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夜飛行 第四十五章 托布魯克的預示

作者 ︰ 撈月亮的貓

阿諾和許栩站在烈日下等了差不多大半個小時,熱得渾身冒汗,耐性和身體里的水分也不斷在流失。但矮個子軍官的搜查扔在繼續,直到他打開了一個小木箱,發現里面有十幾瓶年份波特酒和七八條美國香煙,那緊繃的臉上才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軍官朝侍從官耳語了幾句,侍從官點頭,隨後問阿諾︰「先生,這箱子里的煙和酒是在開羅買的嗎?」

「是的」

「走私煙酒是違法的,先生。」侍從官一臉嚴肅地教訓道,仿佛阿諾箱子里放的不是煙酒而是烈性炸藥,但眼底卻蕩漾著一點微妙的閃光。

阿諾敏銳地捕捉到這點閃光,他先是裝著忐忑不安的樣子說︰「哦,是嗎?我們事前不知道這點,海關的官員們也沒說不許帶。」,隨後他走近了幾步,附在侍從官耳邊低聲道︰「長官,要不這樣。這些東西就當做我夫妻倆的小小心意,送給貴所的兄弟們解悶。那個,我們時間也不多了,得趕在日落前抵達班加西,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

侍從官露出會心一笑,轉身朝軍官說了幾句,軍官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讓兩名士兵將小木箱抬走。士兵們興沖沖地抬著他們的「戰利品」就朝軍營里奔去了,他們腳步輕快,精神抖擻,恍如剛剛完成一次異常成功的「沙漠突擊行動」。

就這樣,一場滑稽又古怪的過境檢查在賓主雙方的滿意微笑中臨近了尾聲。哦,還有一個小插曲,就是在許栩準備登機離開時,侍從官忽然在舷梯下叫住了她,身後還跟著幾個樂呵呵的士兵

「夫人,能不能請你稍等一下?」

「什麼事,長官?」

「這幾個家伙想和你拍個合照,可以嗎?」

「為什麼?」許栩詫異地問。

「他們說從沒親眼見過東方美女,而且還是飛行員,覺得很稀奇,所以想請你拍照留念。」侍從官微笑著說。

這下許栩徹底地石化了,她開始漸漸明白為什麼後世對二戰時的意大利軍隊普遍評價不高,認為他們戰斗力低下,斗志全無,但搞笑能力和幽默感十足,為殘酷的戰爭增添了不少使人捧月復捶地的笑話,並被戲稱為「最可愛的軍隊」。

「這怎麼行?!」阿諾憤怒地握起拳頭,覺得侍從官的提議簡直荒唐透頂。

「算了,阿諾,只是拍個照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趕緊拍完,我們趕緊走人就是了。」許栩勸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哨所,離開這幫令人啼笑皆非的士兵。

最後,許栩在鏡頭里留下了她在利比亞唯一的一張照片,身後是一群滿臉傻笑的士兵和灰不溜秋的機場,而她的表情……該怎麼說呢?像極了一頭蹲在游客中間發愣的「珍稀」大熊貓。

正午時分,許栩的飛機越過托布魯克(利比亞港口城市)上空,她嚴格按照哨所軍官給她的命令,沿著托布魯克南部的沙漠地區飛行,而不是沿著距離更短的海岸線飛行。這樣會花費更多的時間才能到達班加西,但她不敢有絲毫違背,因為臨行前侍從官再三囑咐她︰「夫人,如果你的飛機靠近托布魯克的海岸線,就會被我們的炮彈擊中,就算坦克團不開火,空軍也會派出戰斗機將你們的飛機擊落。」

「意大利人為什麼不允許我們貼著海岸線飛?Shit!我們不得不等到深夜才能在班加西機場降落。早知道我就不把煙酒送給他們,白便宜了那班蠢貨!」阿諾坐在副駕上悶悶地埋怨,為自己那箱可憐的「藏品」感到心痛不已。

許栩俯瞰著機翼下的景象,只見那片由黃沙構建起來的無垠土地上散落著一些微微凸起的圓形物體,粗略看去和普通的沙丘無異,但如果仔細觀察能夠發現一些淺淺的軌跡圍繞在「沙丘」的附近,並像蛛網一樣將每個「沙丘」連接起來。許栩想起以前在航空學院時應教官要求曾經看過一些二戰的資料,里面好像說過在北非戰場上德意兩軍和英國為了爭奪托布魯克這個戰略要地而展開過殊死搏斗,瞬間,她忽然意識到︰底下的「沙丘」和「蛛網」很可能是些軍事掩體與戰壕。

「估計是意大利軍隊在托布魯克埋下了重兵,並修建了大量軍事防御工程,特別是近海的區域,他們害怕我們飛得太近而觀察到這些情報並報告給英國當局。」許栩推測到,事實上那段歷史資料她也不是記得很清楚,只怪當年的她對軍事知識沒有多大興趣,所以很多細節都被遺忘了。

