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趁著心慌意亂

作者 ︰ catia

大概是因為了了一樁心事,我後半夜竟睡得格外香甜。

再睜眼時,卻發現床邊坐了一人。

楚修竹。

她安安靜靜地守在床邊,望向我的目光滿是愧疚與懷念,看我醒了,忙勾勾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算作招呼。

她面容憔悴,雙眼猶有淚痕,脖子上也多了一圈繃帶。

嘖,這是虐還是愛的產物?

我眨眨眼楮,慢慢撐著身子坐起來,隨口問她︰「什麼時候來的,你一個人?」

她連忙欠身扶我,搖頭道︰「有個叫黎魂的長老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我點點頭,伸手去模放在床邊的衣裳。

自散功以來,我手腳便一直使不上勁,現在又是剛醒身上沒力,因此拉住上衣之後,卻要稍頓一頓才能翻過手腕,將衣服披在身上。楚修竹見狀,忙又捉著我手臂幫我將手伸進袖子里、仔仔細細地理順衣襟,再替我將衣帶系好,動作端得是行雲流水一般熟練。

我一愣,繼而恍然。

是了,我當年剛入青陽,成日被師父操練得如死狗一條時,她便是早晚這樣幫我穿衣月兌衣的。

我輕輕嘆一口氣,稍緩了神色垂下手望著她︰「你還好麼?」

楚修竹垂目沉默一會,深吸幾口氣忍住淚水,抓住我手低聲疾道︰「如期,跟我走!我們回中原,我立刻向武林盟說明你我身份,還你清白!」

我轉眼看一眼外頭,伸手在她手心上歪歪扭扭地寫道︰「有救兵?」

她看著我點點頭。

我想了想,道︰「東方厲昨天讓藥堂主給我帶話,叫我勸你留在魔教。」

她一怔,然而片刻之後,仍是熱切地將我望著。

我沉默一會︰「既然教主有命,我說不得也是要依令行事。然而空口白牙卻也不能讓人信服,不如請黎長老先去請示一下教主,可否讓我帶著師姐在附近轉一轉,看看塤山周圍的景致。」

黎魂立即隔著門笑答道︰「教主早有吩咐,說是相信聖女曉得利害,不會做什麼不計後果的事。但楚姑娘身子尚虛,為穩妥起見,我等還是貼身保護為妙。」

楚修竹皺了皺眉,轉頭看向我。

我點點頭,道︰「那就有勞長老了。」

說罷起身下床,楚修竹又幫我穿上出門的大毛衣裳,扶著我來到外頭,幫著昆侖奴將我負在背上。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黎魂這才上前問我︰「聖女是要帶著楚姑娘去哪?」仿佛他與我從未有過什麼過節一般。

我懶得同他計較,因此只簡略道︰「白山城。」

黎魂面色一僵,片刻後卻仍是勉強笑著吩咐昆侖奴上路,竟是沒有任何異議。

我隱約猜出東方厲所打的算盤,不由微微冷笑。

昆侖奴按照我的指示左拐右彎,最終在城中的一排牢房前停下。我先逐一查看一遍,方站在一處窗前向楚修竹招手︰「師姐,過來看。」

楚修走到我旁邊,依言向窗內張望,待看清里頭景象之後卻突然花容失色,手撫胸口連退數步,神情既驚且怒。

我不待她說話便重新拉著她爬上昆侖奴後背,指使二奴馱著我們飛速出城,依舊如我當日被時典帶著那般,在城郊的小樹林附近停下。

我下地後,轉頭向黎魂道︰「此地空曠,林木稀疏,長老可否容咱們獨處片刻,好教我完成教主托付的任務?」

黎魂負著手看我半晌,終于一招手,帶著親信們後退幾丈,以我們為圓心圍成一個大圓。

我仗著身上皮毛保暖,索性拉著楚修竹坐在地上,輕聲問她︰「什麼援軍?」

楚修竹抿了抿唇,低聲道︰「向……向靖聲在魔教也安插了一些人,我前幾日便收到個蠟丸,道說少陽師兄和尉遲翎正帶人趕來接應我離開,向靖聲亦有後手保我無恙。而且我昨日以死相挾,東方厲已是答應不阻攔于我了。」

我垂眼望地,昨日靈光一現所生出的念頭愈發清晰起來︰「那麼回去之後呢?你說要將你我身份公諸于眾,還我清白,如何還法?且不論別人會不會當真相信我清白,眾人又會怎樣看待向靖聲?他的未婚妻竟與魔教有著如此淵源,還在魔教盤桓了半月之久!你叫旁人怎能不取笑他頭頂綠雲遮罩,懷疑他與魔教暗度陳倉?」

