫂消失在夜幕中。大黃狗從窩棚里爬出來,警惕的望著兩位主人跑步離去。一陣涼風吹來,水保耕打了一個寒戰,這才意識到溝溝坎坎,夜路不好走,不小心要摔跟頭。

從水家灣到趙家嘴,走近路要翻過龍頭山,沿著大車道向西走半公里,模著彎彎曲曲的溝坡路下到溝底,順著滿是礫石的河床再向西步行五百米,找到上坡的羊腸小道走上溝,沿著大車道走到山腳下就是孔陰陽家。三公里路程,白天要走半個小時,走夜路慢,七拐八彎的不好走,單程要走一個多小時。背著孩子走夜路,深一腳淺一腳,走走歇歇,來回少說也得三個小時,孔陰陽家再折騰上個把小時,這一夜就算報銷到路上了。

六歲的二蛋像個三四歲的小孩,十多公斤重,骨瘦如柴,剛出門時,龔秀珍背一陣抱一陣,身體還吃得消,翻過龍頭山,就連邁步的力氣也沒有了,她喘著粗氣坐下來休息。二蛋捂著肚皮,有氣無力的喊叫肚子疼。水保耕年輕力壯,力量大,視力好,難走的路段,由他抱著二蛋。

月歸巢,星光閃,微風吹,枯草動,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羊腸小道腳下繞,深一步淺一腳;老鼠覓食草叢中,饑一餐飽一頓。家里窮,買不起手電筒,在星星的陪伴下,模著夜路緩緩前行,拐到陰暗處,實在看不清路,點根火柴照照,有點路的輪廓,龔秀珍拿起棍子左鼓右搗,試探陡坡路的緩急高低。她躬腰看路,臉離坡面一米多高,離遠了看不清。水保耕抱累了,兩人轉換角色,繼續往前走。山溝路曲折不平,寸步難行,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總算到了趙家嘴孔陰陽家大門口,一個黑影拽著鐵繩跑動,不時朝大門口狂叫。龔秀珍不敢叫門,也不敢靠近。水保耕心想,半夜賊多,狗叫必有賊,我不相信孔陰陽家不怕賊偷?他躬腰在牆根處模了模,撿起土塊用力擲過去,挑逗孔陰陽家的看家狗掙扎鐵繩狂叫。

二蛋迷迷糊糊睡著了,龔秀珍不敢大聲出氣,水保耕躲在牆角處,繼續投擲土塊,狗越叫越凶。孔家莊口有十余條狗,一只狗叫起來,十余條大狗跟著叫,狗的狂吠聲打破了沉寂的夜空,左鄰右舍有了咳嗽聲,開門聲,叫罵聲,來回走動的腳步聲。龔秀珍、水保耕躲在土牆後面不敢出聲,靜靜觀望孔陰陽家的動靜。

「他女乃女乃的誰家鬧鬼了,深更半夜吵得睡不成覺。」孔陰陽家有個男人在叫罵。

「這是孔陰陽家的聲音,好像有人出來」。水保耕盯著孔陰陽家的大門悄聲說。龔秀珍抱起二蛋,盼望孔陰陽家趕快有人出來。狗停止了狂叫,隱隱約約听見孔家院子有人說話,就是不見出門來。

「這家人是不是膽量小不敢出來?」水保耕從牆角處搬下一塊土疙瘩用力擲過去,狗又狂吠起來,鄰居家的狗跟著大叫。

「他女乃女乃的今晚鬧鬼了。」大門「吱」一聲,出來一個人影,管他是孔陰陽還是他兒子,叫住他再說,不然進去就難叫門了。

龔秀珍見人影站在大門口不敢動,直起腰板,叫起姨夫來︰「是不是孔家姨夫?」孔家人看見牆根那邊立著兩個黑影,半夜三更的叫姨夫,听不出是誰的聲音,開口問︰「你是誰,半夜三更的站在這里干啥?」

