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家 得心 第六十一章

作者 ︰ 淳于琪

若是今個兒的場景擱在別人身上倒也不覺得什麼,只是這番話出自三爺邱天武之口,就顯得格外不尋常了。

三爺話音兒一落,就規規矩矩地立在屋子中間,目光直視著大老爺,好像是在等待大老爺點頭。不僅是三爺,剛回過神來的大太太也是一臉期盼地望過來,見大老爺一言不發,不由攥緊了手心,小心地陪笑道︰「老爺您看,我們武兒多麼懂事,多麼上進啊。」

大老爺愣了下,攸地皺起眉頭來,像是在審視眼前這個他實在看不明白的兒子,心里連連喊著︰這人真是我那個從來就不叫人省心的兔崽子?

老太君瞥見大老爺傻愣的模樣兒,卻在一旁樂呵呵地笑了起來,「難得武兒有這份心思,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畢竟是自個兒的嫡親孫子,雖然平日里胡鬧了些,老人家終是心疼的。今個兒又難得這個孫兒能夠大徹大悟,願意痛改前非,她老人家高興都來不及呢,哪里容大老爺說出半個「不」字來,叫孫兒失望了去?

「謝老太君成全,」大老爺傻愣的時候,三爺可不傻,他一見老太君幫襯,立馬就眉開眼笑地應了聲。末了,又態度誠懇地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以後絕對不會再干那些渾事兒了,請父親放心。」

「呵呵,這才對嘛。」老太君見孫兒長大了,懂事了,說的話兒都是那般動听了,那臉上的皺紋兒都好像撫平了好些,心情極好。

大老爺來不及發表言論,已經在這祖孫二人一來一回的對話中陷入被動。轉眼看到老太君難得笑得開懷,大老爺也不忍出言破壞這難得的和氣,而且他現在再看這個最愛惹是生非的兒子也不知怎地,感覺也不那麼礙眼,那麼煩心了,想到邱天武畢竟是嫡出,日後的擔子還是要落在他的肩膀上的,所以略一沉吟之後,大老爺終是松了口︰「既然如此,那就……再看你表現吧。」

「謝父親。」三爺激動地行了一禮。大太太緊鎖的眉心隨著舒心的微笑漸漸平復,好像連日來的愁雲陰霾一一給人撥開了。屋里杵著的丫鬟婆子哪個不是人精的,見狀後趕緊幫襯著大團圓,那說詞一套一套的,仿佛早就打好了草稿似的。

蘇雯伊听了不覺失笑,能混到主子身邊當奴才的,果然阿諛奉承的功夫了得

就在一屋子人其樂融融的時刻,四爺邱天文和四女乃女乃劉氏不約而同地轉過眼來,僅僅對看了一眼,隨後也加入了客套寒暄的大流,

表面上看,是很和諧很歡樂的一個上午

出了永福堂,四爺和四女乃女乃早早就離開了。二爺和二女乃女乃剛出了院子,便有大太太的丫鬟春蘭出來福身請安,說是大太太請二爺去耳房說一會話兒。二爺略一遲疑,還是隨春蘭重新返回,只吩咐青蓮好生照顧二女乃女乃。紫萱是伺候二爺的奴婢,雖然沒有進屋,卻規規矩矩地守在門外。

趁著眾人打諢的空擋兒,三爺邱天武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湊了過來,杵在二爺轎子停落處,目光卻直視著正往轎子這邊走來的二女乃女乃,並用手遮住嘴唇作喇叭形狀,小聲說道︰「二嫂,我可得好好謝謝你才行。」

蘇雯伊正準備上轎,見三爺在轎子旁邊立著,不免微微蹙眉,待走得近了,隨口回道︰「謝我做什麼?三爺的福分是三爺自個兒爭取來的。」

「那可不是,」瞅瞅四下沒有外人,三爺便一手撐著轎子,身子微微傾斜著,沒個正經的站相兒。頓了頓,只見他的眼底攸地收斂了平日里的懶散,道︰「我都是按著二嫂的法子做的呢,我就覺得二嫂的話最有道理了。」

蘇雯伊搖頭失笑,感覺他那模樣兒像是在伸手問她要糖的孩子,因為听了她的話所以找她討賞。可是他怎麼不想想,這最後得利的人又是哪個?

