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 第二卷 步步為贏 第一百零九章 物是人非

作者 ︰ 江薇

許是也感覺到氣氛異常,阮蘭念叨完後,轉過頭,看到門外靜立的沈頓時臉色大變,眼眶微紅,身子也輕輕顫抖。沈斌拎著袍子一角走進來,到觀音菩薩面前合什拜了拜,並不看她,說︰「我听說你回來了,便尋思著你今日定然會到這里。」

阮蘭垂下頭,半晌才說︰「你還記的?」

「當然記的。」沈喟然長嘆一聲。

阮蘭眼眶浮起淚花,極力地按捺著,幽怨地說︰「你不該記的,也不該來。」

沈又是一聲長嘆,說︰「節同時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

這是三國時,曹丕寫給吳質的一句話,意思是,時節更改,物是人非,一念至此,我心憂勞。阮蘭出生書香世家,精通文史,自然明白意思,眼淚點點落到衣襟上,她忙掏出手絹掩著臉,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一旁的阮碧如墜雲山霧海,看兩人對話,倒好象彼此還有情感。

片刻,又听沈說︰「你變多了。」當年嬌女敕如同白玉蘭一般的女子,如今已經變成滿臉愁苦的怨婦。

這句話象是重錘砸中阮蘭的心髒,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模模自己的臉,悲傷地說︰「是,老了,也丑了。如今我都不敢照鏡子了。」當年也曾經芳名無二,人們贊她堪比空谷幽蘭。歲月荏苒,幽蘭凋零,徒剩下殘樹敗葉來憑吊從前。想到和離後的顛沛流離,初見沈的震驚消退,怨恨升了起來,她狠狠心說︰「相爺,妾身出來久了,恐母親牽掛,先行一步了。」說著,拉著阮碧就要走。

「你且等等。」沈橫跨一步,攔在她面前,看阮碧一眼說︰「我今日來,是有事同你說的,借一步說話。」

阮蘭淒然一笑,問︰「我與你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該說的當年都說過了,可你又不信。」

沈不吱聲,又看了阮碧一眼。

阮蘭一怔,隱約明白是與阮碧有關,頓時緊張起來,說︰「也罷,咱們就去後殿說話吧。」

沈點點頭,跟她一前一後往後殿走。

分明所說的事情是與自己相關的,阮碧想了想,等他們進了後殿,也想跟過去。腳步方動,被鄭嬤嬤一把拉住,迷惑地問︰「姑娘要去做什麼?」

「媽媽,他怎麼會找到這里來?」

「姑娘不知道,當年蘭大姑娘美名在外,有一日到廟里燒香,遇到兩個輕佻的世家弟子,是沈相喝退了他們。後來他們兩個每一年這一天都到這里來燒香。唉,原本也是一樁美滿姻緣,誰知道後來居然變成怨侶。」

如此看來,當年沈與阮蘭的感情並不差。阮碧正出神,忽然听到後殿傳來阮蘭細細的聲音︰「我說過沒有,當真沒有,她實實在在是你的女兒。」心里一凜,沖鄭嬤嬤和秀芝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悄步走到後殿門口,側耳聆听。鄭嬤嬤連使眼色,又是招手又是擠眼,她只當沒看見。

沈相的聲音很低沉,傳到外面不太真切。「……母親說,那晚你們宿在玉虛觀時,親眼看到你屋里有個男子。我也看過你們兩個的往來信件。」

阮蘭抽抽噎噎地說︰「你為何還是不相信我?我雖然智陋識淺,也知道女子最重要的莫過于是貞潔兩字,如何會做出與人通奸的丑事?我與大皇子雖有數面之識,卻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又已嫁與你為婦,怎麼可能寫信給他?至于他寫給我的信,我一封都沒有拆過,都叫人退還給他了。」

大皇子!阮碧精神一振,沈家人口口聲聲說的阮蘭「奸夫」是他,怪不得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連老夫人都不知道,原來是關系著天家的體面。仔細梳理一下,當年大皇子對阮蘭有意,寫過信給她。阮蘭對他無意,沒有寫過信給他,沈相卻說看到她寫給他的信了。沈老夫人不喜歡阮蘭,宿在玉虛觀時看到她屋里有男子,便疑心是她的奸夫……真相似乎就要出來了。

「你還要狡辯,他在信里都說了,一輩子記著玉虛觀那夜……」

阮蘭心灰意冷地說︰「罷了,罷了,你終究是不相信我,便是我說破了天,又有何用?」

一時無人說話,前殿後殿都是寂然無聲。

半晌,又听沈問︰「我今日見你,是想讓你好好管教你女兒……」

話未說完,阮蘭驚慌地說︰「阿碧?她怎麼了?」

「你回去問她吧,總而言之,勿再蹈你覆轍了。言盡于此,望你們好自為之。」說罷,沈相一拱手,轉身要走。剛走到門口,打橫里走出一個人攔在面前,定然一看,正是面若沉水的阮碧,頓時愣住了。

