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館里一時靜下，安潔的力氣似乎都被一下子抽光了，重新癱軟在地下，望著徐昆的殘肢緊緊捂住嘴，渾身抖作一團，眼楮里流下兩行淚水，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像受傷的狗一樣的嗚咽。
忽然，她發出哇的一聲，頭轉到一邊，從嘴里稀里嘩啦地吐出一些東西，穢物流了一地，還能看到沒消化的菜葉子，看來是進入基地後的幾餐吃得還不錯。
喪尸鳥的腐臭氣息里又摻雜了嘔吐穢物的酸臭味，周名揚嫌惡地皺了皺鼻子走到一邊。法成言嘆了口氣，終究是走上前去安撫女友，只有法成然還呆在原地，怔怔望著那只人手出神。
「嗚嗚嗚，成言，老公，我、我不是故意的……」安潔撲在法成言懷里放聲大哭，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
「嗚嗚，我當時嚇壞了，沒想那麼多就把他推過去了，我……我沒想殺他！誰讓他離我那麼近，是他的錯，是他不好，是他自找的！」安潔帶著哭腔大聲說。
此話一出，其余幾人都不由側目，連凌九也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法成言本來輕拍女友背部的手僵了一下，隨即握成拳垂到身側，眉頭緊緊擰了起來。
安潔沒覺察到男友的異樣，兀自趴在人懷里嚎。凌九卻早不耐煩看這出哭戲，眼看著場館周圍的鳥群攻勢已經大為減緩，暫時也用不著她出手了，于是干脆席地而坐，後背倚著一台器械，閉目養神。
馮嫣在凌九的左邊坐了下來，周名揚見狀心里又習慣性地糾結了一下，而後就湊過來，兩腿一盤一坐在凌九右邊，胳膊肘在膝蓋上一撐作思想者狀︰「小九啊，咱下一步怎麼辦啊？就在這旮干等著？」
凌九眼皮動都沒動一下，淡淡道︰「候鳥的習性是夜伏晝出，且不說現在它們已經差不多了，就算是攻勢依舊凶猛，到了晚上也會散去，那時候出去就行了。」頓了頓，又飄出一句︰「還是說你一頓飯不吃就能餓死？」
「噗。」馮嫣忍不住偷笑，周名揚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後迎風飆淚︰面對自家女王的毒舌吐槽根本無力反擊這種事他已經習慣了。
另一邊，法成然也原地坐下垂著頭發呆，法成言還在安撫女友，只不過表情和語氣是沒有開始的時候那麼自然了，總帶著點僵硬的感覺。
過了大約十來分鐘，凌九忽然睜開了眼楮，猛地站起身來，一直把幾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周名揚嚇了一跳，也連忙站起來︰「咋了咋了小九？出啥事了？」
馮嫣也站起身來，詢問地看向她。
凌九不說話，只是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忽然一翻身跳到了器械上，站在高處向外望去。
看了大約幾秒鐘，凌九跳下來，面無表情地對周名揚說道︰「去跟那幾個人道個別吧。」
「哈？咱們要走了？」周名揚納悶，難道不是一起回接待中心去？道毛別啊？
凌九不說話，只是忽然走過去，一把把周名揚橫抱了起來，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就這麼一下子被一米六多的小姑娘公主抱了。
一旁的馮嫣看得下巴都掉地下了，周名揚只覺得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不過還沒來得及臉紅，就覺得一陣騰雲駕霧，而後結結實實被摔到了器械頂上。
「自己看看。」凌九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周名揚咽了口唾沫，定定神向外看去，一看之下，卻差點沒驚得摔下器械來。
只見場館外面，露天的場地、街道上，已經不再是喪尸鳥的天下，大批新鮮出爐的人形喪尸已經佔領了這里，放眼望去擠擠挨挨的，一時竟然數不清，少說也有幾千人，竟是這個基地過半的人口。
它們還保持著相對完整的人類體態，皮肉沒有腐爛干枯，甚至還有發黑的粘稠血液不斷淌下，只是這樣的「新人」喪尸顯然擁有比「老年」喪尸更高的戰斗力，它們一波一波地圍攏了附近的建築物，開始發動凶猛的進攻。
更有許多喪尸正蹣跚嚎叫著朝他們所在的場館走來。
「這，這這這……臥了個槽啊！」周名揚一臉崩潰地往後退了幾步，一腳踩空從器械上摔了下來。不過他顧不得摔成八瓣的，拽住凌九的手就抓狂︰「啊啊啊怎麼辦啊小九，子彈剛才都打完了啊啊啊難道真要交代在這兒嗎……」
法家兄弟和安潔離這里比較遠，好像沒听見他們的對話，還都坐在原地沒反應。馮嫣剛才也透過器械的縫隙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忍不住用拳頭砸了一下旁邊的鋼架子，咬牙︰「嘖，要是之前能帶些重武器過來，眼下也不用這麼狼狽！」
「去道個別吧。」凌九淡淡對周名揚說，「我沒有把握帶一個以上的人安全離開這里，所以你有話就先去跟他們說說吧，限時二十秒，然後我們就出去。」
周名揚張大了嘴巴還沒反應過來，馮嫣已經急了︰「哎？怎麼就帶他啊？那我呢？我怎麼辦？」
「我跟你還不熟。」凌九瞟了他一眼，涼涼地說。
「……」馮嫣終于也體會到了周名揚那種有淚飆不出有血吐不出的苦逼趕腳。
