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 正文 第001章 僻靜小村

作者 ︰ 新沙孤鳥

城里人的老祖宗曾經是農村人,尤其是隨著當前農業化、工業化、城鎮化建設步伐的加快,千千萬萬的農民工將會變成新市民,他們的子孫後代將來肯定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

《老實人》上集講的就是父輩們如何在農村艱難生活,主要交待主人公的成長經歷。中集主要講述男女主人公走出大山,參軍入伍,部隊干出了輝煌的業績。下集主要講述主人公退出現役後,機遇加朽遇,最終當上了大公司的董事長,率領幾千名職工自強不息,頑強拼搏,從輝煌走向輝煌,主人公將自己的畢生精力奉獻給了企業。

值得一讀。保證每日更新,放心推薦、收藏、評論。

兩輛黑色寶馬車徐徐從龍尾山駛來,路過侯家莊、徐彥東家,停在龍爪坡寬闊的柏油馬路邊。一男一女攙扶著兩位老人下車,兩位十多歲的小兄妹歡快的跳下車,神奇著望著彎彎曲曲鋪滿綠色的大山。

老大爺大概六十多歲,身穿藍色休閑裝,腳蹬軟底旅游鞋,中等身材,兩鬃斑白,戴幅茶色老花鏡,背雖然有點駝,但精神很矍鑠。老太太花白的頭發有些卷,好像是燙過的;戴幅金邊近視眼鏡,寬松的運動服掩飾不了她苗條的身材。老大爺一手攙扶著老太太,一手指著水家灣的青山綠水不知說些什麼,一家人沿著雜草叢生的山坡小路向大哥家莊稼地走去。

十幾個放學回家的小學生老遠看到停在山梁上的寶馬車,追趕著跑過來,望著遠去的陌生人傻笑。

少小離家老大歸,鄉音無改鬃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老大爺回頭望了一眼竊竊私語的小少年,一個也不認識。

老大爺走進長滿雜草的老墳地,兩座並排的墳頭孤零零躺在地埂下,兩行愧疚的淚水禁不住滾落下來,他雙膝跪地,虔誠的磕了三個響頭,向子孫們述說著過去的故事。

水天亮、水天江兩位老人老遠看到兩輛寶馬車,好像知道兄弟要回來,趕緊跑過來。听小孩們說陌生人去了父母墳地,顧不得腿腳疼痛,快步跑了過去……

幾位老人沒有坐車,沿著山坡小路說笑著步行回家。老人站在梁頭上,望著父母的墳地,突然想起余光中老師的詩句來︰小時侯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車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後來呵,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父母呵在里頭……

這對老人便是從陽山村走出去的水天昊、文雅潔老夫婦,年紀大了,帶著兒子水龍威、女兒水龍嬌和兩個孫子認祖歸宗來了。

第001章僻靜小村

祖祖輩輩生活在水家灣的百姓人家吃不飽飯,穿不上衣,過著衣不敝體、食不裹月復的貧窮生活。土坯屋四面漏風,破土炕四角冰冷,冬天沒有棉被蓋,夏天沒有舊席鋪,用幾年積攢下來的幾張死豬皮破羊皮縫成方塊狀,或用胡麻繩織成被面,下面縫上幾塊破布,蓋在身上抵御風寒。有些人家選一處低窪避風的小山窩,挖一口小窯洞,按一扇柳枝門,堵半圈蘺芭牆,算是安了家。有人說︰中華大地是一頭沉睡的雄獅,受傷的老虎,跛腳的大象,一旦被窮苦喚醒,她就是一條騰飛的巨龍,水中的蛟龍,地上的恐龍。

遠處傳來幾聲狗叫,打破了水家灣寒冷的冬夜,夜里下著毛毛細雪,光禿禿的山坡披上白衣。山坡上兩個放羊娃趕著羊群,喊著嗓門兒說話,驅散了小山村冬天的清涼。

「听說昨天晚上,水保田家生了個丫頭。」山上的放羊娃楊顏彪信息倒是靈通。

他這個人說話,一向是真一句假一句沒個準頭。放羊娃龔進成有些不相信︰「我這個當舅舅的離得這麼近,都沒有听說,你離得那麼遠,是從哪兒听說的?」

楊顏彪怕他不相信,有板有眼地說︰「這是真的,早上我趕羊,正巧踫到霍飛龍去泉水溝擔水,他說昨天半夜狗叫,下炕站在大門外听到水保田家有嬰兒的啼哭聲,猜想龔秀珍生了,上午也沒看見水大爺放羊。」

