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 正文 第十五冊 第六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作者 ︰ 洛水

第十五冊第六章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窮無盡的黑暗淹沒了我們。剎時,耳畔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聲接一聲,像是一柄柄滾燙的利刃切開我的**,再割入我的精神,狠狠攪拌。我從來沒有听到過這樣深入骨髓的淒厲叫聲,哀嚎呼喊此起彼伏,充滿了絕望和怨毒,令我渾身顫冒汗。

這里就是怨淵?仿佛涌動著無數異物,卻又渺渺冥冥。

一道道鮮紅的液體從眼前蜿蜒流下,我駭然現,它們是從我體內噴射出來的,帶著刺鼻的血腥味。我下意識地握緊甘檸真的手,卻現空空蕩蕩,她已不知所蹤。

「小真真!」我大叫,黑暗怒濤般翻涌,向外側卷去,四周豁然光亮。

眼前的一切讓我瞠目結舌︰我依然站在海井欄前,向井內凝望,碧潮戈迷惑不解地看著我,嘴里暴喝︰「飛弟!你怎麼了?」伸手拍向井壁,黃鐘大呂搖晃轟鳴。

我一愣,心頭涌起詭異的感覺。這一幕不是半個多時辰前生的事嗎?怎地又重復了一遍?

「我不是已經進入怨淵了嗎?怎麼又回來了?」我滿月復疑雲地道。

碧潮戈微微蹙眉︰「飛弟何出此言?你只是在井邊駐足探視而已。若是進入怨淵,你又怎能安然返回?」

我如被棒擊,幾乎要昏過去。先前所有的一切難道沒有生過,僅僅是我俯視海井時產生的幻覺?其實我根本沒有跳入海井?扭頭望去,甘真道袍如雪,俏然而立,擔憂地注視著我。

「小真真,我真的一直站在這里沒動過?」我額頭直冒冷汗。

甘檸真輕輕嘆息︰「林飛。思慮成疾,你別太擔心海姬了。」

「成疾?你當我糊涂了?」我氣急而笑,重重敲擊井壁,鐘呂的轟鳴聲響徹大殿,悠然不絕。

「我和你明明跳了進去!」我厲聲道。碧潮戈、甘檸真瞧向我的眼神,就像瞧一個瘋子。

「對了,日志!」嚷道︰「日志!海沁顏的日志難道也是幻覺?」

碧潮戈驀地一震︰「飛弟,你剛入鎮邪殿,怎知海沁顏有一冊日志?」藏經殿里搜出來的,脈經海殿第二代宗主海沁顏的日志。兩億多年前,她是北境公認的第一高手。」

我呆若木雞,听碧潮戈重復這些已經說過的話,覺得自己快傻了。搶過日志,我匆匆翻到最後。里面記載的內容也和過去見到的一模一樣。

「難道真的是幻覺?」我頹然丟掉日志,喃喃地道。日志封面的黑色血漬像一張裂開的嘴,無情地嘲笑我。

「這不可能,太荒謬了!我地神識**早已大成,怎會出現幻視?」我猛然抱緊頭,不顧一切地叫起來。這一刻。我真切體會到了海沁顏當時的心境。

「飛弟,你在井內看見了什麼?」碧潮戈撿起日志。奇怪地望著我︰「以你如今的法力,怎會心神被攝?就算是一個妖力低弱的妖怪。

我有氣無力地指了指日志︰「你們大概以為我在胡言亂言,但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它了。」

碧潮戈沉吟道︰「你的情形倒和海沁顏有些相似,就像她見到脈經海殿被魔剎天攻佔一樣,你們似乎都預見到了未來生的事。」

我苦笑︰「你越這麼說,我越糊涂。」

「可能只是幻視。」甘真柔聲道,「忘了它吧。」

我茫然四顧,腦海里忽地浮現出日志中的一段︰「我回來了,我真地回來了嗎?依然是幻覺?」

我倏然心念一動。呼喚神識內的螭。然而螭仿佛在神識中消失了,十三個七情六欲怪物和月魂也無影無蹤。

我渾身一震,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我目光來回掃過碧潮戈和甘檸真,沉聲道︰「要弄清楚也不難。我再入怨淵,一探究竟。」全力運轉神識**,在洞若觀火的心靈之眼中,碧潮戈和甘檸真的身影漸漸模糊,周圍一片靜寂。

