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寧日(五)

作者 ︰ 妃色琉璃

凝寶望著那無邊的夜色默默地出了會兒神,轉身慢吞吞地沿著游廊原路返回。

遠遠看見柔白的燈光從紫宣苑正廳里如水般流出來,將黑暗逼得退到了走廊外,她腳步一頓,提起燈籠將里頭的燭火吹滅,讓黑暗包圍了自己。

在那黑暗中,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又閉眼使勁按壓太陽穴,連著深呼吸五六次才停手睜開眼。待得走近那光亮時,她臉上已不見半分疲色,笑意盈盈,神采奕奕。

凝寶還道進去就會看見夏侯臨輝一個人坐在中央那張足有六尺長的櫸木八仙桌旁擎著茶杯淺啜慢抿,端好了架子等她乖乖去坦白,誰知廳里只有幾個婢女在打掃,殘羹剩菜碗碟勺筷已盡數撤走了,桌面也已擦得光亮如新。

「我爺爺呢?」凝寶驚訝了。她可不覺得自己的爺爺是個能揣著疑問過夜的人。

婢女們聞聲趕忙放下手里的活過來行禮,有個年紀大些的回道︰「王爺約了宗政王爺去漱明堂飲茶,本是要等大小姐回來再過去的,宗政王爺等不得,催著王爺先去漱明堂了。」頓一下,又道︰「二爺、流香姑娘和劉老大夫也去了。」

這組合也太奇怪了吧……凝寶皺了皺眉,問她︰「那宗政二少呢?我爺爺沒叫他一起去?」

那婢女答道︰「王爺讓五爺送宗政家的兩位少爺先回去歇息,走了有一會兒了。」

居然不等她凝寶扁扁嘴︰「那阿蠻呢?我表哥呢?花幫主呢?我四叔六叔呢?」

那婢女不知道她嘴里的阿蠻和表哥指的是哪兩位,見她不高興,干脆把剩下的人的行蹤都報上去︰「那位花少爺說是順路送葉陽大人家的千金回覆月小築,六爺叫了兩個小廝提著燈跟過去幫他們照路,完了六爺就把跟著劉老大夫來的那位少爺叫走了。四爺……四爺一個人往繁花苑那邊去了。」

繁花苑?凝寶愣了一下︰「四叔去我那兒干嘛?」

「奴婢不知。」那婢女偷瞄眼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只是四爺臨走之前吩咐小單送兩壇酒去繁花苑。」

兩壇酒?凝寶更愣。難不成她那位四叔打算跟她來個一醉泯恩仇?開玩笑吧,她可是一滴酒都沾不得的

這話她當然不會在婢女面前說,走到門口,停了一下,回頭問那婢女︰「你叫什麼?是家生子還是簽過契書的?我一會兒跟爺爺說一聲,讓你明兒過錦芳苑來伺候,以後月錢加倍,從我這兒支。」

那婢女喜笑顏開,忙道︰「奴婢金果,八歲就來府里了,簽的死契。」

凝寶哦了一聲,叫她晚上回去把東西收拾好等著明天人來傳。

旁的幾個婢女因著傳聞對這位大小姐怕得不得了,現在一看金果說了幾句話就得著那麼大份恩典,又是眼熱又是後悔,可惜要獻殷勤也來不及,凝寶已經走了。

這金果在府里待了八九年還是個三等粗婢,平日里多是在廚房做些挑水生火的粗活,算不得什麼伶俐人兒,跟她一起干活的婢女也瞧她不起,常給她氣受。如今她入了大小姐的眼,她們拉不下臉去巴結,罵倒是不敢罵了,圍著她說了幾句酸溜溜的恭喜的話,卻不見她們湊到一旁嘰咕的時候,握著掃帚躬身掃地的金果漸漸收了臉上笑意,眼神陰沉地望著凝寶遠去的背影,默默抿緊了唇。

