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這種東西,不管你喜不喜歡,它都一直在那里不緊不慢的走著,只不過有時候感覺快些,有時候感覺慢些。
二月初二,終于來了。
對于箜篌和翎滄來說,這日子未免來得太快。
而對于戴黃和班夏,這只不過是他們守候在甘草身邊的幾百年中的幾天,說不上是快還是慢。
畢竟……對于壽命動輒以數百年計的妖精們來說,幾天時間,不過就是蒼茫大海中的一滴水。
弦卿和卿月卻幾乎是數著日晷的指針過的日子,恨不得伸出手去把那一道影子推快一點。
但是無論怎麼樣,無論是抱怨還是焦急,還是無所謂,只要太陽依舊是每天慢悠悠的從東邊升起,西邊滑落,這一天就終究還是會到的。
而這一天,終于也是到了。
一大早,卿月就迫不及待的將幾只御苑的信鴿扔上了天,每一只的小爪子上,都縛著封了龍紋火漆的細細竹管兒。
弦卿遠遠的站在廊下,俊朗的面孔陰沉著隱進影子里,古井無波一樣平靜的看著卿月的動作,只有眼楮在看見那些遠遠飛去,融進高高的藍天里的鴿子的時候,隱隱帶出一絲灼熱。
卿月放過了鴿子,偏頭看見弦卿,挑著眉一笑,大刺刺的轉了身過來。
「怎麼?不放心?」
他並沒有停在弦卿身邊,而是挑釁的笑著從弦卿身邊走過,擦肩而過的時候,用鼻音哼出了這句話。
「你別忘了我們的交易。」弦卿冷冷的還了一句,隨即一甩袍袖徑自離去。
「李弦卿」待到身後腳步聲漸小,卿月才緩緩轉過頭來,惡狠狠的盯視著弦卿里去的方向,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而純陽宮里,此時班夏正打著呵欠抱著被子打算再睡一個回籠覺,從來不去上早課的懶鬼如今已經懶到連早膳都不想去了。
「起來了,你打算睡成上官師叔那身坯?」戴黃提著食盒進來,帶進一股卷著雪花的寒風。
「好冷……」班夏塞了耳朵只做听不見。
「起來了,」戴黃將食盒中的飯菜一一擺開,「你若是再不起來,只怕一會兒這飯菜就都冷了。」
「那便讓它冷了去。」班夏咕噥道。
于是就沒了聲息。
班夏等了一會兒,不見戴黃再催,睡也睡不踏實,于是便轉了身,將頭伸出被子四處打量一番——
空蕩蕩的房里,只有桌上的飯菜在微微冒著熱氣兒,卻不見了戴黃。
他看過一遍,心底里帶一點兒疑惑,但依舊是懶床的性子佔了上風,于是自又舒展了身子,將身上被子重又裹裹緊,眼楮一閉就安心睡去。
「班夏。」有人喊他,聲音溫和,班夏縮一子,不理。
「班夏。」是戴黃,這人又從哪兒回來了這是,專門擾人清夢麼?
班夏連頭都縮進被里去。
「班夏。」
我听不見听不見听不見
身上正裹著的,被體溫熨的暖暖的被子帶著風聲被人一把掀了扔掉,凍得一哆嗦的班夏剛要蹦起來大吼,就被一碩大的雪球劈頭蓋臉的砸倒在床上……
透心兒涼。
班夏哆嗦著從雪球里爬出來的時候,臉都青了。
「你……你想整死我啊……」他顫抖著伸出一只爪子指著戴黃。
這他**的有人用一個比純陽宮煮大鍋飯的鍋還大的雪球叫人起床的麼
這明明是活埋
「人的話,大概會死,你,不會。」戴黃好整以暇的坐在桌邊,將用小炭爐子保著溫的稀飯盛了一碗在慢慢吃。
「靠,你這是歧視。」班夏抖抖索索的先去一邊找了干淨帕子把自己身上的雪水擦淨,然後動作迅速的把自己裝進了干燥溫暖的道袍里,二話不說就坐到桌邊伸手去搶碗筷。
「啪」
班夏跟被火燙了一樣迅速的收回爪子,齜牙咧嘴的看著用筷子抽了他手背一下的戴黃。
「去潔牙淨面。」戴黃不溫不火的指指一旁的銅盆。
「讓我先吃一口你會死啊?」班夏憤憤,試圖去抓桌上的紅豆圓子。
「啪」
又挨一下。
班夏怨念的瞪著戴黃,揉著自己被抽出了兩道紅印子的爪子,一臉憤憤之色,卻不敢再沖著桌上的吃食伸手了。
戴黃直到慢條斯理的吃了小半碗粥以後,才氣定神閑的抬起頭看了一會兒班夏,很肯定的說︰「會死,我會被你惡心死。」
班夏瞪著眼楮看著戴黃,內心之中一大群草泥馬奔騰而過……
戴黃忽然打個噴嚏,揉揉鼻子,狐疑的看向班夏︰「你是不是又咒我呢。」
「沒」班夏迅速否認,雖然他剛才剛在肚子里把戴黃他娘從頭到腳都巨細靡遺的親切問候了一遍。
不是他不想問候戴黃他爹,實在是……這幫子草木妖精只知道自己是哪個杈上結出來的籽,可絕對弄不清自己是哪朵花上落下來的粉。
這玩意太難追溯了。