「飛弟,你想清楚了?」碧潮戈打破了沉寂,道︰「在這里等待。或許更好。」

甘檸真毅然上前︰「我和你一起去。」

幽深的井口,像一個吞噬萬物的無底深淵。我站在欄前。久久凝視下方,反復思索海沁顏日志里地內容。

「我到底在哪里?」

碧潮戈愕然看著我,我听見自己緩慢而有力的聲音,同時也在細細思索自己說出來地話︰「只有兩個可能。第一,我先前經歷的是幻覺。第二,我現在經歷的是幻覺。」

「我相信自己。所以,我不會跳下去。」我轉過身,平靜地望著兩人︰「因為我早已進入了怨淵,何必再跳一次?」

耳畔驀地響起痛苦哀怨的叫喊,听得人魂飛魄散,肝裂膽寒。下一刻,我置身在茂密陰森的藻草叢林中,和甘檸真的手緊緊相握,手心里滿是潮濕的冷汗。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到我急促的呼吸聲。

「螭!月魂!」我在神識中呼喚,立刻得到了它們地回應。我心情一松,知道自己猜對了。我早已和甘檸真躍入井里,剛才出現的全是幻象,否則決不會和螭、月魂失去聯系。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再一次跳入幻象中的那口海井,會出現怎樣的境

也許永遠迷失下去。進入一個無休無止的連環套;也許不斷重復先前的遭遇,直到我狂崩潰為止。

「你是個自不量力地愣小子,竟然來這種鬼地方玩命!」螭沒好氣地道,「不過我喜歡。」

月魂問道︰「剛才你的神識很混亂,竟然切斷了和我們的感應。到底生了什麼?」

「好像被控制了意識。」我心有余悸,怨淵太可怕了,根本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哪怕再多的身外身也不管用。又一次捏緊甘真地手,我需要更多的東西來證明真實地存在。

這時候。我才覺甘真有點不對勁。她神情迷離,漆黑的眸子里似是浮起了煙霧。

「小真真!」我貼近她的耳垂大喊。

「啊?」她的反應近乎木訥,過了一會,才遲疑地回答。瞧了瞧四周,她問道︰「這里就是怨淵?」語很慢,宛如夢囈。

「應該是。你沒事吧?」我緊緊盯著她,暗暗疑神疑鬼。身邊地甘真不會也是一個幻象吧?

螭出一陣爆笑︰「早就提醒過你,這里是越你我想象的存在,你偏偏喜歡模仿我一往無前的風格,現在傻了吧?她應該是貨真價實的甘真。」

我頓時松了一口氣,對甘檸真道︰「小真真是不是也陷入了幻境?對了,一定是那些可怕的慘叫哀呼聲引起的!」

「幻境?哀號聲?」甘檸真搖搖頭。「我什麼也沒听到。為什麼你看我的眼神如此怪異?我清醒得很。」

螭哼道︰「她自然听不見,更不會目睹幻象。因為她地神識遠遠不及你的敏銳。這固然是她的幸運。但更是她的不幸。」

「我不明白,拜托說得直白干脆一點。」我沒好氣地道︰「老螭,什麼時候你這個大老粗也學著文縐縐地打啞謎了?」

螭老臉漲得紫紅,氣呼呼地鬧起脾氣,不肯解釋。月魂笑眯眯地打趣︰「它和我待得久了,自然近朱者赤,變得斯文上進了。」

螭暴跳如雷,和月魂糾纏不休。我正納悶為何此等危急時刻,它們還一個勁地胡鬧。轉念一想,忽而明白了它們的良苦用心。「月魂,老螭,謝謝你們,我現在輕松多了。」

月魂這才正色道︰「林飛,在你決心進入怨淵時,我和老螭已經探討過了其中的險惡。我們一致認為,進入怨淵地人,必須保持一顆冷靜淡泊的平常心,否則勢必受怨淵影響。無法自拔。海沁顏、海姬、楚度入:個不是深懷目的,繃緊了心弦?你已領會精神**的真諦,理應明白物不迷人人自迷的道理吧?」

這番話猶如瑚醍灌頂,我立刻斂去一切雜念,不去想海姬的安危、最後的生死,將神識提煉至空靈浩渺的境地。

頓了頓,月魂又道︰「甘檸真的神識不夠強,所以感覺不到怨淵散出來的恐怖力量。就像一頭毫無戒備地獵物,完全看不到四面危險的陷阱,近乎盲目。你就不同了,你獨一無二的神識能夠讓你接觸到怨淵的神秘,雖然因此會墮入幻境,但也識別出了危險,可以努力逃月兌。」

我恍然大悟,螭忍不住嚷道︰「甘檸真的結果只有一個,就是無知地沉淪下去,直到死亡。你不覺得她現在的反應很遲鈍?你現在月兌她衣服強暴她,一定得手!至于你小子嘛,還有掙扎的機會。當年的海沁顏應該也擁有無比強大的神識,所以才會生出‘幻視還是噩夢’這樣的感覺。」

我有自知之明,海沁顏貴為當年地第一玄師兼第一高手,神識鐵定比我強多了。連她都喪命怨淵,我又能有多少機會?

