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滄回來的時候，就只看見房門大敞四開的，一眼就看見里邊桌上零亂的丟著用過的碗筷，卻一個人都不剩，當時心底里就是一涼，差點就把手里裹好的十幾個蓮蓬給扔了。
他慌忙把手里蓮蓬往龍驤背上一掛，滾鞍下馬就一頭沖進房里。
「箜篌！」
沒有回應。
「箜篌！箜篌！」他一邊大步沖進內室，一邊急慌慌的吼。
剛剛迷迷糊糊睡著的箜篌被他給嚇的「撲稜」一下蹦起來，一把撩了床帳就往外沖︰「怎麼了？怎麼了？」
「啊？」本來沒看見人又喊一聲沒回應的翎滄一瞬間慌得手心都出了虛汗，這會兒看見箜篌睡的迷迷糊糊從帳子里沖出來，鞋都沒穿，倒松了口氣把心給放進肚里去了，趕上去一把就把還沒怎麼明白過來的箜篌給抄起來，「地上涼。」
「啊，嗯……你怎麼了……嚇我一跳。」驚嚇勁過去，箜篌又開始犯困。
「沒怎麼，回來看見門大開著，又不見你，有點擔心。」翎滄親親他額頭，轉身抱到床上放好，「我給你采了蓮子，吃點再睡。」
「嗯……」箜篌迷迷糊糊的應，伸手拎過一只蓮蓬，幾下撕開，扣出里邊蓮子就連殼塞進嘴里，鼓著嘴咬幾下，「噗」吐出幾片蓮子殼兒來，然後嚼嚼嚼，咽了……
再塞一個，又「噗」一下吐出幾片蓮子殼兒，繼續把蓮子蓮心一起嚼了咽肚。
等到塞第三個的時候，終于被忍無可忍的翎滄給截下去了。
「你苦不苦？」翎滄無語，這連蓮子帶蓮心的嚼，他沒有味覺的嗎？
「習慣了。」箜篌蹭蹭翎滄，伸手又去扣蓮子。
「我給你剝。」翎滄攔下他伸過來的爪子，一手把箜篌摟在自己懷里靠著，一手掇過來個蓮蓬。
箜篌老老實實的靠在翎滄懷里，看著他撕開蓮蓬，扣出一把碧綠的女敕蓮子來，然後一個個捏破了殼剝成白生生的蓮子仁兒，咽了口唾沫就伸手去抓，翎滄手一攏，把剝好的蓮子握在手心里，不讓他吃。
他貓崽子一樣伸了爪去掰翎滄手指，軟軟的不用幾分力氣，怕掰疼了他，嗓子里不滿的哼哼。
翎滄只是握了拳不松手，把下巴抵在箜篌發頂看他玉白的指頭在自己手上勾著手指撬來撬去，試圖從里邊挖一粒蓮子出來吃。
「給我吃。」不用力氣掰不開翎滄的手，用力氣又怕折傷了他手指，箜篌沒一會就泄了氣，抱怨的仰著頭去咬翎滄下巴。
「你就這麼喜歡吃這個？」翎滄見他放了手，自又慢慢的把手張開，拈出剝淨的蓮子一顆顆去了蓮心，然後把碧綠帶著鵝黃的蓮心攏在一個小碟子里，溫潤的瓷白色碟子襯著一點一點的碧綠鵝黃，看著說不出的舒心愜意。
「嗯……」箜篌沒看見翎滄動作，正仰著臉咬著他下巴磨蹭撒嬌。
「好黏人。」翎滄笑，托著手心里剔淨了蓮心的蓮子仁兒踫踫他下巴，「喏，吃吧。」
軟軟的舌尖舐過他手心，把白淨的蓮子仁兒一顆顆卷進口中，箜篌個懶鬼，見蓮子送在了嘴邊兒，竟然連手都懶得動了，直接低著頭就著翎滄的手掌把蓮子一粒粒咬進嘴里吃了。
翎滄靜靜看著他動作，忽然就輕輕在他後頸吻一下，覺得自己跟喂貓一樣。
打擾貓吃食的後果就是被貓在手掌上咬了一口。
見箜篌吃完了，翎滄就繼續拿個蓮蓬剝蓮子，知道翎滄是要剔了蓮心才肯讓自己吃，箜篌卻也不著急了，就是一邊懶洋洋的咕噥著，一邊眯著眼楮看翎滄慢慢剝好一把蓮子給自己送在嘴邊。
然後低著頭在他手心里一邊輕輕啃咬，一邊餃了吃下。
剝過四五個蓮蓬之後，箜篌就吃飽了，瞧一瞧一旁小碟子里已經聚起了一小堆的蓮心，伸過爪撥拉幾下，表示可以把它們曬干了泡成茶來喝。
翎滄攏著懷里的人，被他在手心舌忝弄的有些氣息不穩，輕輕貼著他耳朵咕噥︰「喂，讓我吃了你吧？」
「表，」箜篌打滾耍賴，「我困。」
翎滄低聲笑起來，在他耳背上親一口︰「那就睡吧。」
「嗯……」箜篌白天里被那孩子弄得十足心力交瘁，眼下吃過了蓮子，被那股子清香鎮住了反胃的勁兒，頓時就乏的連眼都睜不開。
翎滄笑著轉過去把小碟子里的蓮心散在一張白紙上陰干，走出去拾掇了散亂的碗筷，又掩好門，捻熄了油燈才走回來除了靴袍挨上床去。
箜篌動一動，翻了個身看著他，夜色里，一雙眼楮映著微光，有一點迷蒙的亮在里邊。
「我以為你睡著了。」翎滄摟著他蹭蹭，「不是困了？」
「嗯……」箜篌答應，想想又問了一句，「你就一點不覺得難受？」