就算是在這種危急時刻，周名揚也還是不上道地想給凌九一個鼻涕眼淚俱全的熊抱，不過那邊的三人顯然也听見了這邊的響動，都跑了過來。安潔還在抽噎，法成言有點神思不屬的樣子，法成然只好開口問︰「發生什麼事了？」
凌九沒說話，只是招呼周名揚到自己身邊來。在她看來，對于注定要成為死人的幾個人，根本沒什麼好解釋的。
周名揚屁顛屁顛跑到了凌九身邊，馮嫣看在眼里，心下不知怎麼的就有點不是滋味，倒不全是因為凌九不打算救自己，而是忽然就莫名覺得她有點——呃，那詞叫什麼來著，偏心？
「自己沒長眼不會自己看？非得人告訴你們？」這樣想著，馮嫣就有點心浮氣躁，連帶著說話也沒好氣了。
「你怎麼說話呢啊？你——」安潔就算是剛殺了人氣焰也還是不小，忍不住就喊。
「行了！你消停點吧！」一直沉默的法成言忽然吼了一句，倒真把安潔嚇住了，大概從沒見過這個好脾氣的男朋友沖自己發火。
忽然，就在這時候，凌九縱身一跳把周名揚撲到在地，牢牢壓在身下，同時大喊︰「都臥倒！」
听話臥倒的只有馮嫣一個人，剩下三人還沒反應過來，場館的西牆外傳來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
似乎有顆巨大的炸彈爆炸了，整面西牆頓時被炸得四分五裂，法家兄弟和安潔還算幸運，被爆炸波掀翻在地，才沒有被飛濺開來的鋼鐵架子穿成篩子。
爆炸來得快去得也快，凌九利落地站起身，發現場館的西牆已經消失了，發黑的還帶著火苗的斷壁殘垣倒在四周，外面是大片大片燒著了的喪尸尸首。顯然是外面有人一炮把圍在西牆外面的喪尸都群秒了，剩下的一時還沒圍攏過來。
而不遠處正停著一輛武裝押運車，看起來也是破爛不堪，左後方的車身還癟進去了一塊，車門半開，一個中年人正扛著一架火箭炮對著這邊，炮口還冒著青煙。
剩下幾人也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馮嫣一看見那中年人就失聲叫了出來︰「田、田司令？」
凌九視力極好，一眼就看到中年人肩章，正是上將軍餃，難道——
「……不了個是吧，就是傳說中的NJ軍區總司令，那個神馬神馬戰斗英雄據說很牛叉的田毅將軍？」周名揚也夸張地叫了一聲。
「是啊，就是他！」馮嫣很激動，「參加過各種國內外的大型軍事演習，軍功無數，據說早年還在北非的維和部隊里打過真仗！我還奇怪當時接待小九的時候怎麼沒見著他老人家，結果現在……」
「不想死的話就上那輛車！」凌九不耐煩听他倆做英模人物事跡報告，看著周圍差不多都反應過來慢慢往這邊圍的喪尸們，率先邁開步子向外跑去。
剩下幾人也都沒耽擱，緊跟著跑了出去，車停得不遠，安潔踉踉蹌蹌被法成言扶著，凌九和幾個男人一邊跑一邊干掉了N個喪尸，終于跑到了車邊上。田司令也不多話，一手一個把他們都拉了上來，而後緊緊關上車門。
車門一合上，司機就一踩油門，押運車飛馳了出去，撞開了好幾個喪尸。
另外幾人只顧著大口喘粗氣，凌九環顧四周，車里很凌亂擁擠，看來是倉皇之間開出來的，難道……是專程朝那個場館開過去營救他們的？
「凌九是吧。」田司令忽然開口了，「不遠處就是A區，那里有架直升機待命，待會你們就坐那個直接飛去首都吧，燃油都加滿了的。」
這人不像凌九認識的其他人那樣喜歡說廢話，開門見山的風格讓她挺滿意的，于是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們呢？留在這里等死？這基地可以說已經淪陷了。」
田司令苦笑了一下，瞥眼見到余下幾人都豎著耳朵在听，也無意掩飾什麼，說道︰「我听屹波說過，你體質很特殊，並且攜帶了免疫病毒的基因，所以……保證你的生命安全，是每一個公民的義務。」
「這是一場災難，總是免不了要死人的。可如果能讓更多的人活下來，那麼死的這幾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凌九挑了挑眉，在她的觀念里向來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類滅亡什麼的，或許到時候就算是她也的確逃不了，但現在不是還沒滅亡麼，她自認目光短淺只顧眼下，又憑什麼為了虛無縹緲的未來而委屈自己？
可現在……听到這人這樣說，看著他輕描淡寫的表情，忽然就有點——找不著話來反駁。
當然，雖然反駁不了，但她也不會因為一個外人而改變自己的想法就是了。
周名揚等人也都沉默下去，連安潔也不再聒噪了。
田司令看著幾個年輕人都有點消沉的樣子，就放緩了聲調，微笑道︰「我前兩天太忙，就沒有親自過去接待，就是先讓老姚他們去了。本來打算馬上就去看你們的，結果又發生了這種事情……那些人都只顧著逃命了，我就問了有沒有人看到你們，問清楚了就和小劉開著這車過來救你們了。」說著又用大拇指指了指前面的駕駛艙，「我的警衛員，劉國春。」
「將軍您……」馮嫣小心翼翼開口。
「小馮是吧，好小伙子，好好干！」田司令笑著拍了拍馮嫣的肩膀，馮嫣激動得滿臉通紅。
正說著，駕駛艙接到貨運艙里的對講機里傳來司機的聲音，有點驚慌失措︰「將軍，咱們……咱們過不去啊！」
凌九透過防彈車窗向外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半空里正盤旋著一架直升機，螺旋槳轉動發出巨大的噪音，卻不敢降落，因為前方地面上，喪尸已經人山人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