「他一個大男人,咋知道是丫頭?」龔進成還是有些不相信,現在連肚子都吃不飽,還有閑心管哪閑事。

楊顏彪拍著胸脯發誓說︰「你不要問我是咋知道的,不信你看,要不是丫頭,我把頭扔給你當球踢。」

龔進成哈哈大笑兩聲︰「男女圭女圭也好,女女圭女圭也罷,生下來都是我的外甥。唉,生活這麼困難,六個孩子張口要飯吃,這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呀。」

楊顏彪嘆息道︰「我家五個娃都沒吃的,他家十口人,六個娃,以後的日子還真不好過。你看,二蛋五歲了,病在床上還不會說話,這個女圭女圭怪可憐的。你這個當舅舅的,水家灣就數你生活好,你也不幫幫他。」

龔進成瞪眼道︰「我跟你一樣是放羊的,我咋幫他?包谷面治不好病,要是能治好病的話,多給他幾碗包谷面,早把病治好了,用你站在這兒說。唉,要是我會治病,別說是我外甥,就是你小丫頭的病我也治。都怪我這位妹夫,要是那年去當兵,哪有蕭文兵的今天,這都是命啊!」

「听你說的」,楊顏彪說︰「要是當兵出息了,你哪有這六個外甥?你不要看現在孩子小,張口要飯吃,伸手要衣穿,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可是六個壯勞力,逢年過節去看你,有你喝的好茶葉。」

龔進成哈哈哈大笑︰「這個我倒沒有想過,只要六個外甥健健康康長大,這比想著喝幾斤茶葉好得多。你這幾年沒少喝公家的茶葉吧,哈哈哈。」

龔進成心里暗罵,你給生產隊放了四五十只羊,最近死的死,亡的亡,幾天功夫死了十多只,羊肉羊皮羊毛你全佔了,剩下的羊不是骨瘦如柴,就是皮包骨頭,羊身上沒幾根羊毛,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還很難說。生產隊扣了他一個月的工分,你滿嘴油呼呼的沒當回事,半晌午從家里出來,滿山坡追趕著羊群找放羊娃吹牛,要不就是把羊群堵在溝口,自個兒躲在山坡上睡大覺,吸足了陽光趕羊回家,一天到晚,羊群吃不了幾口草,信息倒是靈通得很,還要把頭扔給我當球踢,值得你這麼做嗎?听他說這話,也就不再吭聲。

且說水保田家,昨天夜里兩點鐘,龔秀珍突然肚子疼,預產期也就在這幾天,怕是要生了。五個年幼的孩子被母親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驚醒,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驚恐的減縮在炕角根不敢吭聲。水大爺在院子里來回渡步,水保田忙前跑後不知所措。水保耕還是個孩子,躺在炕上睡不著覺。

「保耕,你去把蕭桂芳叫過來,請她幫忙接生,趕快去。」水保田實在沒辦法,打發水保耕去請霍飛虎老婆幫忙接生。

蕭桂芳半夜听到狗叫聲,好像有人敲門,慌忙叫醒霍飛虎下炕開門。水保耕走進屋說明來意,她二話沒說,穿好衣服跟他出了門。

龔秀珍馬上要生了,蕭桂芳趕緊叫水保田燒一鍋熱水來。她接生有經驗,沒多大功夫,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降生人間。水保田听說是個女孩,自然是十分高興,前面生了五個兒子,他盼望著生個女兒,這下如願以償。這是他的第六個孩子,取名六蛋。

清晨起床,霍飛龍出門倒屎尿盆,正巧踫到霍飛虎出門,把昨夜蕭桂芳去水保田家接生孩子的事告訴了他,他去泉水溝挑水,正巧踫到楊顏彪放羊。平時兩人見面跟仇人似的,這次不知怎麼了,兩人見面搭訕了幾句,無意間把水保田生丫頭的事告訴了他。

