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夜飛行 第十九章 小旅館和老板娘

作者 ︰ 撈月亮的貓

三月,蒙巴薩街頭。

許栩走在貿易市場當中,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擁著,推著她緩緩前行。烈日在頭頂撒下高溫,手里拿著的報紙已經被曬得微微發燙,許栩用筆在求職欄里的某個廣告上打了個叉,顯示著又一次面試的告吹。

來到蒙巴薩將近兩個月,這已經是她第七次求職失敗,每次雇主的回答不外乎那三樣。

「對不起,我們餐館已經招滿人了。」

「我們確實需要一名馴馬師,但只限于男性。」

「什麼?你沒有護照和身份證明?對不起,我們公司不能雇用來歷不明的人,小姐。」

蒙巴薩的確像阿諾所說那樣,陽光燦爛,碧海銀灘,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貨輪和游客,這里是東非最大的海港也是貿易最頻繁的城市,充滿了機遇和活力,但它們暫時都不屬于許栩。連日來,她刨遍了報紙上所有的招聘廣告,並逐家商戶登門自薦,希望能謀得一份工作,從賽馬場的馴馬師,到船務公司文員,甚至是餐館女招待她都試過,可無一例外地遭到拒絕。她沒有學歷資質,身份證明,也沒有權威人士的推薦信,沒人會信任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並支付薪水,就連她住的那家小旅館的看門狗也會朝她翻白眼。而且,1933年是經濟大蕭條的最後一年,所有的商業都跌至谷底,歐美大城市的街頭上擠滿了失業工人和流離失所的災民,報紙的頭條都被各地的游行,示威,和暴動充斥著,整個世界仿佛是團浸在墨汁中的棉球,濕嗒嗒地又亂糟糟地,呆在濃黑里絕望地下沉。

「如果再找不到工作該怎麼辦?我的積蓄很快就會花光,到時候連小旅館也住不起,恐怕得露宿街頭……」,許栩在心里一遍遍地盤算著,她僅存的那些錢十個指頭就能數清,無論算多少遍也不會多出一個子來,她開始考慮是不是從今天起每日只吃一頓飯,把房租給省下來。

許栩灰心喪氣地拐進市場後的一條小巷,兩旁都是淡黃的伊斯蘭雕花小和白色的意大利建築,頗具異國風情,如果地上的垃圾和穢物不是那麼多的話。小巷拐到底便是她的住處,一個葡萄牙女人開的廉價旅館,一用作商鋪販賣阿拉伯香料,上住宿,旅館旁邊是家海鮮批發商店,堆滿了死魚爛蝦。每天清早許栩都被隔壁那股腥臭燻醒,其中還夾雜著濃得讓人窒息的阿拉伯香味,那感受堪比在密封的房間里品嘗沙林毒氣,簡直糟透了。但許栩沒想過換個地方,因為16先令一天的房租還帶獨立洗手間,在蒙巴薩她找不到比這更便宜也更合適的落腳點。

「許小姐,今天找工作還順利?」

許栩經過一的過道時,老板娘卡洛塔站在櫃台後,一邊搔著懷里的小狗下巴,一邊朝她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卡洛塔已經四十多歲,但風韻猶存,唇上總是涂著鮮紅的唇膏,即使眼角有幾絲幼紋,也被低開的領口中幾乎跳月兌出來的豐滿□給遮蓋。許栩知道每天夜里都會有不同的男人來找卡洛塔,不過她並不打算多嘴,亂世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還好,卡洛塔夫人。」,許栩點點頭,但腳下的步伐並未停留,除了交付房租,她不想和卡洛塔有進一步的交流。

「對了,前天街頭的那個荷蘭佬跟我說,他想找個女孩解悶。不過,他的口味很特別,喜歡年輕的東方女孩,你有興趣嗎?」,卡洛塔曖昧地眨了眨眼。

「哦,不,我」,許栩瞬間就明白了卡洛塔的意思,臉上掠過絲不自在的紅色,連忙拒絕道。

面對許栩的拒絕,卡洛塔不以為然,反而走近了幾步,俯在她耳邊輕聲說︰「那荷蘭佬雖然老了點也丑了點,可有的是錢,他說了只要能令他滿意,每個月願意付60英鎊。親愛的,這可是個發財的好機會,別說不提醒你」

