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 第一卷 蓼園春鎖 第十一章 筆跡不同

作者 ︰ 江薇

湯婆子和槐花齊齊停止吵鬧,偏頭看著門口方向,一時搞不清楚來者何人,都不敢過去開門。

外面又嚷嚷著︰「二姑娘來了,趕緊開門。」

屋里的三人同時變了臉色。

湯婆子趕緊上前,抽出門栓,剛拉開門,全上就挨了一記耳光。眼角余光看到一身銀紅的二姑娘帶著兩個丫鬟沉著臉站在門外,不敢多話,當即腿腳一軟,跪了下來。「二姑娘饒命,老奴知錯了。」

春雲上來一腳將她踢到旁邊,說︰「沒眼色的東西,跪也不會看地方,擋著姑娘道了。」

湯婆子知道方才打自己耳光的也是她,恨得牙癢癢的,卻哪里敢顯露出來。

二姑娘黑著一張俏臉,款步走進屋里,看著槐花和茶妹,兩人心里一怵,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二姑娘冷笑一聲,說︰「好好好,一個個皮癢了是不是?阮府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們吵吵鬧鬧,大呼小叫嗎?你們眼里還有主子與規矩不?」

三人連忙磕頭如搗蒜說︰「二姑娘,奴婢(老奴)知錯了,饒過我們這一回吧。」

二姑娘嫌惡地看她們一眼,說︰「呆會你們自個兒去何媽媽那里領罰,下回再犯,統統打出去。」

「謝謝二姑娘,謝謝二姑娘。」

二姑娘又冷著臉問︰「五姑娘呢?」

話音剛落,門簾挑起,阮碧站在里屋門口向她行禮。「二姐姐好。」天氣漸暖,她今天身著一件半舊的素白高腰襦裙,只在衣領、袖口、裙擺用銀線繡著纏枝蓮花,墨黑的長發用白色絲帶松松地束著。

二姑娘看著她,一時移不開眼。

阮碧又說︰「二姐姐,請里屋坐。」

二姑娘這才回過神來,本來想訓斥她幾句,一怔忡,這情緒就接不上了。用了幾秒鐘,板起臉說︰「你這個主子怎麼當的?讓屋子里的人鬧成這樣子。」她最近跟著看大夫人學當家,因此也學了一副當家主母的口氣。

「妹妹……妹妹我……」阮碧一副羞愧難當的表情,無言以對。

二姑娘嫌惡地說︰「你這性子該改改了,唯唯諾諾的,總讓不長相的下人騎到頭上。」

「姐姐教訓的是,妹妹一定改。」

二姑娘嫌惡地看她一眼,心想,剛才還覺得她不同從前,卻原來還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她哪里知道,槐花和湯婆子的矛盾是阮碧一手制造的。從前她在公司的時候,知道下屬要是一個心思,那就是鐵板一塊,那上司就很難駕御他們,因此一定要在下屬里面制造糾紛、矛盾、對立,比如器重某個人,打壓某個人,然後讓他們互相斗來斗去。槐花又大膽又貪心,她便誘惑她偷了東西。槐花得到一塊肥肉,又不肯跟湯婆子分贓,湯婆子自然就對她有意見。然後阮碧又裝出「器重」湯婆子,有事只叫她辦,賞錢也只給她,這下子槐花也心理不平衡了,矛盾就是這麼制造出來的,有了矛盾,狗咬狗就順其自然了。

要是這三個人齊心合力,不給賞錢就不讓她吃飽飯,不給賞錢就不給水洗漱,以阮碧那點家底,怕是一個月也遮不過。以她的縴縴弱質,也不可能在武力沖突里面獲勝。到最後,估計只有被虐待而死一條路了,多少姨娘姬妾最後走投無路,不是吞金便是投繯。

「姐姐,還是請里屋坐吧。」

「不了,我還要去看四妹妹。」二姑娘淡淡地說完,轉身就走。

「那二姐姐慢走,有空再過來坐。」阮碧趕緊送到門口,很狗腿的樣子。

走到門口,二姑娘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阮碧一眼,心里暗想,以前也見過她穿這麼白襦裙,並不覺得出色,怎麼今天瞅著象一朵白蓮?

阮碧不解她為何忽然回頭,且一臉納悶,只好又沖她笑了笑。

二姑娘卻又冷了臉,裙裾曳地而去。

沒有辦法,人家形勢強,這種大宅子里一個「嫡」字壓倒一切。湯婆子和槐花這麼囂張,一見她便龜縮了,跪在地上如霜打的茄子一樣。不過,二姑娘算是無意中助了自己一臂之力,湯婆子和槐花怕是要蔫一陣子了。

既然如此,不少得再借她一回力,阮碧心里這般想著,嘴上柔聲細氣地說︰「湯婆婆、槐花、茶妹,都起來吧。這一回事,大家都長個記性,同是一個屋子共事的,吵吵鬧鬧太傷情面,傳出去也壞了彼此的名聲,以後大家和睦相處,不可再鬧出方才這樣的事情。」

湯婆婆、槐花剛剛挨了二姑娘的訓,氣焰全無,乖乖地低頭說「是」。

「湯婆婆,你臉傷著了,我屋里有藥,你隨我來吧。」阮碧邊說邊走進里屋,湯婆子囂張地沖槐花一瞪眼,跟著進去。

阮碧從一個黑漆木盒里取出一支藥膏,遞給湯婆子。

湯婆子接過,趕緊抹上,只覺得火辣辣的半邊臉頰頓時清涼無比,舒服地呼了口氣,說︰「謝謝五姑娘,這個春雲當真狠,老婆子跟她也沒有仇,又是踢又是打。」

「婆婆呆會兒要去何媽媽哪里領罰嗎?。」

湯婆子不情願地點點頭,說︰「少不得要過去一趟,否則二姑娘問起,說不定真把老婆子打出去。」見阮碧看著自己若有所思,討好地問,「姑娘可是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倒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姑娘盡管吩咐。」