這是一個僻靜的小山村,村里散居著二十四戶人家,水家是這里的大姓,水家灣因此而得名。這個小山村由兩座土山圍攏而成,圓圓的像個平放的臉盆,當地人戲稱「聚寶盆」。

按照地理書上的說法,這里是地道的黃土高坡,山與山之間是數千年來山洪沖擊而成的小平川,小平川中間是大水溝。分溝淺,主溝深,溝山相隔,組成一個個百十口人家的小村莊,十五六個這樣的小村莊組成一個村,過去叫做生產大隊,水家灣就是其中的一個小隊。這個小山村被一座小山分成了上下兩個村莊,上莊叫水家灣,下莊叫馬家溝。鄰村人都習慣稱它為水家灣,馬家溝很少有人叫了。

這里的村莊大多是以大戶人家的姓來命名的。現在的水家灣,清朝晚期叫常家灣,那時候鬧土匪,上百口常家人被土匪燒殺,沒有被燒殺的人家,帶著家小逃走的逃走,餓死的餓死,村里沒有留下多少人。後來,從陝西那邊搬來一戶吳姓人家在此落戶。剛搬來時,這里田地荒蕪,雜草叢生,半山坡到處都是斷垣殘壁,殘椽斷柳,屋蹋檐陷,滿地都是散落的瓦礫,柳條編制的大門歪倒在門邊,一看就知道這里很久沒有住人了。

這里的田地長年荒蕪,沒有耕種,到處都是雜草,成群的野兔長期在這里繁衍生息,長草的地里堆積著厚厚一層糞便,踩上去松軟松軟的,土地倒是十分肥沃。這戶吳姓人家選擇在此扎根落戶,後來又有幾戶逃荒人家在此落腳。四五十年光景,這里由幾戶人家衍生出上百口人,人少地多,土地肥沃,他們過著與世無爭,舒適安逸的日子。

吳家是這里的大戶,其他外姓人家除開墾出幾畝荒田外,養家糊口還要靠租種他家的田地或打長工來維持生計。這個村莊自然被稱作是吳家灣。

戰亂生涂炭,土匪禍家園。哪個地方百姓人家生活好,有吃穿,哪個地方就是土匪燒殺掠奪之地。土匪橫行,強搶豪奪,搔擾窮苦百姓過不上安寧日子。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村里來了一幫椅馬掛槍、真槍實彈的土匪,見人就殺,見女就*,見房就燒,見物就搶。吳家老爺平時對待窮人不薄,為人和善,樂善好施,常常恩惠于窮苦人家。為了防備土匪的搶奪,平時組織大伙兒在僻靜的深溝挖了一條暗洞。

听老人們講,洞深數百米,洞中儲備了糧食和柴草,挖了水窯,里面有五六十個供人食宿的偏洞,還有議事廳;主洞和偏洞都挖了換氣孔,外孔設置在不被外人發現的隱蔽處。洞口和其它比較隱蔽的地方還設了機關、挖了暗井和陷井,用于防範土匪侵入。這些機關和陷井只有本村人知道,土匪一旦冒然進洞,不是亂箭射死就是掉進陷井摔死。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土匪中也有見過世面的能人。百十號土匪跨馬帶槍來到吳家灣,土匪們大悅,幾十戶人家,看上去住房結實,收拾整齊,雖見不到一個人影,搶不到一粒米面,他們斷定這里的百姓生活比較殷實富足,只要找到他們的藏身之地,一定會有收獲。百十個土匪,從上莊找到下莊,從山頂找到溝底,挨家挨戶,不留死角,他們整整尋找了兩天兩夜。正在氣急敗壞無計可施之時,突然發現溝底半坡拐角處有一股清煙冒出。土匪頭子喜出望外,帶領土匪趕到冒煙的溝口,立即下令挨個搜尋,不放過丁點豬絲馬跡。洞口直徑只有一米見方,順著溝坡往上挖,里面設有上爬的懸梯,站在遠處無論從那個方向,都是看不到洞口的。可是爬上陡峭的溝坡,走近仔細觀察,很容易找到洞口。

土匪找到了藏匿的洞口,他們不敢冒然靠近,在外面拼命的喊話,里面的村民就是不應聲。亂世土匪多,住在這里的百姓人家見得多了,總結了一套應對辦法。村長是窮人出身,雖說是大家認可的村官,他的行動還是要按照地主的意圖行事。這一點大伙心里都清楚,村長只不過是一個傳話筒,吳老大怎麼說大伙怎麼干。