凝寶出了紫宣苑,也不把手里的燈籠重新點亮就要往漱明堂那邊去,剛走得兩步卻驀地停住腳,扭頭望著轉角那邊,沉下臉來︰「誰在那里?出來。」

黑暗里忽然亮起點火光,緊跟著她就听見一聲極熟悉的輕笑——「你的耳力真嚇人。」

瑞明?凝寶一怔,旋即便忍不住笑起來,走過去挽住他的胳膊,撇撇嘴︰「你不是早就回去歇息了嗎?怎麼會躲在那兒吹冷風?」

「我哥纏著你五叔練手去了,我落了東西就回來找找唄。」瑞明提起燈籠照照她,「你從你爺爺手里要來的那件銀狐皮大氅呢?撂演武場里了?」

「沒,讓下人拿去清上頭的泥去了。」凝寶扯扯身上那件丹紅緞面夾絲棉的及膝長褙子,「爺爺讓人給我備下的這身兒又輕便又暖和,要是加個大氅,估計痱子都能捂出來。」

瑞明捏捏她的手,又將她左手的手袖稍稍擼上去點,模了模她的手腕,觸手溫熱,這才沒說什麼。凝寶曉得他的脾氣,乖乖任他檢查,等他收回手去才好奇地問道︰「你落了什麼東西?怎麼會落在轉角那邊?找到了沒有?要不要我幫你找?」

瑞明忍俊不住,輕輕一刮她的鼻子︰「可不就在這兒了嗎?」。

凝寶心里一甜,跟偷著糖吃的貓兒一樣眯著眼偎緊他,嘴角揚得老高。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瑞明不知為什麼把燈籠提起來,將里頭的燭火吹滅了。

打著燈籠的時候覺得那光照之外的地方都黑得厲害,熄了燈籠,等眼楮適應了,天上雖沒有星星月亮,卻也算不上是伸手不見五指,只是瞧不清瑞明臉上的表情罷了。

「好端端的熄了它做什麼?」凝寶心里有點不踏實。七爺似乎看出點什麼來了,該不會瑞明也發現了吧?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瑞明沉默了一陣兒就低聲道︰「到了漱明堂不要久坐,口渴了就喝白水,別又一杯一杯往肚里灌濃茶,晚點我再來繁花苑找你。」

凝寶縮了縮脖子,心虛地囁嚅︰「這樣不大好吧?明兒搬進錦芳苑,咱們就能天天在一處了,要是被人看到你半夜跑我住處去,我爺爺怕真要發脾氣的……」

「發脾氣?」瑞明笑了一聲,「一會兒等你進了漱明堂,你就曉得他是會為那樣的事發脾氣,還是為你這麼多天睡不著也不肯說的事發脾氣了。」

凝寶心底陡地一震,眼楮都瞪圓了︰「你知道了……不是,他怎麼會知道的?」

「他問鐘叔這幾天你去過那所宅子幾次、每一次待了多長時間,又問我和我哥這幾天你在六叔家都是什麼時辰起來的、什麼時候睡下的……鐘叔什麼都沒告訴他,可你四叔告訴他了。我爺爺在旁邊看著,我和我哥也不好替你隱瞞。這會兒他叫了你二叔、流香姐和劉老爺子過去,十有八九是要問惑神法解開之後會給你留下什麼後遺癥,等你到了,應該就要給你號脈確認了。」

凝寶大驚失色,一把拽得他停下來︰「那我不去了我才不要吃藥」

果然如此。瑞明暗暗嘆了口氣,口中卻道︰「安神湯甜兮兮的又不難喝,你怕什麼?實在不喜歡那氣味,你捏著鼻子灌下去,總比你一天到晚睡不著的強。」想了想,又道︰「要是你能靜得下心來學鐘叔那樣每天打坐一兩個時辰抵去一夜好覺,你就跟你爺爺直說,去他院里陪他住幾天,讓他看看你十天半個月不用睡覺也不會死,想來他就不會逼你吃藥了。」

凝寶噎了噎,不服氣地爭辯道︰「今兒中午你不是看著我睡的嗎?我又不是閑著沒事,干嘛要學鐘明打坐,還要證明給我爺爺看啊?再說了,你看我現在不是活蹦亂跳的嗎,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了?」

「是啊是啊,從那晚鐘叔用嗅鹽把你弄醒之後,你三天來就睡過兩個時辰還能這麼精神,又是耍心眼又是救人又是打架的,真是了不得,我看著都自嘆不如,你爺爺想必更會以你為傲了。」