卡洛塔的聲音低沉中帶著蠱惑,她貼得那麼近,許栩甚至能看到她猩紅的嘴唇後微黃的牙齒,尖尖的,像頭妖嬈又猙獰的獸逼近著自己。許栩喉嚨突然一陣發堵,強壓下胸口的不適,她禮貌又冷淡地打斷了卡洛塔的話︰「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需要。」,說完,沒再看卡洛塔一眼,「蹬蹬」地跑了上。

瞅著許栩的背影,卡洛塔聳聳肩,撇了下嘴角,冷笑道︰「好的,別忘了,25號是結算月租的日子。」

許栩一口氣地跑回房間門前,剛才卡洛塔的話讓她渾身不自在,倒不是覺得被冒犯了,而是覺得自己是否混得那麼糟糕?讓人看上去得靠出賣身體,接受男人的救濟才能付得起房租?她看了看自己在窗戶上的倒影,髒兮兮的玻璃映出半張蒼白消瘦的臉,影影綽綽地有點不真實。是的,在蒙巴薩,她除了自己這麼一個人就什麼都沒有,這是她可以出售並換錢的東西,但不是唯一的。因為她還有顆腦袋,里面裝著曼切斯特航空學院教導的飛行知識,3000多小時的安全飛行經驗,以及21世紀一個優秀機師該有的素養和頑強不屈。

「撐著點,許栩,別像個小女孩似地因為人家幾句話就灰頭土臉,明天情況一定會好轉的。」,她掏出鑰匙,同時默默地為自己打氣。

回到房間,許栩月兌下外套,小心地把它用衣架掛好,放入衣櫥里,衣櫥缺了一扇門,掛了塊灰色的破布,權當遮掩。她從恩貢莊園離開時走得很匆忙,也沒來得及多帶幾套衣服,這件西裝還是當時馬修專門替她從巴黎托人訂制的,現在成為她僅有的兩件好衣服之一,所以必須得省著點穿。許栩在臉盆里洗了把臉,將自己扔在床上,盯著那霉跡斑斑的天花板發呆︰「明天該怎麼辦?我到底去哪里能找份工作?」,

上傳來了喧鬧的爵士樂和嬉笑聲,透過紙一樣薄的牆體轟炸著許栩的耳朵,下的腥臭味和阿拉伯濃香又冒了出來,然後被烈日加熱,像文火一樣蒸炖著她那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間。許栩抹去臉頰上的汗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覺得自己就像蒸籠里的一條魚,正張著嘴慢慢地等死,而且全身還散發著死魚般的臭氣。

她坐了起來,環視四周,陰暗潮濕的牆壁,骯髒的地板,缺了門扇的衣櫥以及被噪音和臭味充斥著的空氣,難道這些就是她的生活,就是她的明天?不!她一手推開薄被,走向洗手間,決定去沖個冷水澡以制止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暫時的貧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深陷絕望而無法自拔。

許栩扭開水龍頭,一小股水流到鐵桶中,滴滴嗒嗒地,欲斷不斷,就像前列腺病人尿不出的樣子。這已經是最大的水量了,為了省水費,旅館里沒有配備花灑,住客只能用桶接水來洗澡。許栩蹲在地上,用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淋濕身體,看著水滴在被污跡染黃的瓷磚上漫開,恍惚中憶起第一次在馬修的浴室里洗澡的情形。當時她還嘲笑他家的供水系統像古董,但現在才知道那套冷熱水裝置有多麼地珍貴。仔細想來,她那時還算是幸運的,一來到內羅畢就呆在了馬修的莊園里,生活無憂,安逸舒適,不用擔憂房租,工作以及明天的來臨。她就像個孩子似地被馬修照顧著,寵溺著,生活在幸福的城堡里而不自知,跨出了城堡才驟然發覺世道的殘酷。

