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夜飛行 第十六章 四個人的死結(上)

作者 ︰ 撈月亮的貓

是夜,許栩蜷縮在床頭,看向窗外,莊園里的燈一盞盞地次第熄滅,光線在漸漸消失,而黑

暗將之填補。很快,視野里沒有絲毫光亮,周圍安靜得只有風聲和她的呼吸聲,樹影在窗台上搖曳不定,讓人有種如置身水底的錯覺。她靠著牆壁,融入黑暗里,覺得身下的單人床就像艘小船,而這艘船卻進了水,正拖著她不斷下沉。恍恍惚惚間,她記起小時候和哥哥一起在泰晤士河上看游輪的情景,那天原本是她的生日,家里來了很多人,把他們那寒酸的小客廳塞得滿滿地,不過這些人不是來替她慶祝生日,而是來尋仇的。

一個披著皮草,全身珠光寶氣的女人從那群凶神惡煞的打手中走了出來,指著許栩的鼻尖罵︰「你知道嗎?你媽就是個,放著自己的老公孩子不要,跑去勾引我老公!為了那死鬼的幾個錢,她情願拋夫棄子,跟著他私奔……」,

年幼的許栩呆立在客廳中央,看著她的手不停地在眼前揮舞,嚇得不能做聲,那尖尖的十指涂滿了猩紅的顏色,恍如猙獰的利爪要將自己撕碎。什麼叫「」?什麼叫「勾引」?許栩不懂,但媽媽不要他們了,她卻听懂了。許栩已經很久沒見過媽媽,她曾經問過爸爸,爸爸除了悶頭抽煙沒有回答她一個字;她也曾問過哥哥,哥哥回答媽媽只是去了旅行,很快就會回來;而眼前,這個凶巴巴的女人說媽媽是為了錢跟別人跑了,再也不會回來了!許栩鼻子一酸,眼楮辣地,淚水不停地打轉,卻硬是不敢流出來。

「你這是干什麼?!你們大人的事別怪到我妹身上,她還只是個孩子!」,看到許栩憋紅了眼楮,想哭不敢哭的樣子,哥哥連忙心痛地摟住她,朝那女人吼了回去。

「我沒說錯,你媽是個,生出你和你妹來,難保你妹長大了也是個小,學她媽的樣子去搶別人老公!」,那個女人變本加厲地罵著。

「夠了!」,哥哥一把抱起許栩,推開那些高他幾個頭的打手,沖出了門外。「別怕,栩栩,今天是你生日,哥帶你去看游輪。別理那幫壞人……」,許栩趴在哥哥的肩頭,看著身後的景物飛快地遠離,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淚水中搖晃崩裂,恍如末日,只有哥哥的懷抱才是唯一可以安身的地方。

哥哥後來帶著她去到河邊,看著那些在水面悠然駛過的游輪,他遞給她一根棒棒糖,一邊用手絹替她拭去淚痕一邊說︰「栩栩,雖然我們是窮,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千萬不能要。做人一定得靠自己。」。許栩咂巴著糖果,濃郁的甜味越發激起心里的酸澀,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一顆淚珠從眼角滲了出來。(請記住.)

抹去眼角的淚水,許栩把思緒從記憶中抽回,此時此刻的她一如當日般茫然無助,但身邊已經沒了最親愛的哥哥,有的只是她自己以及哥哥留下的這番話。她拉開抽屜,想翻出塊手絹,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誰?」,她問,剛剛哭過的嗓子帶著濃厚的鼻音。

「許栩,是我。」

馬修的聲音幽幽地傳來,穿過黑暗,如同根細小的針扎進她的耳內,刺得她手指一縮,喉間的梗咽又冒了上來。她死死咬住嘴唇,沒有出聲。

「你哭了?先開門好不好?無論怎麼樣,你得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啊?」,他的語速變得急促起來,帶著擔心與哀求。

解釋?是的,每個人犯錯都會有理由,都需要解釋。欺騙感情是有苦衷的,移情別戀是身不由己的,腳踏兩只船也是迫不得已的……許栩能替馬修想出一大堆借口,但無論理由是什麼,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更無法抹去他和莉迪亞之間的婚約。許栩深呼吸了一口,壓下滿腔的酸楚,變成一股冷氣自鼻腔中發出︰「我已經睡了,有什麼明天再。」,

「不,我現在就要見到你。許栩,開開門。」,

即使隔著門板許栩也能想象得到馬修的焦灼,可是,她也听得出他在拼命壓低聲量,莉迪亞的臥室就在上,萬一驚動了她,他就真的粉身碎骨,百口莫辯。他顧及來顧及去,最顧及的終究還是自己的未婚妻。許栩看著漆黑的門扇,覺得那里就像地獄的入口,連看一眼都會抽干身上的力氣,她臥倒在床上,扯過棉被蓋住腦袋,拒絕任何聲音的入侵。

過了會,「啪嗒」一聲輕響,門被打開了,微弱的光線射了來進來,許栩驚訝地從床上坐起,不可置信地看著門口。

「對不起,忘了告訴你,屋里的每個房間我都有備用鑰匙。」

馬修打開了門,暗色里一股濃烈的酒味伴隨他的步伐向許栩靠近,讓她不由自主地別開臉。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無恥?」,許栩扭開台燈,一臉憤然,隱藏的鑰匙,隱藏的未婚妻,他那張看似溫文正直的臉皮下還隱藏著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的,我是很無恥,騙了你也騙了莉迪亞。」,馬修踉踉蹌蹌地走到床邊,頹然地跌坐在許栩對面的扶手椅上,他彎下腰,一手支著前額,還纏著著繃帶的手倨僂在胸前,身形帶了幾分落魄。