龔秀珍壯起膽說︰「我是水家灣水保田家,我家二蛋肚子疼,找姨夫給算算。」

黑影人說︰「噢!是水家灣她大嫂,快進門,這麼黑的夜咋走過來的?」說話的是孔陰陽的大兒子孔仙明。

龔秀珍抱著二蛋走過去︰「我是模著夜路走過來的,夜黑看不清路,走了一個多鐘頭。」

孔仙明忙問︰「娃咋了麼?」

龔秀珍抱著孩子走進大門︰「這娃肚子疼,兩天沒吃沒喝,疼得娃在炕上打滾,是不是家里不利祥,找姨夫算算,回去燒點紙錢。」

孔陰陽是吳大貴的師傅,吳大運姐姐的公公,水家人跟吳大運稱呼孔陰陽為姨夫,孔仙明是龔秀珍的表弟。孔仙明問明來意後,讓進堂屋,走近父親睡覺的屋子︰「爸,水家灣表嫂帶娃找你看病,你起來算算?」

「嗯,在屋里等會兒,我穿好衣裳就過來。」孔陰陽屋子里的燈盞亮了,半袋煙功夫,從屋里慢騰騰走出來。年近八旬的孔陰陽背有些駝,面容憔悴,有些氣喘,視力也不太好。孔仙明听到父親的走動,趕緊出去扶進門,小心地扶他坐在八仙桌旁邊的靠背騎上,看樣子是個孝子。

龔秀珍把孩子生病的起因給孔陰陽詳細說了,孔陰陽耳朵有點背,听不清楚,一句話要反復說上好幾遍。他大致了解到孩子生病的原因後,顫悠悠走到炕頭邊,模了模二蛋的肚皮,看了看眼皮,坐回原位。

「這孩子皮包骨頭,體質很差,你應該請醫生看看。現在的年輕人不相信我這個陰陽會看病,大人小孩有病都去找醫生,醫生的話好听,都去找好了。醫生高明得很,病人吃了他的藥,為啥還會死人?有些病醫生治不好,找我算一算,不是也好了麼?你為啥不去找醫生,半夜三更走這麼遠的夜路來找我,說明你相信我,我就給你算算。」

從孔陰陽的話里听得出,醫生搶了他的飯碗,對醫生很是不滿,見人就發牢騷,嘮嘮叨叨個沒完。孔陰陽老了,脾氣有點倔,性格也不太好,來人不順眼,說話不投機,還不給他算哩。過去,方圓百十里有人請他佔卜,不知是巧合還是真的有效,醫生看不好的病,在他這兒算上一卦,講點兒迷信,燒點兒紙錢,病就好了。也有他算不好的,找醫生吃幾幅中藥就能治好病。醫生治好病,他心里就不舒服,他不相信醫生的醫術會比自己的算術高。他見著大隊醫生就生氣,罵赤腳醫生是騙子,是藥物惑眾,他不相信幾根爛樹葉腐草根能醫好病。這幾年,他年紀大了,行動不方便,走不了遠路,請他算卦治病的人越來越少,請醫生看病的人越來越來,他心里老是不舒服。

孔陰陽像是沒有睡醒,張口打了幾個哈欠,他視力不太好,孔仙明幫父親把昏暗的煤油燈放到桌邊,他緊皺眉頭,從髒黑的手絹包裹里取出老花鏡,鏡腿上拴根細尼龍繩,綁了個圈往腦門上一掛算是戴上了。他從退了色的黃掛包里慢慢拿出算卦用的行頭,用舊粗布包裹,沒有打開。他半閉著雙眼,左手撥右手,右手撥左手,十個手指撥來撥去,嘴里念念有詞,沒有翻黃歷也沒有看八卦。約莫五六分鐘,他睜開微閉的雙眼,瞥了一眼龔秀珍,望著幾根干癟的手指頭說︰「你家院子東南方向不能動土,是不是最近動土了?」

龔秀珍沒有文化,分不清東南西北。水保耕想了想說︰「是,我爸經常在莊背後挖土羼羊圈。」

孔陰陽微微點點頭︰「你給灶神爺許過願,到現在還沒有宰雞還願,明天宰只雞給灶神爺獻上,然後炖成湯給娃喝了。」孔陰陽搬著指頭算一下說一句。

龔秀珍小聲說︰「回去我就宰雞還願,大概獻多長時間?」

孔陰陽說︰「記住,雞毛拔干淨,不要開膛破肚,整雞獻上半天,然後清洗干淨炖上,給娃連湯吃了,連著吃上幾天,喝完病就好了。」

「好,好,我回去就照辦。」龔秀珍連忙點頭稱是,句句牢記在心,只怕一路走去,把孔陰陽交待的事給忘了,怕得罪哪路神仙,害得二蛋肚子疼。叮囑水保耕記住,回家後多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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