其實許栩並不是沒嘗過窮日子的滋味,小時候家里的情況也曾相當艱難,只是後來哥哥去世留下了大筆的保險金,再加上她當了飛行員,那段困苦的記憶早已漸漸被淡忘,而現在她得從頭開始,再次品味那種滋味必然會倍感艱辛。許栩慢慢擦干身體,忽然想到︰「恩貢莊園里的人不知道怎麼樣了?想必正忙著籌備馬修和莉迪亞的婚禮?」,然後酸楚一點點地漫上心頭和眼眶,恍如瓷磚上的水漬越積越多。她揉了揉眼楮,但沒有哭出來,既然是自己決定離開的,那就要走得干干脆脆,無論後果是什麼,都得坦然接受並無怨無悔。而且眼下,怎麼在蒙巴薩生存下去才是首要的事情。

許栩穿好衣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說︰「終有一天,我會離開這破旅館,我不會讓自己永遠地倒霉下去!」

正想著,門外響起了一陣急速的拍門聲,許栩開門,看到卡洛塔站在門口,笑嘻嘻地看著她,表情帶著種說不出的古怪。

「許栩,下有人找你,但那人沒報上姓名。」

「哦?好的。」,雖然不知道名字,不過許栩大致也猜出了是誰。在蒙巴薩,她認識的而且會來找她的人只有一個。

看到許栩冷淡的反應,卡洛塔像是有點失望,她趕緊加了句︰「是個男人,很帥,看上去很有錢,他那輛凱迪拉克的敞篷跑車幾乎把整個巷子都佔滿了。」

這下許栩越發篤定來人是誰,她說了句︰「我知道了,謝謝你,卡洛塔夫人。」,便想關上房門。

沒想到,卡洛塔突然伸手擋住了門扇,斜睨著許栩笑道︰「怪不得你會拒絕認識那個荷蘭佬,原來是一早就釣到更好的金主。你才來兩個月,那麼快就得手,我還真是小瞧了你。」

許栩沒有做聲,推開了卡洛塔的手,然後關上門。她知道卡洛塔是怎麼想的,但她懶得和這樣的人去解釋分辨些什麼,反正卡洛塔怎麼看她,根本無關重要。

來到下,許栩見到頗為「壯觀」的一幕,阿諾坐在他那輛「新款」的敞篷跑車里,旁邊環了一圈圍觀的人,幾乎把小巷擠得水泄不通,而他正悶頭抽煙,仿佛不勝煩擾,身上那套考究的白西裝和四周邋遢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

看到許栩出來,阿諾咧嘴一笑,潔白的牙齒和他墨鏡上的反光一樣耀眼,他朝她揮揮手,歡快地喊了聲︰「許栩!」,

立刻,圍觀的人群齊刷刷地看向許栩,一時間,各式各樣的目光圍剿著她,羨慕嫉妒恨,當然還有不懷好意的譏笑,讓她的太陽穴隱隱作痛。阿諾這招搖的家伙,把那麼張揚的跑車開到貧民窟里,還那麼張揚地喊她的名字,難怪卡洛塔會對她有曖昧的猜測。

許栩皺緊眉頭,硬著頭皮走上前,將聲量壓到最低︰「我不是說過你不要親自來找我嗎?有什麼事?」

面對許栩不悅的臉色,阿諾勾了勾嘴角,學著她那樣壓低聲音,指了指周圍的人說︰「上車再談,你不是想讓這里所有人都听到我們的對話?」

許栩看著小巷里越堵越多的人,只能低頭上車,她雖然不在意別人怎麼想,可也不喜歡像怪物似地被人圍觀。

阿諾的車子駛離了小巷,轉入市區的馬路。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極夜飛行最新章節 | 極夜飛行全文閱讀 | 極夜飛行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