凝寶啞然,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又生氣了?」

要是能生氣就好了,問題是他氣都氣不起來啊。回到北宣,她也算是回到家了,可這一家子沒哪個是省油的燈。夏侯臨輝老了,縱是威嚴猶在,他也已經鎮不住底下的那幫小鬼了。今天護衛總領勾連上夏侯楚峰和夏侯楚焱,明兒還指不定會蹦出什麼人,又要勾連出誰來。連他養育了那麼多年的兒子都禁不起北宣王位的誘惑,連跟隨了他十多年的護衛也為自己的私心陷他于危地,凝寶不出面把這個家的大梁挑起來,難說哪天這個家就會因為一個北宣王位支離破碎,讓她再無可回之處。

瑞明緊了緊手臂,別過臉去低聲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我不會阻止你,但是事成之前你就倒下去的話,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會付諸東流。我不是危言聳听,你如果連打坐都靜不下心來,又整日不睡這麼強撐著,不出半個月,你不死都可以稱得上是奇跡……是,今天你讓整個北宣城的人都知道夏侯家的下任家主回來了,又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都知道府里有你悅然大小姐在,誰也別想動夏侯王爺一根寒毛,可你還沒有正式繼承家主之位,夏侯王爺也沒正式把王杖交付于你,你要是在這時候倒下去,你想想會發生什麼事?我爺爺跟夏侯王爺的交情是很深,可就算我們的親事定下來,他依舊姓宗政,不姓夏侯,你們家的家事照樣輪不到他來插手……你明白嗎,阿寶?」

凝寶愣了半天,才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知道了,去就去吧,要吃藥我也認了,不過……我不要他們給我開方子,你給我開好不好?」

瑞明松了口氣,聞言不禁好笑︰「他們開還是我開有區別麼?你流香姐又不會害你,劉老爺子就是想害你,有你爺爺盯著,他有那個膽子嗎?」。

凝寶咕嘟著嘴︰「反正我不管,我不要他們給我開方子。」挽著他走出一截去,又低聲解釋︰「流香姐最拿手的是毒,又不是治病救人。那位劉老爺子更是,我這些年被他害得還不夠慘嗎?又是寒毒又是封神蠱的……我現在看見他,有時候還忍不住要打冷戰呢,他給我的藥,我才不要吃呢。」

難怪那天她神智不清也不肯喝藥,原來是被毒怕了……瑞明又是笑又是搖頭,卻也不忍心說她什麼,只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走著走著,凝寶忽然問道︰「你怎麼不問我我是如何看出我四叔另有所圖的?」

「你想說自己會說,你不想說,我問你有用嗎?」。

「那你不猜猜?」

瑞明嗤笑︰「我再能猜,中午剛在你面前出了那麼一大丑,我好意思繼續猜?」

「出丑?怎麼會?」凝寶詫異地瞪大了眼楮,「你說的那幾個確實都牽涉其中,沒錯啊。」

「還裝傻」瑞明想敲她腦袋了,「我猜是你下的令,他們只是幫你做事,哪里對了?你明明沒做還去認個主謀,跟我也不說實話,含糊其辭糊弄我。我懶得同你計較,你倒有臉提了?」

哎呀呀,他這像是懶得計較的?幸好她沒大意。凝寶吐吐舌頭,小聲狡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說你只猜到了七分嘛。」看瑞明抽出手來作勢要打她,一縮脖子,改口道︰「好吧,其實是加上你說的有坊里人幫我才總共是七分……不過你真的不用介意那沒猜到的三分啦。你看,我這做主謀的不也一直被蒙在鼓里麼?要不是今早上你逼著六叔把事情說出來,我還真以為那兩天四叔五叔純是想見見我跟我敘敘舊才請我過去的,哪里想得到他們是拖著我,好讓鐘明他們去使壞來?」