「說起來,底下的還真有點像碉堡和戰壕。哼,假如我們的飛機上有炸彈,扔幾個下去,這些意大利人精心構造的「美麗建築」就都完蛋了。」阿諾瞅著下面冷笑道。

「如果那樣做的話,你和我也肯定會跟著完蛋的。你沒听那個侍從官說嗎?墨索里尼閣下的炮兵團和空軍都在緊盯著我們。」許栩彎了彎唇角,跟著揶揄。

「哈,看來我們還真是榮幸之極啊!能夠深得那位‘偉大元首’的悉心照料。」阿諾點燃了一根煙,譏諷和著煙霧一起從鼻尖中噴出。

時間和距離都在機翼下消逝,托布魯克這個城市被拋離在許栩的身後,如同她以往飛過的無數地方一樣,被回憶的風沙漸漸掩埋,淡去,它平淡乏味得不足以讓人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但不知為何,許栩的心頭卻有股怪異的不安在涌動著,仿佛「托布魯克」這個平凡的名字有著什麼特別的預示,一些她現在弄不清楚,但又至關重要的預示。

許栩和阿諾是在九月下旬到達倫敦的,他們飛過利比亞後經突尼斯,地中海到法國,然後再飛去英國。英國九月的天氣很是撲朔迷離,時而晴空萬里,時而狂風驟雨,也為許栩接下來的行程制造了不少麻煩。此時她和阿諾住在林肯郡靠近科寧斯比空軍基地的酒店里,因為史丹利和約翰聯絡的關系,皇家空軍基地的威廉少校答應提供幫助,允許她的L-10停放在空軍基地的機庫中,並派出機械師替L-10進行檢查保養以及提供通訊與技術上的支持。而許栩也會從科寧斯比空軍基地的機場出發前往加拿大,完成她飛越大西洋的最後一段旅程,但連日來陰晴不定的天氣絆住了她前行的腳步,也絆住了L-10那向往藍天的雙翼,兩個人每天只能呆在房間里收听最新的天氣預報和等候機場的消息通知,日子過得相當郁悶。還好當時電視機已經開始出現在倫敦的一些富裕家庭和高檔場所中,而他們所住的酒店為了吸引住客也在房間里配備了電視,以作為酒店標榜自己「尊貴服務」的噱頭,許栩和阿諾靠著看電視節目才得以打發等待中的無聊苦悶。

這天,許栩邀請威廉少校夫婦和替她保養飛機的兩名機械師到酒店共進晚餐,以答謝他們的幫忙和照顧。接近傍晚的時候,眾人按時來到酒店,先在許栩和阿諾的房間里小坐,一邊聊天一邊等待晚飯時間的來臨。

「卡洛斯夫人,今天我收到氣象站傳來的預報,這三天英國上空的大部分地區都有雨雲和大風,北大西洋的天空相對晴朗,但靠近加拿大的沿海地區會有大霧。情況不算很理想,可我認為你最好還是在這幾天內飛,不然等到10月中旬情況只會更糟糕。」威廉少校遞給許栩一份氣象圖說。

「謝謝你,少校。」許栩接過氣象圖,她邊看邊仔細分析了一下風速,風向,雲量和能見度等數據,她得出的結論和威廉的一樣,盡管天氣不是太好,可還不至于不能飛行,只是在起飛和降落的時候得多加小心。

此時空軍基地的老機械師魏舒雅開口說︰「從林肯頓飛到布蘭頓角島估計你得不間斷地飛17到20個小時,全程5800多公里,其中大部分航程都在海洋上,你得把兩個燃油箱都注滿了才能維持這麼長的距離,這樣飛機會變得非常重,對發動機的壓力非常大。如果你挨到10月份才飛,大西洋上的暴風雨會增多,氣溫也大幅度下降,低氣溫會進一步減低發動機的效率,就更加危險了。」

「沒錯,所以你們隨身的行李得減到最少,盡量減輕機身負重,不過一小瓶的烈性伏特加是絕對不能落下的,它能讓你僵死在大西洋冰冷風浪中的身體復活過來。听說西伯利亞的飛行員得靠它才能把敵人的戰機擊落,哈哈。」另一名年輕的機械師沃爾特笑道。

「哈哈,沒了伏特加,蘇聯人恐怕連槍也拿不穩。」阿諾跟著大笑,蘇聯士兵的驍勇善戰是出了名的,但他們對伏爾加的熱愛更讓人印象深刻,據說以前每逢打仗,俄國的將領都得配備上萬升的伏特加來慰勞他們的兵團才能保證獲取勝利。

而威廉少校作為一名曾參加過一戰的軍官,對于酒和士氣之間的關系更是有著「獨到而深刻」理解,他馬上附和說︰「這話不假,對于軍人來說,在戰場上有時候酒比子彈還來得有用。」

听到男人們對于酒的妙論,許栩也禁不住笑了起來,她想起在利比亞被意大利守軍搜查時的情形,便故意揶揄阿諾說︰「我還真慶幸在利比亞的時候意大利人把你的酒都搜走了,不然我第一件扔下的行李就是那箱波特酒,省得你喝那麼多。」

