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未滿，長安城里就早已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各家店鋪酒肆的幌子在風里招搖擺動，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而這個時候，對于浣花樓這些青樓來說，卻正是所有人都正好眠的時候。
昨兒個晚上，不光是前院，就連後院，都實在是太鬧了一點。
喬家二娘收拾完了自家的賬房，還要跑到前院去跟一群聞風而動趕來探消息的下人們解釋自家的樓主並沒有受到什麼實際傷害，這個價值是完全不打折的，擔保不會讓各位的主子老爺大人們花了錢還吃到剩飯。
所以就還請各家大人都稍安勿躁，到時候記得拿著銀子來捧場。
這番話說出去，幾人信幾人不信這就不好說了。
不過好在碧水瑤在群芳會上實在是風頭太過，一眼驚艷就是入骨入髓，那些個王侯公子，豪紳富戶們，只略略回憶一下那一晚所看到的傾世之姿，就覺得，如果是碧水瑤的話，那樣的身段，那樣的姿色，就算是砸了銀子買個已經被破了身的*子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在床上多玩些花樣，找回來便是。
于是面子上還倒真的是紛紛給了喬家二娘這個臉兒，哼哼哈哈不置可否的也就不深究了。
即便是這樣，也把喬家二娘累得個頭昏腦脹，說了個口干舌燥。
只恨不能早早回來便歇了。
這樓里當家的媽媽都累成這個樣子，下邊兒的姑娘小廝又能好到哪兒去？
浣花樓里，有的是見過那天碧水瑤的絕色姿容，卻自知自己絕對攀不起這朵金枝金葉的牡丹花兒的人在，這乍一听這個消息，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在心里恨恨的認定了這漂亮的花兒定是已經被那個平時人模狗樣的賬房給啃去了第一口，于是喝酒的變成了點姑娘，點了姑娘的，就躲在房里把胯下壓著的女人當成是碧水瑤發了狠的操，一干端茶倒水的小廝也被這一大群明顯是酸氣沖天的大爺二爺們喊酒要菜使喚的風車兒一樣的轉，只恨自己爹媽沒有多生幾只手腳在自家身上。
幾個生的俊俏細白的小廝還被人從胸口到襠下掐了不知多少次，疼的眼淚汪汪卻無處可躲，還依舊要大聲的候著這幫衣冠禽獸的喊。
喬巧巧看著，覺著自己是不是還應該收些個漂亮的男孩子，起一座相公樓？
于是……這一晚上，浣花樓上上下下都累癱了。
于是今兒個早上，浣花樓里就分外的靜。
不過也不是沒有早起的人，瀛長川就是。
此刻他正站在碧水瑤的樓門前，遲疑著舉起手停在門板上，拿不準主意是不是該敲下去。
「你倒還真是不長記性，昨晚上剛吃了虧，今早上就又巴巴的上我門前觸霉頭？」正在瀛長川猶豫不定的時候，那兩扇紅木鏤花的門卻「吱呀——」一聲的開了。
碧水瑤正抱著手臂站在門里，微挑了嘴角諷刺的笑著看他。
昨晚上的衣裙都還沒換，半遮半透的裹在她身上，隱隱透出紗衣里絳色的肚兜，那上邊，一團團的綠，模糊看去，像是一朵碩大的綠色芍藥。
「說吧，你想干什麼。」碧水瑤不耐煩的出一口氣，放下手臂轉身往里走，「進來，給我把門關上，大清早再鬧一出，你不累我還煩得很。」
瀛長川沉默著跟進去，轉身掩上門，插好。然後才轉了身看著已經懶懶的偎進了貴妃榻的碧水瑤，沉聲說︰
「我確實有事找你。」
碧水瑤露出個「嘖，早知如此」的表情，嘴唇微微動一下，瀛長川眉頭一動，他清楚听見碧水瑤嫌棄的小聲嘀咕了一句︰「麻煩。」
「我還是那句話，你為什麼要來跟我們這些小妖過不去。」瀛長川自己找了把椅子，坐在碧水瑤對面，「我與舞衣一不害人，二不取財，究竟是哪一點做錯了什麼，會把你這樣修行了幾千年的妖精招來。」
「我早就說過，我對你們沒有興趣，你怎麼就是不信？而且，我不是芍藥，別認錯了，我跟你們不是同類。」碧水瑤垂下頭，有一下沒一下的玩著自己發梢，「而且，昨天晚上我也讓你確認過了，我並不是女人，你不要告訴我，你連芍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瀛長川哽了一下，淡淡的怒氣出現在他臉上。
昨天晚上，他就是一按之下，赫然發現那看似高聳的**竟然不過是個幻影，他手掌下邊按住的，是貨真價實的男子胸膛，才一時失態的多模了幾下想確認是不是真的，結果……結果就……舞衣的巴掌打得真是一點沒省力氣啊。
碧水瑤抬頭看見他忽青忽白的臉色，忽然就笑了︰「倒不愧是個妖精，昨兒個晚上，那麼大的動靜，到今早上，就連點痕跡都找不出了。」
「你究竟要干什麼」惹不起，瀛長川咬著牙忍了，雙手成拳緊緊攥住自己膝上布料。