為了防備土匪突然襲擊,村長根據吳老大的安排,組織巡邏隊沿著山脊巡邏放哨,窮人們安心的在地頭干活,一旦老遠看到土匪活動,不管來不來這里,巡邏隊都要發出信號,村長組織大伙帶上自家的東西躲進洞里。偏洞也是分好了的,各家有各家的住處。防守也有明確分工,青壯年組成防衛隊,手持長矛大刀,把守洞口;老人孩子呆在各自的住處,不要發出聲響;女人們做好提水賭煙滅火的準備,吳老大穩坐儀事廳坐陣指揮。只要土匪搶行進洞,不可能活著出去。

土匪喊了半天的話沒有應聲,氣急敗壞之下,他們拆了老百姓的房子,搬來柴草,生火燻洞。這讓窮人們始料不及,還沒有做好這方面的防備,濃煙順著傾斜的洞口往上沖,忙亂中大伙拿出自家的被褥堵塞洞口。杯水車薪,無濟于事,大人小孩咳嗽不止,嗆得直掉眼淚,不停地喘著粗氣,幾十個換氣孔來不及出煙,百十號人亂做一團。沒費半天功夫,藏在洞里的上百號人被活活嗆死。土匪們還是不敢冒然進洞,空手而歸。幾十年過去了,由于山體滑坡,隱蔽的洞口不知何時暴露于懸崖之上,直到現在沒有人走進去過,因為這個小山洞流傳著多少令人恐怖的秘密。

吳家人被凶殘惡毒的土匪殘暴的薰死洞中,吳大貴、吳大運的爺爺外出辦事,僥幸活了下來。後來又來了一戶霍姓人家,名叫霍耀祖,生育四兒一女,老大霍飛龍、老二霍飛虎、老三霍飛豹、老四霍飛師,為人刁鑽,爭強好斗,當時雖然只有七八歲大小,跟著父母盤拔窮人,欺負窮人家的孩子,顯得十分的不善。短短十幾年,吳家灣的土地都歸于霍家耕種。後來,逃荒要飯來這里落腳的散戶都成了霍家的雇農,這里成了名副其實的霍家灣。

清朝滅亡,民國初建,水家老祖宗挑著一幅扁擔,帶著六個未成年的孩子,流落到吳家灣。初來此地,霍家兄弟看到水家老兩口帶著四位身材高大、虎氣十足的小青年,約有十五六歲,還帶著兩個初長成人的大姑娘。霍家人力單薄,四個小男孩還沒有成年,霍耀祖擔心自家孩子長大後不是水家兄弟的對手,三天兩頭挑撥霍家灣的雇農們刁難水家,千方百計要趕他們離開。

「我家有四個高大的壯實漢子,你想趕我走我偏不走,看你把我怎麼樣?」水家老夫婦扁擔挑著一口鍋、八個碗,一個小木箱,這是水家的全部家當。他在霍家對面山崖下蓋了間土壞房,挖了兩個小窯洞,撿了些干柳枝,圍了個蘺芭牆,算是安了家。

雇農們身單力薄,霍家地主欺壓,窮人們忍氣吞聲,任其擺布,敢怒不敢言。水家來到這個地方,將來一定人多力強,窮人們想讓水家兄弟長大後為窮人撐腰,不想趕他們走,半夜里偷偷幫水家蓋房屯地,背地里成了好朋友。肥沃的好地都被霍家佔完了,水家就在霍家不願耕種的溝坎山坡開墾出四五十畝薄田,再租種些地主的偏遠陡地,遇到雨水好的年份,一家人有吃有喝,鄰居也喜歡往水家跑,有時借點米面給他們吃,很受鄰居們擁戴。

全國解放後成立生產隊,霍耀祖劃分為地主,四個孩子劃分為富農,水家租種過霍家的地,受過地主的剝削,他家被劃為貧農,龔進成、楊顏彪、徐老漢、柯大爺都被定為雇農。全國人民得解放,窮苦人民當主人,這些貧窮的泥腿子翻身當主人,有了自家的田地,感謝**的英明領導,也為自家的貧農雇農成分感到無比的光榮和自豪。

幾十年過去了,當初的一戶水姓人家在此生兒育女,逐步衍生出十余戶人家,成了這個村莊的大姓,常家灣、吳家灣、霍家灣被鄰村改稱為水家灣。

這個莊口從前發生的故事,爺爺女乃女乃們偶爾講給子孫後代听。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居住在這里的年輕人早已淡忘了這個小山村曾經發生過的傳奇故事。