說到這個,她就忍不住要皺眉︰「薛長子那王八蛋領著小明扉去四叔那兒找我的時候我就覺著不大對頭。可我想著那廝雖然人品不怎麼樣,平日里對明扉倒是確實好得沒話說。他擔心明扉一直待在七爺身邊,遲早會被逼著走上鬼衛這條路,所以豁出去帶著明扉來投奔我,這說法也合情合理,我就忘了防他了。沒想到那王八蛋居然是拿明扉來打掩護,利用阿蠻來套我話……嘖,阿蠻那傻丫頭也是豬油蒙了心了,她問我要不要替我出這口惡氣的時候,我反問她‘你們誰有這個本事?’,明明就是否定的意思嘛。偏她只顧打她那點小算盤,任由薛長子那王八蛋和孟雪俊慫恿鐘明他們瞞著我做出那等事……哼,一個兩個都只長膽子不長腦子,要是我真不管他們,他們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都不一定呢」

氣過了,她又不禁苦笑︰「說來說去還是怪我自己輕忽大意,沒把話說清楚讓人鑽了空子,自個兒打了自個兒的臉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吞。」

瑞明斜她一眼,輕聲笑道︰「可你不也沒老老實實當啞巴麼?先裝傻把該拿的拿了,再認個主謀救下他們,跟著又熱熱鬧鬧地唱了這麼一出,不但沒損失什麼,倒撈回來一群忠心的幫手,還借機同你爺爺和七爺都和解了。你說你便宜佔盡,這會兒還來跟我叫苦,不覺得臊得慌?」

呃,又被識破了。凝寶模模鼻子,收起那一臉苦色,壞狐狸味兒十足的笑容又露出來了。促狹心一起,她便很惡劣地抱住他的胳膊憋細了聲音撒嬌︰「你就不能不那麼聰明麼?你就裝下糊涂安慰安慰人家不成麼?人家莫名其妙被扣這麼大口黑鍋已經很可憐了,你都不同情下人家,還笑話人家,人家不依啦~」

一連五個「人家」已經刺激得瑞明汗毛倒豎雞皮林立了,最後那三個字她還故意嗲聲嗲氣的,把尾音拖得老長,瑞明狠狠抖了兩抖,毫不猶豫就舉白旗了︰「行行行,你可憐,你實在太可憐了,這天底下沒人能比你更可憐了……寶師傅,你大人有大量,就行行好放過小人吧。」

凝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什麼時候到的漱明堂都不知道。等她笑夠了,人已經站在漱明堂門口了。瑞明一個眼風過去,門前候著的婢女不忙行禮,先高聲把她的到來通報給里面的人知道,凝寶想反悔都來不及了。

瑞明無視她哀怨的眼神,把手里的燈籠遞給婢女,拉著她進了屋。

繞過屏風,柔黃的燈光和地龍送來的暖熱讓堂中溫暖如春,凝寶剛露頭,分踞羅漢床兩側的夏侯臨輝和宗政宣宏、坐在桌旁的夏侯楚恩、流香與劉成萬就齊唰唰把目光集中到她臉上來了,令她很有種剛出洞的兔子突然發現老巢早已被一群狼團團包圍了的感覺。

瑞明輕輕在她後背上拍了一下,輕聲提醒︰「不想陪老人家住半個月就表現好點。」

凝寶「虎」軀一震,眼神一凜,大步上前,視死如歸豪氣萬丈地對夏侯臨輝說︰「爺爺,這等小事就不用麻煩流香姐和劉老爺子了。我這三天里確實只睡過兩個時辰,不是我不想睡,是我實在睡不著,就今天晌午睡的那兩個時辰還是因為有瑞明陪著我。實話跟您說,我不想喝安神湯,您要不就讓瑞明給我號脈開方子抓藥,要不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跟我住一個屋」

計劃策劃謀劃瞬間就被粉碎了。

「噗——」宗政宣宏剛入口的茶又悉數捐獻給了自己赴宴前新上身的衣服。

夏侯臨輝目光呆滯仰視她,不知是茶水還是口水溜出嘴角偷偷往下巴上爬。

桌旁的三個被她的氣勢震懵了,將將緩過勁兒來就不約而同地低頭望腳尖默念︰「沒听見沒听見我啥都沒听見……」

瑞明目瞪口呆欲哭無淚了,可惜時光不能倒轉,不然他死都不會讓她跨過漱明堂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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