「呵,那你還不如把我這件最重的‘行李’給扔下大西洋好了,能替你減輕不少負擔,親愛的。」阿諾挑了挑眉,不甘示弱地回應著她,還特地示威似地喝下一口雪利酒。他的語言幽默,表情生動,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正說著,電視里突然傳來一段插播的新聞報道︰「本月XX號,首相張伯倫飛抵慕尼黑,將與法國總理達拉第、德國元首希特勒和意大利首相墨索里尼在慕尼黑關于捷克斯洛伐克的德意志族聚居區蘇台德領土和德國之間的糾紛問題而舉行的四國首腦會議……」

「慕尼黑會議?」許栩盯著那微微閃著雪花的黑白屏幕瞪大了眼楮,美麗的女主播一口古典又厚重的「BBC口音」正透過復雜的電子線路和喇叭在房間內回蕩著,听起來有股空洞的怪異,如同宿命的鐘聲在響起,預警著一場災難正漸漸逼近。納粹德國正是通過這個會議,並在英法兩國「綏靖政策」的支持下迫使捷克斯洛伐克割讓領土,到了1939年3月,希特勒吞並捷克斯洛伐克全部領土,並于9月進攻波蘭,加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

該來的終歸要來,任誰也無法逃避,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按著它早已設好的軌跡披荊斬棘,所向無敵。這不是哪一個人或者哪一群人能夠改變的事情,即使是能夠預知未來的許栩此刻也茫然不知所措。她忽然有股異常強烈的沖動,是不是該告訴威廉少校,甚至是致電英國首相或者任何一個同盟國的將領讓他們盡所有辦法去制止希特勒的納粹黨的一切行動。但再仔細想想,她不過就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飛行員,誰會相信她的話—那此刻听來是荒唐但未來可能是事實的預測?即使有人肯相信,譬如阿諾,但作為各國首領的諸君也不會因為某個膽大妄為的預言家而輕易改變經過各方權衡並深思熟慮而定下的國家意志。她曾身處的21世紀早已證實戰爭必然要發生,無論個人的情感如何難以接受,這段歷史都是構成後世的一部分,是人類發展歷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沒有了它也不會有後來的那個21世紀。說到底,她只是時空交錯時一個小小的失誤產品,除了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沒有任何權力也沒有任何能力去扭轉已經發生的事實。

迷惑中,許栩听到阿諾對自己說︰「那麼,我們就定在後天出發。」

出發的那晚,林肯郡的天空下著毛毛細雨,恍如離人的眼淚在替即將遠航的人們送行,而空軍機場上明亮的燈光托舉著雨霧,為這淅淅瀝瀝的離愁別緒染上了幾分朦朧淒美。前方,塔台高高地矗立著,如同一支沒有溫度的巨型火炬在濕漉漉的黑夜里指引著夜航的路線,加油車和地面工作人員的身影在濕滑的機場上穿梭不停,車尾冒出薄霧般的煙氣,當然,還有跑道上那一架架緩緩降落的「颶風」式戰斗機。

相對于迷離細雨帶來的英倫式憂傷,坐在駕駛艙內的許栩卻感到興奮,緊張和忐忑,就和她第一次駕駛飛機準備升空時的情形一樣,這種感覺無論飛過多少次都不會被淡忘,不是膽怯,也不是懦弱,而是出于對天空的敬畏,對飛行的信仰。自從世界上第一架飛機升空以來,人類以為自己是竊取了天火的普羅米修斯,闖入了神的領地並能將之征服,但知識掌握得越多,科技發展得越快,人們卻越發意識到自身的渺小與無知,天空是不可能被征服的,大自然是需要敬畏的,如果膽敢藐視勢必會遭到嚴厲的懲罰與報復,譬如形形式式的空難。

許栩點著引擎,L-10便再度踏上征途,去完成它夢想之旅的最後一站—大西洋。L-10在跑道上流暢地滑行著,圓潤的機頭與身邊那些線條剛硬又充滿雄性凌厲氣息的戰機相比,就像只混跡在鷹群中的丑小鴨,帶了種笨拙的可愛卻絲毫不怯場。它深知自己也正趕赴戰場,進行一場關于勇氣,尊嚴和自我價值體現的戰斗,而對手則是風暴,巨浪,濃霧,漆黑洶涌的大西洋以及它自己。

L-10在機場上盤旋了一周,便朝著那烏雲密布的西面飛去,紅色的航燈劃過夜空然後漸漸消失,被如同一道淹沒在濃墨中的熒光筆跡,書寫出飛行員航圖上的第一個標記。

幾位剛剛執行完任務回來的空軍戰士听到了飛機的轟鳴聲,便抬頭朝天上的L-10揮了揮手。

「听說今晚那位女士會飛越大西洋,在這麼冰冷的雨夜,洋面上的溫度會跌至零度以下,但願她的引擎和她的勇氣一樣強壯。」年輕的戰士模了模自己已經凍得通紅的鼻尖和的夾克,望著L-10遠去的身影說了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終于飛了~~~最近老抽,所以一般都會隔日更,啵啵,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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