同住在莊口上的水霍兩家,同屬水家灣的大姓,這兩戶人家明掙暗斗了幾十年,也沒分出個勝負。

水家灣人給柯家莊起了個好听的名字叫馬家坪,就在水窯溝溝口,溝對面就是鐵路線,是馬家溝最平緩的地方,地勢平坦,土地肥沃,住著柯漢、柯忠兩戶人家。馬家溝順著龍爪坡東山腳直通水窯溝,這個地名不知是哪個年代起的,老年人早就不叫了,年輕人也很少提起它。鄰村人叫水家灣,自然包括散居在馬家溝的十多戶人家。侯勇、侯斌家,楊顏彪、楊顏虎,柯忠、柯漢家、徐彥東家,半山坡單門獨戶,祖孫幾代同住一處,人丁興旺的人家,一戶變兩戶,三家變六家,家戶越來越多,成為莊上的旺族;有些人丁不旺的家庭,幾十年還是一戶,只怕有個什麼閃失斷了香火,後繼無人,祖宗留下來的幾間破屋無人繼承,繼子招婿也要把根留住。幾十年了,水家灣還是二十幾戶人家。

這個村莊西距省城六十公里,東距縣城四十公里,離紅光鄉也要五公里,蘭新鐵路就從村口穿過,離全國最長的國道不過十公里。遠望這個小村莊,兩座光禿禿的黃山就像兩條沉睡的長龍,倦縮圍攏成圓形的寶盆,村頭最高處像是兩條臥龍相互舐添的龍頭,站在這里放眼望去,平緩的黃土高坡寸草不生,誰要是趕著牛羊吼上幾句秦腔,秦之聲翻越層層山巒,傳遍方圓數十里。沿著龍頭向兩邊緩緩而下,龍須山尾部停留在村口,龍頭山尾部消失于水窯溝,距離邱家莊不遠,陽山學校座落于山腳下,陽山村人都叫它龍尾山。

龍頭山不高,坡平緩,中間平坦,像是一個平放的洗臉盆,散居在盆底的十多戶人家黑呼呼冒起炊煙。這里的莊戶人家窮,每戶少則五六口人,多則十余口人,每年分到的口糧人均不過三十公斤,遇到干旱年份,要靠國家救濟維持生活。國家供給的五谷雜糧不夠吃,為了給壯勞力節省口糧,老人還要帶著小孫娃外出討飯。

水保田弟兄三人,老大水保田,老二水保地,老三水保耕,都是當地精明能干老實本份的莊稼人。姐姐外嫁窮困偏僻的小山村,兩地相距二十余公里,都是山坡路,翻山過溝,山高路遠,兄妹們平時很少走動。

水保田是水家的老大,二十七八歲,他是五十年代的高中生,算是一個地道的文化人,人稱他「小秀才」。

他是標準的中等身材,時常穿身粗布中山裝,平日里言語不多,持重穩健,平和中透著嚴肅,嚴肅中帶著柔情,小女圭女圭老遠看見他,唯恐躲避不及。六十年代初,他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參加體檢應征當兵,一路順利過關。紅光公社應征體檢的有上百名青年,最後體檢合格的只有十幾名,水家灣體檢上了兩個,蕭文兵就是其中之一。他只上過三年學,受兵員名額限制,公社武裝部在核定兵員時,嫌他文化程度低,沒有批準他應征入伍。一心想走出窮山溝,改變貧窮命運的蕭文兵听到這個消息後,整天躺在土炕上不吃飯,也不參加生產隊勞動,氣得蕭老漢罵娘。

水保田是紅光公社應征青年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位,是部隊需要的高素質人才,武裝部定兵選準了他。他高高興興跑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水大爺。

「在家過得好好的,當什麼兵。說不定送到前線去打仗,我的意見還是不去的好。」水保田的父親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他去當兵。水大爺雖然只有六十多歲,身高馬大,力量過人,他一直保留著清末民初時期的裝束,平時常穿一身粗布長布衫,齊脖長的剪發頭。他身體好,為了能給家里多掙幾個工分,還為生產隊放著四五十只羊,是家里的壯勞力。他說一不二,敢作敢為,是全隊有名望的老年人,家里也是他說了算。水大爺怕部隊招去上前錢打仗,堅決反對他去當兵。水保田是個孝子,父親不讓他去當兵,他不但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而且按照父親的意思藏了起來。