「能幫襯便幫襯一把,不過還得靠三爺自個兒懂得惜福才是。」丟下這一句話兒,蘇雯伊也不理會邱天武的反應,一旁的青蓮撩起了簾子後,便徑自上了轎子。

惜福,很簡單的兩個字,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

就在那門簾兒迅速遮掩那張精致容顏的一瞬間,轎子外面的邱天武忽然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蘇雯伊一愣,實在不明白三爺此話是何意?他要證明什麼又和她有什麼關系?

就在她低頭沉思的一剎那,抬轎子的婆子已然起身,隨著二爺步行過來,前呼後擁地好像正在給二爺說些什麼,只是這幾個婆子笑得諂媚,那二爺卻好似一塊表情凝住的大冰塊兒,任他旁邊的唾沫星子漫天飛舞,他的臉部表情卻是紋絲不動。

直到眼瞅到轎門兩旁的青蓮和三爺不知為何地使勁拿眼瞪對方,二爺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玩味。但玩味過後,便是疾風驟雨來襲前的征兆……

如果沒有推理出錯,那轎簾子里面應該坐著他的媳婦兒吧

「三弟怎麼還沒回去?」二爺邱天恆邁著踱方步看似悠閑地走過來,只是被他踫觸過的空氣仿佛是給一塊冷冰擦拭過,生起絲絲的寒氣。

青蓮心中大驚,對這個三爺恨得直跺腳兒,生怕二爺又像上次那般對二女乃女乃有所誤會,連忙應道︰「三爺說,他要在這兒等二爺……」嘴里說著流暢的謊話兒,青蓮心里卻是怦怦跳的厲害,不敢抬頭看二爺,卻不由往旁兒瞅了一眼,「三爺有話要說。」

青蓮倒是圓滿了,可是三爺卻傻了眼,他有什麼話兒要跟二哥說的?還好他腦子不算笨,立刻就會意到青蓮對他的警惕和敵意是為哪般了,不由笑了笑,「好生厲害的一張嘴兒。」

這調調听來有些輕浮,卻是三爺最慣常使用的遮面術。青蓮刷地紅了臉頰,抬轎子的婆子卻是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的含笑不語,只在一旁看笑話兒。

「青蓮,不得放肆。」轎子里面忽而傳來一聲厲喝,不等青蓮作出反應,又一聲稍顯虛弱的聲音傳出︰「我身子有些不適,三爺的事兒還是等二爺得閑了再說吧。」

「二嫂——」三爺看了緊閉的轎簾子一眼,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二嫂的暗示語言,要他在二爺在悅心閣的時候來找她,于是邱天武一語雙關地答道︰「既然如此,那有勞二嫂好好勸勸我那二哥。」

說完,還有意瞟了一眼站在一旁,屹立不動的二爺。邱天恆眸子沉沉,卻只在掃了一眼緊閉的轎簾子後,也冷冷笑了下,道︰「不過一副棋子罷了,瞧把三弟急的,竟然還來求你二嫂幫襯了。」

一句話,徹底解了惑。

當然了,邱天恆這番話是說給外人听的,所以是給那些明著暗著的人解惑的,省的這些個長舌頭的胡亂揣測,傳出不堪入耳的言論來。

三爺挑挑眉,他就知道以二哥的智慧,定能化險為夷的,「那好,我明個兒就去二哥那里,咱們再戰三百回合若是我輸了,那副和田暖玉棋子就贈送給二哥好了。」

說著,竟然意氣風發一般地轉身便走,落下眾人面面相覷。三爺竟跟二爺下戰書了?