阮碧猶猶豫豫地說「我听說二姐姐寫的一首好字,便想借她的舊寫字貼來臨摹一下……」

湯婆子為難,搖搖手說︰「姑娘,這二姑娘厲害著……方才你也見到了,老婆子可不敢去她面前晃悠。」

阮碧站起來從妝匣里模出五百文放在湯婆子手里,住口胡謅︰「婆婆,我與二姐姐一起長大,她就這個性子,閃電暴雨一樣,過去就好了。你去一趟吧,若是成了,我再重重賞你。」

听到最後四個字,湯婆子心動了,又假裝為難地猶豫了一會兒,說︰「姑娘都這般說了,我少不得替你跑一趟。」出蓼園,出垂花門,到前院的倒座房找何嬤嬤,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討好地說︰「好姐姐,可別罰我太重。」

何嬤嬤黑了臉,說︰「叫你去守門,是知道你有手段,能讓不安份的變成安份,你倒好,自個兒倒跟人吵起來了。還讓二姑娘逮著了,這回不罰的重點,二姑娘要是問起,我怎麼回?」

湯婆子訕訕地笑著。

何嬤嬤不再理她,叫旁邊的健婦︰「把湯婆子帶到後面去,抽她二十荊條。」

湯婆子一听這麼多,嚇了一大跳,求饒地嚷嚷︰「好姐姐,可不是能這麼折磨人呀?」

何嬤嬤瞪她一眼,說︰「別亂嚷嚷,你要是不服,自個兒去找大夫人求情。」

湯婆子一听,頓時無話可說,乖乖地跟著健婦到後面,從懷里模出二百文遞給她。健婦二話不說接過,高高揚起荊條,抽的風聲呼呼,落下時卻輕如鴻毛。湯婆子雖然身子沒有遭罪,心里卻因為二百文而流血不止,暗暗地尋思著,一定要在阮碧身上把這兩百文討回來。

挨完打,又回到內院,往二姑娘的院子走。二姑娘的院子,就在大夫人院子後面,中間有一條穿廊相接。院名叫「韶華」,門口有一排荼蘼架,長了花苞還沒有開。守門的婆子說二姑娘不在院里,又見湯婆子面生,也不準她進院子,只叫在她院門口侯著。

湯婆子在肚子里將守門婆子罵了一通。等了約模一盞茶功夫,二姑娘帶著春雲、春柳回來了。湯婆子趕緊迎上前去行禮,二姑娘皺眉,問︰「你不在蓼園東廂呆著,跑這里來作啥?」

「二姑娘,方才老奴去跟何嬤嬤請過罰了,特意過來跟你說一聲。」

二姑娘厭煩,不理她,直接往院子里走。

湯婆子想要跟上去,卻被春雲一把推開。「你個湯婆子,真是沒大腦,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還要回來跟二姑娘稟告,你當二姑娘閑的很?」

湯婆子看著春雲,臉上那記耳光又好象火辣辣起來,心里恨的不行,嘴上卻端起笑容說︰「春雲姑娘,你誤會了,其實是五姑娘托我過來的。」

「大夫人是讓你看守蓼園東廂房,你幾時倒成了跑腿的小丫鬟了?」

「這也是不得已,五姑娘屋里人少。」湯婆子看著穿堂里二姑娘的背影叫了一聲,「二姑娘,你等等,五姑娘有事找你。」

春雲又推了她一把,說︰「大呼小叫的作啥?還不快走,等一下惹惱了二姑娘,小心再賞你一頓竹筍炒肉。」

話音未落,二姑娘卻忽然折了回來,眉宇間帶著一點好奇,問︰「五姑娘要你來找我做啥?」自打剛才在東廂見了阮碧一眼,心里忽然就產生一種詭異的好奇。

湯婆子滿臉堆笑地說︰「是這樣子的,五姑娘說她閑著沒事,想練練字,听說二姑娘的字寫的好,就讓老奴來問一聲,能否借一本舊寫字本給她臨摹?」

二姑娘當即冷了臉,也不吱聲,轉身就走。

春雲啐了湯婆子一口,說︰「死婆子真不長腦子,什麼話都敢應承,二姑娘的舊寫字本借給五姑娘,也虧你想得出來。」說完,也不再理湯婆子,跟春柳一起進院子。

湯婆子不敢再跟進去,暗想倒霉,二姑娘脾氣這麼大,等一下回去一定要再跟阮碧討些賞錢。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多少錢也不干了。

二姑娘剛走出穿堂,忽然想起一事,頓住腳步,轉頭對春雲說︰「趕緊把那湯婆子給我找回來,差點讓她給騙了。」

春雲應了一聲,轉身出院門,一會兒,揪著湯婆子回來了。

湯婆子不解為什麼,一臉的慌亂。

二姑娘在穿堂的椅子上坐下,橫眉冷眼地看著湯婆子,說︰「大膽奴才,你老實交待,今天早上送到大夫人房里那封信是誰寫的?」

湯婆子說︰「是五姑娘寫的。」

「還要騙我?那分明不是她的字跡,我跟她一會兒上的學堂,她的字我不認得?」

湯婆子著急了,心想,難道是阮碧故意使詐陷害自己?「冤枉呀,二姑娘,這確實是五姑娘寫的,你要是不信,去問五姑娘不就知道了。」

「我正有此意。」二姑娘說完,霍然起身,當即帶著兩丫鬟和湯婆子往蓼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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