楚修竹一愣,半晌漲紅了臉道︰「……就算暫時不能昭告天下,我也會同向靖聲、同武林盟的前輩們解釋清楚。為避嫌計,我願自囚于少林,直至魔教覆滅之日。而且……我一直以性命要挾,東方厲並未能得逞……若向靖聲不信,我……」

我擺擺手阻住她話頭︰「這事暫且放在一邊。我先問師姐,方才可曾看清屋中場景?」

楚修竹臉色變了幾變,片刻後方低聲道︰「是魔教教眾在活剝人皮。」又深吸一口氣,面露愧色,「你要說的我都懂。魔教絕非善類,我鐘情于東方厲,與道義相悖。我以後定當謹言慎行,再不同魔教中人往來。」

我不理她,只繼續問道︰「師姐記得被剝皮那人的眸色麼?」

楚修竹不明所以,想了想才回我︰「是灰的。」

我點點頭︰「灰眸是塤人的一大特征。朝廷明令,塤人為異種異類,見之不問緣由,一律當誅。白山城因為與塤山接近,抓到塤人比別處多些,便發明出種種玩樂虐待的方法來,剝皮,只是其中一項。」

楚修竹茫然地望著我。

我繼續道︰「此處魔教教眾,據說有八成是塤人。」

她微微動容︰「你是指……方才我們看到的,是附近百姓在虐待魔教教眾?」

我淡淡看她一眼︰「三年前,確是如此。但是白山城在兩年前便已經被魔教擴做自家地盤。師姐方才所看到的,的確是烈堂弟子在塤人身上施用酷刑。」

她若有所思地垂眸不語。

我淡淡一笑︰「人人都會為自己所做的壞事辯護。諸多借口歸根結底,不過是說自己遭受不公待遇,因此只能奮而反抗。自然,被逼上梁山之人從來不缺,只是上了梁山之後,這些人是劫富濟貧、盜亦有道,還是比當初壓迫他們的人還要殘暴數倍?師姐只要一直用此標準衡量,便不會被教中詭辯之士所惑。」

楚修竹卻滿眼迷惑地望著我。

我看著她,一字一頓道︰「如今正邪兩道針鋒相對,一場武林浩劫在所難免。師姐既有犧牲小我、自囚于少林之意,不妨更進一步,效仿當年之西施貂蟬,為正道大義,留在魔教忍辱負重!」

我話音剛落,楚修竹便倒吸一口涼氣,陡然起身,震驚地望著我。

我抬頭看她一眼︰「師姐請坐,听我說完。」

楚修竹沉默片刻,卻仍只是站在原地,驚疑不定地將我望著。

我脖子仰得難受,于是低頭擺弄雪沫,輕聲道︰「師姐也看到了,我散功後的相貌和師姐有六七分相似,若再敷以脂粉,做出中了麻藥的僵直模樣,不難騙得尉遲等人將我當成師姐接回中原。如此,師姐便可用我的身份繼續留在東方厲身邊,只羨鴛鴦不羨仙。這樣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楚修竹聞言當即冷笑一聲,退後一步盤膝坐下,大失所望地看著我道︰「是我糊涂,仍一廂情願地將你當做往日的如期看待,卻原來,你早已變作另外一個人!」

我諷刺地看她一眼︰「我身陷魔教三年,頂著不屬于我的身份,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終日,為了活命裝瘋賣傻,受盡折磨,我又怎麼可能還是三年前那個親你近你、視你如姊的謝如期?——你方才還口口聲聲說要將你我身份大白于天下,難道真相大白之後,我不應該回歸正道,你不是魔教妖女?如果兩者皆是,那麼你方才所說的,與我所提議的辦法又有什麼不同?」

她眸中怒色褪盡,片刻後,漸漸有惶然之色涌上︰「可是……咱們二人都能走得月兌,你又何必兵行險招?魔教作惡多端,人人當得而誅之,我又豈能為虎作倀,與他們同流合污?我情願自廢武功、與青燈古佛為伴,替我爹爹贖罪。若還不夠,便是將我性命拿去也是行的,然而教我與之俱黑,卻是恕難從命!」

她說到最後,便又恢復了鏗鏘之色。

我沉默一會,緩緩將夏涵星的遺書背了一遍,道︰「這是你生母的絕筆信,你之前身上戴的平安符就是拿信的線索。這兩樣東西如今應該都由東方厲收著,你若不信我所言,可以找他去討來,自己看個明白。」