當兵要走的那天上午,接兵干部來到水保田家,準備接他去陝西當兵,不知怎麼搞的,滿村子就是找不到他。

「蕭文兵不是也體檢上了嗎?領導嫌他文化素質低沒讓他去。听他爹說,這幾天躺在炕上不吃飯,這個小伙子不錯。」水大爺手里捏根吃旱煙的長把煙嘴,邁著八字步緩緩走到接兵干部跟前提醒了一句。

接兵干部瞥了一眼水大爺,望著水保耕生氣地說︰「他躲到哪去了,找了半天找不著,不想去算了。蕭文兵家在哪,水保耕帶我去。」

找不到水保田,兵員招不夠,回部隊是要挨批評的。接兵干部听到水家灣還有一位因文化素質低被刷掉的合格青年,二話沒說來到蕭文兵家。

蕭文兵家沒有人,敲了半天大門,蕭文兵像得了一場大病,篷頭詬面的從院子里出來,揉了揉眼楮,無精打采地打開門,看到一大幫人,還有兩位穿軍裝的干部。水大爺看他盯著接兵干部傻呆呆地站在門口,笑著對他說︰「接兵干部來了,還不趕快堵狗。」

蕭文兵沒當上兵,躺在土炕上活也不干,正在鬧情緒,還一個勁兒地在家人面前嘮叨自己命運不好,想當兵都當不成。听到水大爺這麼一說,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從大門洞拿起一根細長的木棍,把老母狗打進了狗窩。

接兵干部見到蕭文兵,只見他一米八五的大塊頭,不胖不瘦的標準身材,身板硬朗高大,穿一身打滿補丁的藍色粗布汗衫,褲腿有點短,肩膀上一塊掉了線的布塊在微風中飄動;光著腳丫,黑呼呼的像是半年沒有洗過腳;褲腳裂開一道口,半截小腿露在外面,眼楮雖然有些紅腫,篷亂的頭發折擋不住他俊俏的方臉。水三爺扔掉半截煙頭,用腳踩了踩,瞥了一眼蕭文兵,望著接兵干部笑道︰「他可是個能干的娃,眉清目秀,當兵準能干出名堂來。」

「蕭文兵,你想不想當兵?」接兵干部試探性的問。蕭文兵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右手理了理散亂的頭發,不好意思的說︰「我只上過小學三年級,武裝部嫌我文化低,把我刷下來了。」說著掉下了眼淚。

「想當兵,家人同不同意?」接兵干部望著他問。

蕭文兵想也沒想,堅定地回答︰「同意。」

接兵干部樂了,走進蕭文兵家,到屋子里轉了轉,看到一貧如洗十分窮困的家境,指著蕭文兵身上破舊的衣服說︰「家里還有沒有像樣點的衣服?把身上的髒衣服換掉,馬上跟我走。」

「我沒有新衣裳,只有身上這件舊汗衫。」蕭文兵回頭瞥了一眼掉了牆皮的破屋,望著接兵干部不好意思的說︰「我爸媽不在家,給他們說一聲吧。」

「來不及了,這身就這身吧,到公社給你換套新的,現在就跟我走。」接兵干部說完走到水大爺跟前,拉著他的手說︰「大叔,麻煩你告訴他父母一聲,就說蕭文兵去當兵了,讓老人家放心,部隊一定會把他培養成才的。」

接兵干部帶著蕭文兵和其他九名應征青年離開公社去陝西當兵。四五年後,蕭文兵在部隊當了幾年汽車兵,轉業到地方當工人。有的復員回到公社招去當了干部,有的招工進廠,听說也有提干當軍官的,他們離開了貧窮落後的小山村,在城里結婚生子,過上了城里人的幸福生活。

水保田听說蕭文兵轉業到地方工作,還找了一位城里媳婦,莊上人跟他聊起此事,他後悔听了父親的話,葬送了自己美好的前程。這些應征入伍的年輕人,都沒有多少文化,他們在部隊干了幾年,有的提干當了軍官,有的轉業當了工人,一個比一個風光。他嘆息道︰「蕭文兵都能找個城里媳婦,這就是命啊!誰吃哪碗飯命里注定,你沒有享福的命,到手的金飯碗也會跑掉。你看,接兵那天,要不是听我爸的話藏到菜窖里,就憑這張高中文憑,我這輩子也不會窩在窮山溝里受這份苦。」

