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別人的印象

作者 ︰ catia

第二天,那匹白馬再次馱來了個皮口袋。

口袋里有幾套女孩子的衣裳、一包手帕、幾包藥材、一副手套,和一整套銀質餐具,碗碟筷勺一應俱全,大概是為了防著我不小心投毒而特地準備的。

我瞧著白馬心疼不已︰「大俠您也忒敗家了,這麼漂亮的駿馬干什麼不好,非得叫它來來回回的駝東西玩,實在太過大材小用了?」

程錚將藥材分門別類地裝入藥櫃︰「忍冬機警識途,跑得快且穩,膽子又大,唯它能一日來回卻不引人注意、不損物品,縱穿行于群狼之中仍目不斜視。平常駑馬卻是不行。」

我听他這樣一說,不由肅然起敬,連忙走到窗邊,再次向謙遜溫和的金牌快遞員行注目禮。

程錚亦走到我身後,輕聲問︰「喜歡它?」

我連連點頭,又遺憾嘆氣︰「可惜我連模模它的毛都不行。」

「有何不可?」他扳著我肩膀令我面向他站好,捉起我雙手將新送來的那副手套仔細替我戴上,又順著手銬與腕子間的空隙一點點推到肘部固定,待兩只手都戴妥當了才放手問我︰「看看可還合適?」

我嘗試著動了動手指,又伸手去模身邊物件,但覺手套質地似絲似皮,既有彈性又不會勒得太緊,戴在手上仿佛長了第二層皮一般,拿放東西均不覺有異,且半點感不到憋悶。

我不由大喜,一時間連門也顧不上走,回頭向程錚眨眨眼楮示意,便直接從窗戶跳進院子,幾步躥到忍冬身邊,和它簡單打了個招呼之後,便伸手輕輕撫模它鬃毛。

這種重新變回正常人的感覺真特麼爽!

忍冬亦被我模得十分舒爽,它低低打了個響鼻,伸頭過來蹭了蹭我的手。

我竟被它鬧得鼻子一酸,又怕用手拭淚弄髒了手套,只得拼命眨眼將淚水憋回去,又苦笑著鄙視自己︰真是在魔教憋得狠了,突然一下子不用裝瘋賣傻,竟瞬間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這算是從一個極端跑向了另一個極端嗎?

自從在谷中醒來,我這幾天鼻子都酸了幾回了?

真沒用。

我苦笑低頭,拼命吸著鼻涕,不防一條雪白的布帕陡然遞到我面前。我驚訝地看了跟過來的程錚一眼,還不及反應,便被他直接將帕子按在我眼角︰「手套皮質難尋,當心沾上毒便廢了。」

我尷尬地接過手帕擦了擦臉,將帶毒的一面小心折好,東拉西扯地岔開話題︰「相公當真是蓋世豪杰、江湖地位超然,雖隱居谷中卻仍能運籌帷幄。——你看,自你逮到我之後才不過四五天時間,這就為我量身定做了一副防毒手套出來了!了不起!」

程錚深深看我,問︰「听說過向靖聞麼?」

我眨眨眼楮︰「武林盟主的二哥,向家次子向靖聞?」

他不置可否,只繼續道︰「逐風山莊世代做馬匹兵器生意,向靖聞自小患頭風病,並不插手家中事務。因此兩年前開顱祛風之後,便索性自立門戶,自己分出來做機關兵器的買賣。我算是他手下生意的半個當家,不時替他想些新巧的主意換錢。」又看一眼我腕上,「鎖鏈便是一例。」

我不由一笑︰「看樣子應該銷路不錯。沒想到相公除了是個武林高手,還是個成功的商人。」

看來藥先生當年的苦心沒白費,我沒白白被綁在他門前那麼多回嘛!

程錚道︰「雖沒有大富大貴,但也算小有積蓄。」

我連連點頭︰「看得出來,看得出來!」他吃穿用度比小時候更上一層,想必他的「小有積蓄」跟我的標準仍是不太相同的。

程錚眼中突有一絲狡黠一閃而過︰「但這手套造價不菲,我也不能白白送你。」

我忙拍著胸脯表態︰「相公你有什麼條件但說無妨!是叫我反出魔教還是叫我出賣情報做個雙面細作?只要相公有吩咐,我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程錚道︰「不必,洗手作羹湯即可。」