不過,這一下子,眾人倒是毫不懷疑,三爺是為了一副和田暖玉棋子的事兒折騰了,于是也就淡了傳播八卦的興趣。

只是,沒有人發現,站在一棵被修剪整齊的木槿灌叢後面的春蘭,在看到青蓮和三爺眉來眼去的那一瞬間,木槿枝已經被折斷了十幾根

「二爺就沒話兒要問?」蘇雯伊靜靜坐在邱天恆的身旁,微微低著眉眼。轎子一顛一顛的,卻絲毫不影響她和二爺之間保持得剛剛好的距離。

「問什麼?」邱天恆有些意外她的冷靜。

「不問問三爺都和妾說了些什麼?」蘇雯伊依舊一聲淡然,連說話兒的聲音也是那麼平靜無波瀾,倒叫邱天恆見了心里極不是滋味。雖然當時忍耐住了,卻毫不掩飾她能輕易影響他的心境。而他,似乎納多少妾,晚上喚了誰去伺候,這些行為動作都影響不了這個妻子

妻子嫉妒有駁于女德,可是妻子完全不妒忌,反倒令他心生挫敗感,她怎麼就能如此淡定呢?

蘇雯伊可不知道邱天恆此時此刻的心思,只想把眼前的事兒說明了,挑開不必要的誤會,「三爺不是為了棋子的事,」這個開頭很自然地就吸引了邱天恆的注意,蘇雯伊不動聲色地瞟了他一眼,繼續道︰「三爺希望我們能幫助他……對抗四爺」

後面的四個字,蘇雯伊說得有些艱難,畢竟這話兒是有些挑撥他們兄弟的。

不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加上今個兒在永福堂里的唇舌之爭,相信以二爺的敏銳,不會發現不了一絲端倪吧?蘇雯伊只是借著三爺之口,把二爺的思想往她想要的方向拉扯一下罷了。

「我們?」好半響,二爺語帶笑意的聲音在耳畔輕輕響起,似乎「我們」這個詞對他而言十分新鮮

「按照三爺的意思……妾就簡單地說下吧。二爺是三爺的兄長,自然很清楚三爺的斤兩了,生意上的事兒三爺一個人是應付不來的,所以他希望有個體己的人能幫襯他一把,而二爺您這個親哥哥就是他最值得信賴的靠山。至于妾……」蘇雯伊微微拖了一下尾音,蹙起眉來頓了頓,似乎是在思索著,「妾能做什麼,妾自個兒也不清楚。不過,如果能為二爺出一分力,妾是在所不辭的。」

「這就怪了,三爺為何不與我來說,卻要借你之口?」

蘇雯伊暗自冷冷一笑,「還不是因為上次的事兒,怕您給一言回絕了。」隨後,蘇雯伊微微抬起臉,「看不出三爺在對待大事上還是很謹慎的,知道先來討討口氣。」

「我是那般無理的人嗎?」。邱天恆微微一笑,喃喃自語道。蘇雯伊這番說辭倒是與大太太的相求不謀而合,所以邱天恆是信了的。只是心里隱隱有個結解不開︰三弟邱天武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不得不說,邱天武的辦事效率空前的高,掌燈時分就帶著貼身小廝小木子來到悅心閣了。小木子手里捧著一個一尺來寬,約四寸高的棋盤,隨著三爺高調入內。

「二哥,我可是應約來了,今個兒非得大戰三百回合不可」

三爺邱天武豪邁爽朗的笑聲回蕩在悅心閣,紫萱和紫蝶連忙出來相迎,「三爺來的可巧了,二爺正在屋里歇著呢。」

「那可正好了。」

從前這位三爺憊賴貪玩,不喜讀書,唯獨鐘情這黑白分明的圍棋,視棋如寶。上次要不是為了趕功課交差,加上原本就輸了那盤棋,他哪里肯痛心割愛了?不過,瞧三爺今個兒的氣勢,想來三爺回去後是苦心鑽研了一番才敢雄赳赳氣昂昂地來挑戰二爺的了

雖然紫萱和紫蝶都不看好這位三爺,但應有的禮數卻不敢怠慢了。直到打點好了一切,才支走了所有的丫鬟,和三爺的小廝小木子安靜地守候在院外,屋里只留下三爺和二爺對決,當然還有一位公正的裁判員二女乃女乃。

下人們一散,屋里一下子就靜了。

隨著三爺的手輕輕啟開面前的看似普通的棋盤,二爺的眼里不由閃過一絲訝異——這真是他那個三弟嗎?曾幾何時,這個唯一單純的弟弟也長了這種心思?