水保田錯失良機,當了一名農民。十九歲那年結婚生子,一連生了六個孩子,老大水天亮,小名蛋兒,七八歲,上小學一年級,聰明可愛,玩皮好動,是水大爺的心肝寶貝。

老二水天昊,小名二蛋,五歲了還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他兩歲多的時候,感冒發燒,沒錢治病,得了嚴重的眼疾,上下眼皮糜爛粘連;他沒有衣服穿,整天光著身子在院子里趴行,在眾人眼里,他是一個只會用手抓飯吃的小動物,瘦弱的身軀能不能熬過冬天都很難說。在這個家里,除了母親的關心,父親的關愛,沒有人喜歡他,憐憫他,他是一個可憐遭罪的苦孩子。

老三水天海,小名三蛋,四歲,小小年紀,性情暴躁,容易沖動,動不動欺負小弟弟,大人說他幾句,動不動「氣死」,是女乃女乃懷里的小寶貝。

老四水天江,小名四蛋,三歲,白淨可愛,文靜乖巧,是爺爺最疼愛的小孫子。

老五水天河,小名五蛋,兩歲,剛學會走路,整天光著身子在土里玩耍,鼻涕成天掛在嘴上,渾身髒兮兮的沒人喜歡。

老六水天虹,小名六蛋,不管是下地勞動還是干家務活,龔秀珍整天帶在身邊,是父母的寶貝疙瘩,掌上明珠。

說起這里的貧窮,老百姓有句打油詩︰十年九旱不洗澡,姑娘都往外地跑;八男七桿光棍漢,找個傻媳續香煙。這里的貧窮是全國出了名的,這個地方就像是貧窮的代名詞。

老天一年半載不下雨是常有的事,凡是挨過餓的人都知道挨餓的滋味。老天不下雨,地里就長不出莊稼,打不出糧食,老百姓就得餓肚子。國家財才物力有限,吃飯問題主要還得靠自己解決。這里的莊稼漢,一年四季面朝黃土背朝天,艱辛的從黃土地里刨糧食,老天要是高興了,下點兒小雨,莊稼就長得好,吃得稍微稠點兒;老天若是不高興,一年四季不下雨,顆粒無收,十有**,這里的老人小孩是要外出討飯的。

水家灣人窮怕了,一年到頭吃不上幾頓飽飯。農村人貧窮,吃飯也快,家里用的是頂瓜瓜的大號洋瓷碗,一碗能裝二三斤,就像城里人用的小鋁鍋,像這樣的大瓷碗,七八歲的小男孩也能吃個兩大碗;逢年過節,家里做了白面條,年輕人一頓能吃四五碗。

水保田家人口多,做一大鍋飯,經常不夠吃,大人是家里的壯勞力,干活多,飯量大,看到飯不夠吃,要省下來給孩子吃,小孩吃飽了,大人收拾鍋底,常常是饑一頓飽一頓,吃了上頓沒下頓。

四五口人的家庭,一般要買兩尺口徑的大鍋;七八口人的大家庭,做飯用的大鍋,口徑都在三尺左右。吃大鍋飯,用大瓷碗。大鍋大碗是生活*出來的,是時代的產物。五六十年代,老百姓吃不飽,有時候還要吃大鍋飯,碗小了挨餓,吃飯慢了也得挨餓。大碗裝得多,吃飯快飯量大的能吃幾大碗,只要鍋里有飯,一個勁兒的往肚子里塞,飯量大吃得多,沒有人說啥。飯量小吃飯慢,盛上一大碗,即使吃不飽也差不多了。飯量看吃相,通常吃飯快的人飯量大,吃飯慢的人飯量小,這麼說是有道理的。

龔秀珍生完孩子,三天就下地做飯喂豬,這麼多年過來了,身上落下了病根,風吹受涼骨節疼,好像患上了風濕性關節炎,家里生活困難,疼了只能強忍著,從來沒看過醫生。

二蛋哭鬧著叫喚肚子疼,水保田看著孩子可憐,只能幫他揉幾下,罐幾口熱水,哄他說過會兒就不疼了。二蛋強忍著疼痛,寬慰父親說,肚子不疼了,快去幫母親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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