我一嚇,連忙盯著他問道︰「大俠你不是認真的?」

他微微挑眉︰「為什麼不能認真?」

我怪叫︰「我身懷劇毒啊情哥哥!」

程錚面露不豫︰「手套你已戴上,銀質的碗碟也已送到,下廚時再用布巾將頭發扎起,你身上帶不帶毒又有什麼相干?」

我一時語塞︰「呃……」

他道︰「你我要待在谷中月余,一直以肉干面餅充饑總不是辦法。況且你不是還說,你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三從四德你都省得?那我且問你,四德之中,婦功說的是什麼?」

「絜齊酒食,以奉賓客……」我舉手認輸,「我做飯就是。只是我在魔教向來遠庖廚,乍一接手總得熟悉一陣子,你且耐心些,也別太挑剔味道……」

娘的,相公媳婦這樁糊涂公案,受益人到底是誰啊?

我怎麼覺得我虧了呢?

程錚勾起嘴角,目光中略有得色︰「你只管熟悉。」說罷率先轉身進房,重新走回藥櫃前分揀藥材。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終于也悻悻走進廚房「熟悉」起來。

這一熟悉就熟悉了一個半時辰。

天將過午時,我才愁眉苦臉地端著兩碗羊肉羹、幾小碟調料出來放在桌上,遠遠跳開,向程錚解釋道︰「第一次羊肉下鍋太晚,粘鍋了;第二次也不知我踫了什麼地方,盛出來時銀盤子發黑了,只得全部用開水燙過一遍再做。第三次慢火精炖,因我怕嘗味道毒了整鍋湯,所以什麼調料都沒敢放,你自己估量著加些鹽進去!我怕我靠得近了又不慎令得碗筷發黑,那我可要慪死了!」

老子可不願意再做第四遍了!

程錚邊听嘴角邊緩緩上揚,听到最後一句時竟解頤而笑,一邊拿了勺子調入作料,一邊安慰我道︰「一回生,二回熟,今次熟悉了,下次便會順暢許多。」

說罷低頭喝湯,又垂眼一笑︰「同往日一般無二。」

我嗤一聲,在他身旁坐下,呼哧呼哧喝湯︰「你自己放的鹽和胡椒,可不就和你以前喝的羊肉羹一個味道?」

他沉默不語,嘴角卻始終微微揚著,似是心情極好。

吃過午飯,我起身收拾碗筷,他卻指著我用過我的發黑銀勺問道︰「方才你說碗碟發黑,後來用開水燙過,黑印便去掉了?」

我一頭霧水地點點頭︰「是啊!」片刻後又是大驚失色,「你不會想把我煮了?英雄,這法子治病不治命啊!」

他把玩著勺子道︰「你剛剛被我抓住時,我曾取了你一點血,看你究竟服了什麼藥物。」說著隨口報了幾味藥材,問我,「是這幾種嗎?」

我想了想,點頭道︰「這幾種用得比較多。」

他注目看我︰「你會醫術?」

我心虛笑道︰「久毒成醫。」

他點點頭,將我帶到藥櫃邊,問︰「其他藥材你可知道?若是叫不出名字,聞著味道可能辨別出來用沒用過?」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片刻後點頭道︰「大概能。」

不是大概,是一定。

拜藥先生悉心教導,我喝藥時便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現在自然能夠對答如流。然而程錚如此問法,卻是全不考慮我是否會醫術、會多少醫術。

他是當真不再糾結我的身份,還是已經確定了我是誰?

我愣在原地驚疑不定,待他出聲催促才想起來跟過去辨別藥材。

辯味時,因我心中早有定論,倒也沒費什麼精神,是以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將剩下的藥材辨別完畢。程錚沉思一會,又取了幾條白帕叫我擦過臉交給他,便推我與忍冬聯絡感情去了。

我心中納罕,然而看他神色凝重,也知現下不是開口發問的好時機,只得乖乖轉去院中與忍冬和十九逗趣耍鬧,直到傍晚在院中烤好羊腿才去廚房找他吃飯。剛一進門,卻見程錚熬著一鍋灰糊糊的膏狀物,也不知是做了什麼東西來對付我。

晚上我已在房中睡下,他卻仍在廚房忙碌不休,陣陣中藥的清香飄散得滿屋都是,倒是十分有安神效果,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我便就在這陣陣藥香中睡著了。