「那就去洗洗涮涮,完了趕緊過來吃飯。」戴黃看兩眼他的臉色,估模著這小子剛才指不定在肚子里把自己罵成啥樣呢。
跟他師兄弟這麼多年作下來,再不知道他一撅是拉屎還是放屁,自己就白活了一千多年。
班夏這會兒心虛,還真沒敢跟戴黃繼續 嘴,低著頭,蔫不拉幾的去把自己個人衛生收拾了一遍,順手還挽好了道髻,正嘴里咬著一根簪子往挽好的發髻上別蓮冠。
「你吃飯,我來吧。」戴黃放下粥碗,過去從他嘴里接過簪子。
班夏樂呵呵的跑去桌邊坐下,慌忙伸長了手給自己先舀了一碗微燙的糯米粥,然後眼光才一溜,瞬間就把桌上的菜色都掃了一眼。
「豬頭肉?你一早吃這麼油膩?」他用筷子戳了幾下,夾兩片豬頭肉塞進粥碗碗底熱著,順嘴問道。
「今天龍抬頭。」戴黃隨手將班夏的道簪插在自己頭上,一手打散了班夏頭上綁好的發髻,重新理順了替他挽發。
「哦,難怪,人類的花樣兒就是多。」班夏滿不在乎的咕嚕一句,低了頭就餓死鬼一樣的甩開腮幫子大吃大嚼。
「那你還喜歡這麼做人。」戴黃不冷不熱的駁回去,手里一緊,一個漂亮的道髻就挽在班夏頭頂。
「你不也是變成個人樣子。」班夏嗤笑,卻很適應的讓戴黃擺弄著他的頭發。
「所以我入鄉隨俗了啊。」戴黃挑挑眉,將道冠戴在班夏頭上,扶扶正。
「明明是個妖精,做人倒做的起勁了。」班夏夾一筷燻肉入口,嘲笑了一句。
戴黃正取下頭上那根多余的簪子,在道冠底部只一挑就輕輕松松將簪子送了進去,沒一會兒就從道冠的另一面穿出,卻是牢牢的把發髻和道冠別在了一起。
「干嘛這麼大力氣。」班夏不滿。
戴黃挑簪子的時候是先挑,中途忽然壓下簪子尖兒狠狠扎了班夏一下,才重又揚了簪子挑過去的。
「給你綰髻還這麼多話,趕緊吃你的得了。」戴黃冷哼。
「不怎麼好吃,」班夏塞著一嘴的東西嘀嘀咕咕,「我們去千華姐家里蹭飯吧。」
「隨便你。」說著話的時候,戴黃手指上輕輕繞著的一根發絲,順著簪子的勢子別進了班夏的發髻里,然後才取過來那根兩頭墜了小小兩儀圖墜子的白緞發帶給他輕輕搭在道簪上。
班夏抬頭向他一笑,眉梢眼角氣質高華,神色之間溫潤如玉,端的是個出塵月兌俗的年輕道家弟子模樣。
戴黃看著他,目光溫和。
與此同時,萬花谷里的箜篌卻難得的起了個早,卻不是著衣淨面,而是趁著翎滄尚未睡醒,一指點了他睡穴,然後就單手支著頭,呆呆的看了一早上。
修長的手指一遍遍描畫著翎滄眉眼,流連不去。
最後是從枕邊悄悄模出一柄鋒利的小刀,撿著隱蔽的地方削了翎滄一小綹頭發,貼著自己發底混著發絲細細的編了根指頭粗細的辮子,撫了又撫,才終于深深嘆口氣,像是安下心來。
箜篌結好辮子,覺得有些翹,又用手輕輕按按,編進去的斷發支稜出細細的茬兒刺著他脖頸,微微的帶著些癢。
床腳邊,墜著兩只鴿子,均是被一根銀針插入頭頂,一擊斃命。
而箜篌支著頭的那只手的手心里,攥著兩根細細的竹管,上邊鮮紅的龍紋火漆已經被搓散了去。
兩個竹管里,各有一卷薄薄的絹絲,一卷,是翎滄的。
另一卷,是箜篌的。
翎滄被點了穴道,睡得極熟,于是他沒听見箜篌在他耳邊低聲道歉說︰「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去南詔國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也沒听見箜篌抿著他耳邊說︰「唯此一生,但願與君結發共終老。」
當他醒來的時候,張開眼就只看見箜篌笑嘻嘻的坐在桌邊對他說︰「不管出不出征,這豬頭肉卻是要吃的。」
桌上,除了一盤切得薄薄的肉片以外,還放著一根細長竹管,和一碗鴿子湯。
「又有鴿子湯?」翎滄過去,拿一個饅頭。
「嗯,誰讓你那皇上總送來這種肥的流油的鴿子。」箜篌笑眯眯的盛一碗湯給他。
「怎麼今天這湯里這麼多肉。」翎滄看一眼,詫異,這都頂上兩只鴿子了。
「這一只長得太肥了。」箜篌面不改色的笑著說,腳底下,悄悄把幾塊殘骨踢進了架子的縫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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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舒服,更得太晚了,請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