「不干什麼，只要你們順利的把我賣進喜堔的府里，就行了。」碧水瑤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看著他，「天策府的人，都是這樣的麼？性子又急，脾氣又燥，有什麼事，先就要把自己的槍拉出來對著別人，偏偏又一個個呆的很，認準了一條路就一直跑進黑，撞了牆都不肯回下頭。」
瀛長川怔一怔，黯然回答︰「我已經不再是天策府的人了……」
是的，不是了，從他將那只折了翅膀，幾乎瀕死的蝴蝶護在心口匆匆逃出北邙山的時候，他就再也沒有資格穿起那一身紅袍銀甲，笑傲八方了。
他……不過是……一個逃兵。
「隨意吧，你問的事情我已經告訴你了，你沒事就可以走了，我要去再睡。」碧水瑤像是在一瞬間就深深的疲倦了，縴長秀美的手隨意揮了兩下，撐起身子垮了雙肩向著內室走去。
「你是什麼？」瀛長川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但是在他意識到之前，話就已經沖口而出。
碧水瑤微微頓一下，站住，轉過頭看他︰「你還是不放心？」
「不……」瀛長川猶豫一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算了算了，反正你也壞不了我的事，若是你敢動什麼手腳，你那只蝴蝶，只怕就要變成一只死蝴蝶，須知我雖然不是芍藥，這障眼法兒可卻是芍藥親手做的。」碧水瑤偏著臉兒笑的明媚，舉起一只手來，在自己耳輪背後輕輕撫了一下，那里，有一顆小米大小的嫣紅小痣。
仿佛有一層水幕從碧水瑤身上「嘩啦」一聲傾瀉散去。
瀛長川一瞬間呼吸一滯，下一瞬間，他整張俊俏的面孔都猙獰的扭曲了起來，喉嚨里咯咯作響，像是在拼命的忍耐什麼，雙手痙攣一樣的抓了放，放了抓，最後死死捏住自己大腿狠狠一擰……
碧水瑤眯著眼楮陰森森的看了他一會，冷笑著說︰「你要是敢在我面前笑出聲來，就等著跟你那只半死不活的蝴蝶一起去我萬花谷做花肥」
鋒利的寶石筆墨澗龍在碧水瑤袖口隱隱探出個尖兒來，折出一縷冷光。
瀛長川狠狠捶一下自己胸口，算是終于成功的把幾乎要沖破喉頭的笑聲給砸了回去，只不過依舊面目扭曲。
碧水瑤又盯著他看了半晌，才冷冷的哼了一聲，撫一下耳後小痣，又依舊是那個千嬌百媚絕色傾城的彩樓樓主碧水瑤。
「算你識相。」
「咳咳……」瀛長川成功的把笑憋回去，卻不幸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咳嗽了半天，才喘過氣來問了一句，「你何苦……」
他現在算是徹底信了這男人不是來找自己跟舞衣的麻煩，因為……就對付他倆的話，真犯不著要把這樣一個修長精致的男人硬塞在一套女人的衣裙里，再梳個樣式繁復的宮髻插一腦袋零碎的裝ji女。
他瀛長川何德何能要被人重視到這個程度？還是個比妖精還珍奇少見的鮫人？那障眼法兒一散的時候，瀛長川就清楚的探看到了面前這個一臉不快的男人的本相，竟然，竟然是一個鮫人
能讓芍藥那樣厲害的妖精替他做障眼法的人，要殺他們，恐怕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折騰成這樣是搞什麼呢。
而且，听他語氣，他竟然還是從那一座幾乎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一般的山谷里出來的，萬花弟子
青岩萬花谷，僅那一身黑衣就足可以登堂入室讓人敬羨，畢竟誰也不會沒事跟自己的命過不去，誰家里的座上賓中，要是有一個萬花谷的弟子，就基本上等于是給自己全家買了一張免病去痛的保命符，就算是這個萬花弟子治不了的疑難雜癥呢，不也可以求著他帶回谷去，給孫老先生一看麼？
這樣的身價，這樣的矜貴，怎麼就落到他們樓里掛牌賣笑了？
還是男扮女裝
「你夠了沒？」碧水瑤看他咳嗽，笨想也知道是憋笑憋嗆了，臭著臉問了一句，大有你要再敢咳嗽我就一腳把你先踹出去再說的意思。
「咳，兄台辛苦了。」瀛長川忽然覺得自己被打也沒那麼冤枉，眼前這哥們比自己衰多了，反正，要是讓他在穿女裝和被舞衣揍之間選一樣的話，他寧可被舞衣揍死。
而且……他們是青樓啊，青樓里的姑娘，那穿的跟外邊的良家女子能一樣麼？
要是正正經經穿著那種穩當嚴實的女裙也許還好一點，這男人剛才驚鴻一瞥過去，雖然是男子，卻意外的要比別人縴細些，膚色肌理腰身無一不好，若是照常人打扮起來，也不過就是個骨架略硬的高挑女子，不會有什麼大錯。
但是……他現在身上穿的，可是青樓女子接客的裝束，基本上是能露的必須露，不能露的得露一半的紗衣……這個景象可就有點……那個啥了……
至少那個小肚兜捆在他身上，就基本跟塊大點的手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