「我和莉迪亞從小就認識,兩人青梅竹馬,在我們二十歲那年,家里人就順理成章地替我們訂了婚。本來當時是要結婚的,但因為歐洲經濟危機爆發,英國境內的狀況非常差,所以我父親就把大部分資產轉移到非洲,並讓我先在這里立穩根基,然後再和莉迪亞舉辦婚禮,為以後家庭生活的安穩做好準備。」,馬修面對著許栩,但沒有抬頭,只是一味抓著額前的頭發,嘶啞的聲音從發白的指間漏出。

「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一早不告訴我?為什麼要假惺惺地在山坡上對我說那些話,還買什麼飛機?你……」,許栩听著馬修的話,覺得簡直字字誅心。原來他和莉迪亞早已情根深種,他來內羅畢開莊園也是為了莉迪亞,而自己就像個白痴一樣擠進了他們的二人世界,還傻乎乎地以為自己找了個可以信賴的良人。

「對不起,我沒想過那晚會在草叢里遇見你,更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你。等我意識到時候,已經發現自己深陷在對你的迷戀中,難以自拔,而你又對我說要離開莊園,當時除了留住你,我什麼都想不到,更不敢告訴你我和莉迪亞的事。」,馬修抬起頭,被酒精染紅的臉頰痛苦地扭曲著,他無助地看著許栩,眼神幾乎是卑微的。

「你走。無論怎麼樣,我和你之間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什麼糾葛,趁著莉迪亞還不知道,所有事情都到此為止。」,許栩閉上眼,神情索然又疲憊,手無意識地揪著床單,絲絲縷縷的線頭被抽出,亂作一團,就像她和馬修之間的事情,理不清的時候,就該剪斷。

馬修呆呆地听著她的話,她每說一句,他的臉色就青一分,如同被判死刑的囚徒,絕望地看著無情的法官。忽然,他站了起來,單膝跪在她面前,用力地抓著她的胳膊,眼神痛到極致並透出一絲瘋狂︰「許栩,別走!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和莉迪亞說清楚的,一定能解決好這件事,相信我!」

「馬修,別這樣,我不想做你們的第三者!」,許栩的胳膊被他捏得幾乎要斷掉,心里又痛又驚,情急之中,不小心推了他受傷的右手一下。

「嘶!」馬修捂住右臂,跌倒在地毯上。

「馬修」,許栩慌忙跳下床,想扶起他,卻被他死命地箍住腰背,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後一根浮木。

「我知道你還是喜歡我的,給我一點時間,給我們一個機會.」,馬修將臉埋在她的頸窩里,熱乎乎的液體透過睡衣滲入了她的皮膚,燙得她全身如遭火炙,一顆冷得發硬的心被他的淚水浸泡著,竟有了絲溫軟,然後一點點地融化,泛起搖擺的波紋。她不知道一個男人的眼淚是否如他的諾言般可信,但他是除了哥哥之外第一個為她哭泣的男人……

許栩張了張手指,猶豫了半響終究還是放下,掙扎的動作最後化作一聲嘆息,在幽暗的房間里漸漸低了下去。

接連幾天,斯特林府里熱鬧非凡,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莉迪亞一來就以莊園女主人身份自居,她先是嫌客廳里的窗簾顏色太暗,讓她覺得氣悶,指示納納亞得全部換掉;然後又覺得馬修房里的家具太舊,看著礙眼,命令桑布專門從英國訂購新的款式;接著又以馬修的名義邀請他的鄰居好友前來參加宴會,說要讓大家都認識認識她這位未來的斯特林男爵夫人。總之,幾乎所有人都被莉迪亞耍得團團轉,不得安寧。

這天傍晚,莉迪亞硬拉著許栩,說要讓她幫眼挑選結婚禮服的布料和鞋子。

「許栩,你說婚紗是用綢緞好看還是縐紗好看呢?真難挑,不過我一定要瓖上威尼斯花邊,像平安夜你穿的那條裙子一樣,馬修就喜歡女人的裙子上有花邊。」,莉迪亞將布料樣板悉數推到許栩面前,看到許栩想躲,又撒嬌似地挽住她的胳膊,就像頭纏人的小貓,讓人硬不下心腸來推開。

許栩拗不過莉迪亞只能乖乖坐下,視野里充斥著各式各樣的白布,像個無底的雪洞般逼近著她。婚紗,只要一想到眼前的某匹布料或許會成為莉迪亞的婚紗,為而馬修披上的婚紗,許栩就覺得身下的椅子仿佛伸出無數尖刺,戳進皮肉里,讓她有種動彈不得的痛。硬著頭皮,許栩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嘴唇說︰「莉迪亞,其實我只會開飛機和馴馬,時裝這類東西我不大懂。」

對于許栩的搪塞,莉迪亞卻不以為然,她笑靨如花,親密地附在許栩耳邊說︰「馬修的莊園里就只有你一個年輕女孩,除了你我還能找誰幫忙?難道找納納亞那個老太婆替我挑婚紗?本來我和馬修說婚禮要定在一月,但他說什麼都要推遲,我猜他是想在二月舉行婚禮。二月是我們當初相遇的那個月份,以後結婚周年和相識紀念日一起過,他對我還真是浪漫,你說是嗎?」

許栩靜靜地听著,莉迪亞說得眉飛色舞,臉上染了層閃閃動人的光澤,那是待嫁的女孩特有的美麗與神采。許栩知道自己該說些祝福的話語才夠應景,可是她的胃部像被人灌下股強酸,奄奄一息地在抽搐,扭動,最終只能憋出無力的一句︰「你和馬修要在二月份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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