轉天一早我剛剛起床,程錚便問我道︰「我昨夜制得一劑藥膏,許能暫時壓住你體表劇毒,你可願意讓我一試?」

我皺皺眉︰「我的毒功半數得益于體表防身劇毒,你叫我壓制毒性,無異于叫我自斷爪牙。現在雖是方便些,但待得日後出了谷,我卻再沒有自保之力了。」

「只是暫時如此。一旦停藥,你體內毒氣自會再次充盈全身。而且看你現下狀態,亦是非用藥不可的。」他平平解釋,「你常服用的這幾味藥兩兩相克,分開雖是大毒,但若同時使用,毒性反而不能立即發出,此時若再修煉寒性內力,則必然如虎添翼,一日千里。然而對身體卻是損害極大,再過得幾年,恐怕會傷及內髒。」

我點頭︰「我知道,不過形勢比人強,我自己心知肚明,我做了藥人絕對比不做藥人要風光,兩害相權取其輕嘛。」

他看我一眼︰「運功令膿腫發于體表不失為一個權宜之計,但你練功日久,臉上腫塊層層相疊,其中蘊著的毒汁難以排出,久了恐怕會反噬入體,令你走火入魔。為你自己考慮,應先用銀針將腫塊挑破了放出膿去,再輔以清熱解毒的藥膏與熱毒相抵,方可令殘毒順暢發于體外。」

頓了頓又道︰「那藥膏若是管用,你每日涂抹一遍,除了能減輕你身上毒性之外,你臉上腫塊也會漸漸消退,起碼不致于如此不堪了。」

我沉默不語。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他說的雖有道理,但我身上毒功現下絕不致如此凶險,他不過是危言聳听,想用藥解了我體表毒性罷了。

但我哪能輕易答應?沒了腫塊,他認出我怎麼辦?

他抬眼看我︰「我知你心中顧慮。但你須知我和如期兩年未見,我並不知曉她現下相貌如何。因此就算你恢復容貌,也照樣可以堅稱是她,我無法拿出確鑿證據反駁于你,你更不必擔心我會因你冒任她而惱羞成怒,痛下殺手。」

我沉默一會,突然問他︰「在你印象中,謝如期究竟是什麼模樣?」

他亦沉默,半晌起身走到床邊,從床頭藤箱中取出一只狹長木匣,倒出里面畫軸,徐徐展開。

紙上畫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全身像。

畫中正值春日,少女身著桃紅色襦裙坐于石上,手上拿著一支鵝黃的迎春花,表情俏皮靈動,唇如桃花,一雙杏眼亮若朗星。

我受寵若驚︰乖乖,我十二歲的時候這麼好看?

……哪可能!

我上上下下看個不住,比對完臉型又比對五官發飾,雖然和印象中的自己有七成相似,然而不像的那三成絕對是佔據壓倒性優勢的。

這這這,被美化得也太多了!

壓力山大啊。

我散功之後,得再做個微整形,隆個鼻開個眼角啥的才能勾引得了他?

我不由又是高興又是沮喪,一雙眼楮盯著畫像沉默不語。

程錚見我不語,于是將畫軸重新卷好放入匣中,淡淡道︰「如期乃我妻子,縱她現下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一樣愛她護她,將她視為掌中珠寶。然若別人妄想假冒她名誘我負她,縱使二人生得再相似,我也不會認錯旁人,做出對不起她的事情。」

愛她護她!

將她視為掌中珠寶!

我臉上發熱,半是害羞半是難過︰死相!還說不管變成什麼樣子呢,你現在不就認不出我來?還跟我放狠話!

不過你這句表白我可是听得真真兒的了,以後若你發現貨不對板想要退貨卻也晚了!

嘿嘿!你就認栽!

程錚將木匣放回床頭,轉身時又狀似無意地看我一眼︰「我配藥膏,卻是怕你不到一月時間便死在谷中,令我無法交代。因此你就算說不願,我亦會強行為你用藥。」

我正因他方才的誓言而暗爽不已,听他再四強調也覺得有趣,又一想臉上長多少膿包還不是我說了算,若覺得勢頭不對再運功長回去就是,再拒絕恐怕也讓他生疑,于是當即傻笑點頭道︰「都听你的,用藥就用藥,不就是挑去膿腫再敷上藥膏?要不要現在就來?」

他猶豫片刻︰「先要輔以藥浴,用熱氣蒸去你身上既有殘毒。」

我不由扶額。

先是負責三餐,然後又是藥浴,接下來是啥?針灸?

相公,你說為我控制毒性是假,趁機玩往日重現,比對我前後反應才是你的真實目的?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完成榜單任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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