托之前失明的福,我的記憶力尚可,那封絕筆信又曾是返來復去看了幾遍的,因此其中詞句都還記得。

楚修竹沉默一會,仰頭堅定道︰「我母如此,我定也不會苟且偷生!失了氣節!」

我冷冷睨著她︰「你知道我是誰?」

「我是夏幼儀之女,我娘當年被迫為你娘傳功時,便已經懷了我,因此便動了胎氣。我爹是當年的無相公子謝霜,為保我與我娘安危,以身作餌引開你爹,被你爹所殺,我娘最終難產而死。你爹為了混淆他人視線,在我八歲時,又派了教中的易容高手假扮我爹,設計讓程錚帶我回青陽。如是種種,只為了五年後那一日,他能順理成章地帶走我這個贗品,讓你能夠頂著名門正派之徒的名聲,平安長大。」

我用手指揩去臉上清淚︰「你娘在你爹身邊時,我爹娘尚能苟延殘喘,守到我娘臨盆。然而待你娘帶你出走之後,你爹便逼死了我的爹娘。這便是你娘所堅持的獨善其身!我們一家三口從中得到了什麼好處嗎?沒有,一點都沒有。若你娘能夠稍微自私一些,始終伴在東方儲左右,至少我現在還有我爹陪著我。……也許,魔教也不會像現在這般。」

楚修竹茫然地目視前方,眼淚一顆顆掉下,也不知听沒听到我的話。

我冷笑一聲,繼續道︰「縱然你娘後來將你托付給韓荀,而後自殺以謝,又改變了什麼?我仍是被我叔叔嬸嬸撫養長大,東方儲仍是將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娘自以為已經還清了債,卻不過是掩耳盜鈴之舉!至少,就一命換一命來說,她仍欠著我家一條人命!」

我看著楚修竹︰「而你,欠我十六年的平淡時光。」

楚修竹聞言渾身一震,驚慌地看我一眼,又連忙低頭,慚愧地囁喁道︰「我……」

我不待她說完便再次開口︰「你不單欠了我,還欠了向靖聲,欠了整個正道。——不要說你沒有想到,當日向靖聲拼著兩敗俱傷也要重傷東方厲時,是你令他功虧一簣。前日匕首已經插進東方厲胸膛時,也是你沒有再將其推進一寸,將東方厲斃于當場。」

「東方厲是魔教教主,他兩年前剛剛以雷霆手段將一眾元老處死,換上新血,如今魔教才剛剛恢復些往日的模樣,然而內部卻仍然勾心斗角,紛爭不斷。若東方厲現下死了,魔教後繼無人,必定群龍無首,分崩離析,再無與正道相抗之力。——但你卻以一己之私,將天下武林拖到了必須再次開戰的地步,你必須為將要無辜犧牲的正道同仁負責。留在東方厲身邊,看住他,用你的道義和感情綁住他,幫正道打贏這一場仗!」

楚修竹嘴唇翕動,神色茫然,想是突遭大變,有些懵了。

我別開目光,起身道︰「你回去之後不妨再想一想,應該何去何從。想清楚之後,就不要再感情用事。你已經在蜜罐里泡得太久了,長久以來,大概從沒有人指責過你什麼,總有人為你一肩承擔,因此倒讓你以為這世上處處是通途了。——氣節這東西,不過是懦夫走投無路時,為自己扯的遮羞布罷了。你若是心中有愧,就別再麻煩別人。自己惹的禍,自己解決。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我……我答應你。」楚修竹突然打斷我,顫抖著開口。

她使袖子拼命擦干臉上殘淚,抬頭看著我,嘴唇雖然仍在輕輕顫抖,說出的話卻十分堅定︰「我會盡我所能,彌補我的過錯。」

我點點頭,伸手拉她起來,替她拍去身上浮雪︰「不必太過擔心。正如攝心當日對我所說的那樣,魔教于別人可能是火海煉獄,但是于你而言,卻是世外桃源。不論你做什麼都不會危及性命,東方厲不舍得殺你。」

正因如此,我心中一點愧疚都沒有。

楚修竹垂首望地,半晌又輕聲道︰「回中原一事,我會按你說的做。」

我無聲地長出一口氣,笑道︰「如此甚好。不過,還請師姐再替我向東方厲要一份解藥。」

作者有話要說︰黑化了!╮(╯▽╰)╭

其實如果按主線劇情看的話,這一章里的如期就是一活月兌月兌的反面角色啊!!!!黑得扔煤堆里都找不著啊!!!拍死都不嫌多啊!!!!

但是如果在本文里的話……

大概各位姑娘會喊加油……╮(╯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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