「那可不一定。」螭洋洋得意地道,「神識再強有個屁用?難道強得過怨淵?關鍵是要特殊!你的神識經我專業改造,億中無一,未必沒有活著出去地希望。當然,希望無限接近于無。」

我哈哈大笑,拉著甘檸真信步前行,徹底放下了得失之心。小真真好像真的遲鈍了,好一會。才抽開柔女敕的玉手,盯著周圍一條條粗長烏黑的海藻,道︰「這不像是海藻。」

我笑道︰「有些像頭。咦,聞起來更像,比你的還香。」湊近了嗅,鼻尖傳來縷縷幽香,觸之柔滑油亮。

霎時,我腳下地地面猛然聳起,帶著我漸漸上升,像一個龐大的頭顱從下方不斷拱出。滿目藻林飄動,如茂密綿軟的長,異香撲鼻。四周再次響起淒慘無比的嗚咽哭嚎,我心頭一凜,卻現邊上的甘檸真佇立不動,自己已明顯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幻覺?我立刻平心靜氣,運轉神識**。神識內無數漩渦轉動。向內收縮,感覺到空氣中無形的振蕩波動。頃刻間,甘檸真又和我齊肩並立,腳下一片平坦,哪來什麼拱出的頭顱?

「它們真的是頭!」甘檸真面色微變,三千弱水劍嗆然出鞘。斬斷身前的幾根海藻。海藻斷折處,出淒厲的尖叫。

我楞了一下。如果真是頭,那麼剛才拱出地巨碩頭顱也是真實的景象?甘檸真之所以沒有覺察,是因為她早已沉淪怨淵,渾渾噩噩的緣故?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幻?日他***,老子又要暈了。

月魂和螭沉默無語,同樣在苦苦思索。怨淵的神秘力量遠遠出我們所了解的領域,一切只能憑借模索,擁有無窮生命的魂器也無能為力。

甘檸真微微蹙眉︰「頭怎會如此粗大?莫非我們變小了?」

「別理這些東西。我們繼續走。」我沉聲道,有時想得太多,反會徒亂心志。柔軟地海藻拂過肩膀,像一條條伸出來的詭異手臂。它們會突然倒下,纏

腳,又倏然松開,恢復原樣,讓我無法區別這是否虛

藻林盡頭,地勢陡然爬高。一根雙手難以合抱的巨大彩柱異峰突起,擋住去路。細看。彩柱是由無數根大小不一的東西拼接而成。它們大多數呈兩頭渾圓,中間細長的形狀。非金非石,色彩鮮艷,表面光滑如玉。

是什麼人在這里搭建了彩柱?目地又是什麼?要將億萬根形狀不同的玩意拼砌成高聳入雲地圓柱,需要耗費多少心神人力?我久久凝神仰視,絞殺突然從我耳孔里竄出,迅膨脹變大,對著彩柱出暴戾的吼叫。

乖女兒燦若星辰的雙眼綻出紅絲,目光狠厲,眉心的血紋急顫動,紅光洶洶,仿佛要迸濺出來似的。再看彩柱,無數根拼接物似在窣窣抖晃、跳躍,流出粘稠的血水。

我心神劇震,這分明是一根根骸骨!這根宏偉無匹的彩柱,竟然是無數骨頭堆積出來的!

難怪絞殺會表現異常,她本是血戮林里最凶殘的妖物,自然對充滿戾氣地骸骨生出強烈的感應。

紫紅色的血水溢滿彩柱,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用力擠壓浸滿水的海綿,不斷汨汨流溢。但偏偏沒有一滴血從彩柱上掉落,似是緊緊貼附在了上面。血水蜿蜒爬過柱面,色澤變得紫黑,漸漸地,流成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怨」字。

「原來這里才是怨淵。」我呆呆地望著「怨」字,剛才走過的僅僅是通向怨淵的路徑,應該是比鄰怨淵的海底溝壑。

「你怎知道?」甘檸真迷惑不解地望著我。

「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一根流光溢彩的柱子。」她遲疑了一下,不安地問道︰「林飛,你是不是出現了幻覺?靜心守神,幻境自滅。」

我哭笑不得,大步走過彩柱時,不禁平添一絲感悟。再尋常地東西,由不同的人看來,也會得到不同地感受。但誰又是真正看透了的呢?