翎滄被他問的一愣，想了一會才困惑的眨著眼楮問︰「難受什麼？抱著你？我很喜歡……」
箜篌微微嘆口氣，低聲說︰「那個孩子……那個樣子……」
翎滄想一想，笑起來︰「那有什麼難受的？倒是你，手上沾過多少人的血了？怎麼還被惡心成這個樣子？你是要跟我說你殺人都不見血的？」
「不是不見血……」箜篌很糾結的嘆了口氣，「但是我殺人真沒那麼髒。」
「殺人不髒，拷問才髒……」翎滄抵著他額頭緩緩的說，「我沒見過你殺人，我只見過你從我面前貼著我鼻尖拎起來一顆人頭，新鮮帶血。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你手上的人命不會少。」
「嗯？」箜篌眨眨眼，偎進翎滄懷里迷迷糊糊的打個哈欠。
「那顆頭的創口，斷的干淨利索，沒殺過幾個人的手是做不出那種傷的。」翎滄微笑起來。
當時他看見箜篌的黑色袖子從自己身後帶著春泥的溫軟氣息掩過來的時候，除了覺得心里突然就沁進去一點暖以外，就是驚嘆于他好利落的身手！那時候正是叛軍奇襲，不過三炷香的功夫，他竟然就能從亂攘攘的人群中毫發無傷的取了敵軍主帥的首級，而且……他身上，滴血未沾。
「我討厭洗衣服……」箜篌嘀咕。
「知道了，睡吧睡吧……」翎滄輕輕拍著他的背，听著箜篌團在自己懷里逐漸勻細了呼吸，忽然就覺得眼前一切，恍然如夢。
懷中箜篌已經睡的熟了，輕淺的吐息柔緩綿長的拂過他頸項，翎滄動一動把他往懷里攏了攏，鮫人體涼，睡熟了就不自覺的喜歡往暖和的地方湊，翎滄早就發覺箜篌一旦睡熟，若是沒有他在旁邊，必定是越睡越蜷，最後直把自己縮成個球一樣，試圖團住心口里那一點暖，看著分外可憐。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當時為什麼一定要把我從那座墳里挖出來，甚至不惜傷了自己雙手。」他拉起箜篌修長的手，在傷痕上逐一的吻過去，「我燕翎滄何德何能……讓你當成掌心珠寶一樣疼寵呵護……」
如果說，開始翎滄還以為箜篌救自己是萬花谷弟子悲天憫人的特性，現在在看過了裴元，曲風，甚至箜篌自己平時的言行之後，他已經半點這種想法都沒有了，如果連裴元那種純修離經易道的人都不把人命看在眼里的話，那箜篌這樣專司殺人的花間游，又怎麼可能會有那種無聊且無用的悲憫？
他們所有的溫和和柔軟，都只會在面對自己同門的時候才會展現出來，就連看起來永遠都沒有脾氣的白術，都曾經冷笑著將自己手中的墨筆送進求醫者的喉嚨。
只因為那個人求醫不成，竟然動手挾持了谷里一個剛剛握得住墨筆的書墨弟子，並且扭折了那個十歲娃兒的手指。
于是一直溫文著整理藥材的白術終于惱了，他看看那個痛的嚎啕大哭的女女圭女圭，攤開雙手向著那人走過去，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說︰「我們萬花的孩子嬌氣，不若換換？我給你做個人質，你放了我谷里的娃兒，須知要是這孩子的手落了傷，整個萬花谷定不會有一人肯救你。」
那人只是掰住孩子另一根手指嚎叫︰「你以為我傻的嗎？我放了她，你馬上就會殺了我！」
「那要怎麼樣你才肯換？我折斷自己的手行不行？腳也可以。」白術依舊笑著，一步一步緩緩走過去，右手掰住自己左手腕，用力一拗，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進旁人的耳朵里。
那一只手，軟軟的耷拉下去，顯見是斷了。
然後他彎，在自己小腿上，毫不猶豫的又斬了一掌，俊秀的臉頰邊，冷汗流成水亮的痕跡。
晃一晃，單腳站穩，牙齒已經把下唇咬出了血。
白術抬起頭向著那人笑笑，依舊滿臉的不在意︰「這樣，放心了嗎？」。
連傷了手的孩子都嚇得不敢再哭一聲。
白術卻依舊冷汗涔涔的笑的雲淡風輕，他站在那里看著那個血紅了眼珠子瞪著他的所謂的江湖俠士，嗓音柔和的問︰「你這樣還怕嗎？」。
所有圍在旁邊的萬花弟子都听出他聲音里已經帶了殺意，所有圍在旁邊的萬花弟子都眼睜睜看著白術在微笑著搖頭輕輕嘆一口氣後，毫不猶豫的折斷了自己另一條腿，然後跌倒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