「沈相大人且留步。」阮碧淡淡地說,「方才沈相大人連看小女子兩眼,小女子心生好奇,因此站在門口听了一會兒。沈相讓蘭姑姑好好管教我,卻是為了何事?能否詳細說來听听。」

「阿碧。」阮蘭急白了臉,「你……你這孩子,怎麼能擋他的路,到底他是你……他是你的長輩。」

「蘭姑姑莫要著急,便是因為他是我的長輩,才要攔著他問個清楚。否則憑空生了誤會,反而不美。」頓了頓,阮碧帶著一點假惺惺的笑意問,「沈相大人,你說是不是?」

沈從驚詫中回過神,目不轉楮地打量她一會兒,又看著阮蘭說︰「她這性子倒是和你半分都不象。」

「她年齡尚小,不諳世事,你莫怪她。」阮蘭慚愧地說,拉拉阮碧的手。

果然是性格懦弱,阮碧眉頭微蹙,依然不卑不亢地說︰「請沈相大人明示。」

這種事如何宣諸于口?沈嘆口氣說︰「你如此聰明,自然知道我說的什麼事。太後都已經給他賜婚了,你就別再作非份之想,白白折辱了自己的名聲。」

阮碧挑眉一笑,嘲諷地說︰「沈相大人果然苦口婆心,高義薄天,只是小女子愧不敢當。明明是太後召我覲見,我去了才知道是晉王府,如何就成了我非份之想?莫非我不該忠君听命?莫非我應該抗旨不遵?沈相嫻熟法典,精通律義,不如為小女子指點一二吧。」

這一番夾槍帶棍,听得阮蘭心肝顫顫,說︰「阿碧,你怎麼能這麼跟他說話?他………他是你……」

阮碧無奈地打斷她︰「蘭姑姑,沈家從來沒有承認過我。」

阮蘭搖搖頭,不認可地說︰「便是沒有認過你,你也不能違逆父子倫常。」

見她迂腐至此,阮碧懶得理她,只看著沈。

沈見她眼珠如墨玉,目光明澈堅定,顧盼之間,自有一股凜烈不可欺的氣勢。雖覺得她說話強橫,卻著實惱不起來,嘆口氣說︰「你莫要以為我心懷歹意,方才的話雖不動听,卻是為你好。你仔細想想,太後因何召你入晉王府覲見?」頓了頓,見她不解,憐惜地說,「你畢竟年輕……都不知道已身處死地了。」

阮碧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太後召自己到晉王府覲見,貌似是想逼自己為他妾,實際上想逼著自己永遠離開他。阮府乃清流世家,怎麼可能讓閨女做妾?為了維持這百年的名聲,阮碧要不以死洗清白,要不出家明志。真要到這一地步,晉王也不會怪太後,只會怪阮府逼迫了她。

果然是好手段,阮碧莞爾一笑。攤上這麼一位母後,晉王便是再喜歡自己又如何?絕不可能跟他一起了,休要說妾,便是正妃也不行。

見她明白太後的居心,不驚不怖,還笑靨如花,沈大感驚訝,想了想說︰「你也不要擔心,事情既然沒有傳出,就還有斡旋于地。」

一旁的阮蘭沒有听明白,擔憂地問︰「你們究竟在說什麼?誰要致阿碧于死地?」

阮碧握著她的手,柔聲說︰「蘭姑,你不要擔心,並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出來已久,祖母定然著急,先回去吧,路上再同你細說。」

阮蘭盯著她一會兒,見她鎮定自若,微微放下心。轉眸幽怨地看沈一眼,曲膝一禮,拉著阮碧往外走。到大相國寺外面上了車,她幽幽嘆口氣,愧疚地說︰「阿碧,我對不住你,他們都不肯相信我。」

阮碧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其實方才她看出來,沈相已經相信了,否則他也不會出現在這里。可是相信又如何,事情如此錯綜復雜,維持原狀才是最好的。

「蘭姑,當年你與大皇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阮蘭瞬間臉色煞白,說︰「你方才都听見了?」

阮碧點點頭。

又是羞慚,又是擔心,她說︰「傻孩子,你……你……可不能亂說。」

「蘭姑,你放心吧,我不會亂說的。」

阮蘭眉眼微黯,說︰「他其實並不是個壞人,但當真是害慘了我。他都死了這麼多年了,便是恩怨都過去了。」

阮碧微微皺眉,總覺得這樁事沒有這麼簡單,然而一時又想不明白。

說話間,馬車已經到槐樹巷。大家下了馬車,只見中門大開。阮蘭等人頓時面面相覷,鄭嬤嬤問門房︰「來了什麼人?怎麼中門開著。」

門房壓低聲音說︰「鄭媽媽,了不得了,方才宮里來公公宣旨,封我們家四姑娘為淑媛,擇日就要進宮了。這會兒公公還在大廳里奉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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