轟然一聲,彩柱坍塌,又迅自動拼接。一根根骸骨「嘎吱嘎吱」地響動,猶如浸透怨怒而狠狠咀嚼仇敵的牙齒。我已經見怪不怪,甘寧真則是無知無覺。

前方是一片廣漠荒寂的野地。時不時,可以見到白慘慘的尸骨,甚至一、兩件閃閃光的神兵利器。尸骨早已腐朽,輕輕一踫,就如散沙流瀉,可見有了不少年頭。

「爸爸,這里很奇怪。」絞殺神經質般地東張西望,抖動觸須。強大的風翼掀拍之下,雪白的尸骸簌簌如粉飛揚,瞧得人心里毛。

我暗暗搖頭,真要做得像月魂所說保持一顆平常心,談何容易?除非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頭人。

「都是一些進入怨淵後喪命的人。」甘檸真撿起地上一柄沉甸甸的紫銅,仔細察看,「這是產自羅生天瀾滄山的紫晶銅,比普通的紫銅多出了弧形暗紋。九百萬年前,瀾滄派還是羅生天的十大名門之一,隨著當時掌門的離奇失蹤,瀾滄派也逐漸沒落。這柄紫銅槊,定然是瀾滄派掌門帶入怨淵的。」將紫銅放回原地。

「要進入怨淵,必須得到脈經海殿的肯。脈經海殿放這些人進來,擺明是把他們當作炮灰,試探虛實。」我踢開腳邊的一具骷髏,被壓在骷髏下的一根金釵滾落出來。

「你作什麼?」甘檸真忽然沖我不滿地道,旋即驚訝地瞪大眼楮,盯著骨骸,額頭緩緩綻出蓮心眼。

我一頭霧水,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甘檸真失聲道︰「你明明踢開的是一具女武神的尸體,怎麼突然變成了白骨?」

我微微一愕︰「尸體?本來就是一具白骨。」難怪她剛才會這麼問,莫非甘檸真也出現了幻覺?只是這具尸骸體形嬌小,倒有點像女人。

甘檸真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我和你見到的不一樣。最開始時,她是一具血肉豐滿的女武神尸體。你看!」撿起金釵,凝氣運息,耀眼的金芒閃過,金釵化作一具光燦燦的黃金盔甲。

「這是脈經海殿的女武神盔甲!」我心頭一震。

「在你踢開她以後,她渾身的血肉都消失了,就像被什麼東西突然吞噬干淨。蓮心眼見到的也只是一具骨骸。」甘真茫然道︰「為什麼血肉會立即消失?」

「嘿嘿,血肉自然被怨淵吃掉了。」萬籟俱寂中,我的干笑聲顯得如此詭異刺耳。恍惚間,我好像看到空中浮出了一張張重重疊疊的奇詭笑臉,閃了一下,又不見了。

甘檸真蹲,縴縴十指反復模捏骨骸周身上下。我苦笑不已,在這麼一個死寂幽暗的荒野中,一個白袍美女低頭細細撫模骷髏,怎不讓人心驚肉跳?

半晌,甘檸真抬起頭道︰「骨頭沒有一點風化腐朽的痕跡,多半是最近的。」

我肅然道︰「如果這一切並非幻象,那麼她就是前幾日,跟隨海姬進入怨淵的女武神之一。」

「如果是幻象呢?為什麼我們見到的會迥然不同?她全身骨頭沒有一處傷痕,她是怎麼死的?」甘檸真的聲音微微顫,目光掠向茫茫遠方,「怨淵里到底藏了什麼秘密?」

我心中一動︰「小真真,不如我們換一個視角試試。」拉起甘檸真,躍上絞殺,向空中飛去。

「轟」,天空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向下俯視,赫然是一片洶涌咆哮,無邊無際的汪洋。漆黑如墨的海水瘋狂暴漲,霎時淹沒天空,滾滾波濤此起彼伏,幾丈高的巨大水浪猛烈地打在身上,冰冷刺骨。

我不是在天上,而是在海中!

「林飛!」我隱隱听見甘檸真的呼喊,喊聲被雷鳴雨打吞沒。不知何時,玉人已了無蹤影。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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