難道住在這種大宅子里的人,終究逃不過你死我活,爾虞爾詐的命運嗎?

邱天武自顧著低頭取賬本,絲毫沒有注意到二爺看他的眼神已然不同往日,「二哥,這是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從錢掌櫃那兒尋來的。」說著,便把暗藏在棋盤里的賬本一一取出來,摞起來足有半尺來高了。

「錢掌櫃?」二爺愣了下,問道。坐在一旁的蘇雯伊听了也是一凜,卻沒開口打斷邱天武繼續說下去。

「是啊,錢掌櫃那兒的賬本基本都是店鋪的日常生意,但他之前也幫著父親管過賬,所以也經手了不少的其他賬務。這些都是留底的,他讓我先拿去看看。」

「你是說,是錢掌櫃叫你這麼做的?」

邱天武很坦然地點點頭,忽而發覺二哥的眼里有了一絲不明的笑意,卻是他極少見到的溫和微笑。

錢掌櫃可以說是大老爺的生死之交,對邱家幾個子嗣也是視同己出的看待,現如今三爺出了這等子岔子,他完全能感受到大老爺對三爺的心灰意冷。可是,錢掌櫃听三爺說自個兒是被冤枉的,大太太也暗中求助過他,這讓錢掌櫃又不免起了一絲懷疑,可惜錢掌櫃卻無力相助,心里不免愧疚。

不管三爺說的是不是實話兒,錢掌櫃這麼做也是圖個心安。

「可是,這能查出什麼?」三爺交出厚厚的一疊賬本後,將雙手一攤,聳肩問道。

「既然你說沒拿過那三千兩銀子,那麼這個錢自有一個歸處才是。否則,怎會叫父親從賬本上查出錯兒來?」

二爺也皺起眉來,這件事不得不說相當棘手。邱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就說這些年來的生意吧,大大小小的賬本少說也要一年半載才能看完,這要從哪里查起?可以說,這是一件相當龐大的審核工程

難怪連他們的啟蒙老師錢掌櫃都束手無策了

蘇雯伊趁著三爺和二爺聊天的空兒,也信手拿起一本賬冊翻開來瞧。

當年學財會的時候,私下都流行著兩句話︰會做賬不算本事,因為學校教出來的會做賬的學生一抓一大把;會做假賬才算本事,試問哪家公司敢說自個兒的賬本都是干干淨淨,沒有一絲貓膩的?曾經有個老總酒後吐真言,就說天朝的稅賦實在太沉重,若是大大小小各個名目的稅都一一繳清,他恐怕連員工的工資都發不出了。雖然有些夸張,但也說明了一個現狀︰那就是既然有所需求,就會有市場

所以,懂得如何為公司「省錢」,又不容易被監管部門查出來,而且乖乖听話的人才,才是公司青睞的

如若不然,蘇雯伊當初也不會被財務總監看中,重點培養了

不過,把你拉上賊船的不一定會讓你分享勝利的成果,大多數情況下只會讓你淪為替罪的羔羊,而上位者則踩著你的肩膀眉笑顏開地數鈔票,豈會真如當初承諾的那般好?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的有毒牛女乃事件了……

蘇雯伊仰天長嘆,她或許能想象的到,在她「死亡」之後,媒體會用多大的標題醒目的寫著︰「XXX公司財務丑聞曝光,即將升任財務部部長的蘇雯伊畏罪自殺」。

瞧瞧,這就是現實,多麼可笑,多麼諷刺的現實

最初是信手翻閱,翻著翻著,蘇雯伊的手不由越翻越快,眉心也漸漸蹙了起來,心道︰這帳冊是怎麼回事兒?

「伊兒,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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