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八十六章 惟願死同穴(二十)

作者 ︰ 妃色琉璃

天大亮時,三十幾名黑衣人拿著從各處破屋里尋來的鋤頭在荒廢的田地里忙活,另有二十多人尋草席卸門板將失去生命的同僚一一送到挖好的坑旁。

黃土覆沒那些曾經或熟悉或陌生的臉孔時,陽光刺眼。沒有葬禮,沒有眼淚,幸存者們高興不起來,也悲傷不起來。

他們走這一趟確是因著主子的命令,但後來就變了味兒了。

受了那兩個來歷不明自稱鬼差的男人慫恿,為著幾顆連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的「可起死回生的靈藥」,有多少昔日一個鍋里吃飯的同伴就此昏了頭糊了心,把對手的寬宏大量當成自己的運氣,對自己人也拔刀相向,死都死得讓人無法同情。

填上最後一個坑,五十幾號人不約而同地圍住了撂在田埂上的兩具尸體,長久地沉默。

懷坤和方幸靜靜地躺在陽光與塵灰里,大張的眼楮似在訴說著驚駭與不甘。

圍觀者們眼神冷厲,恨意滿盈。不知誰先起的頭,一口唾沫吐到懷坤臉上,眾人紛紛效仿。

「害人精」「無良鬼」之類的惡毒咒罵綿綿不絕,罵聲卻都很低,間中不時有人回頭看看遠處的荒村,小心翼翼。

唾夠了,罵夠了,歇一會兒,有人低聲問︰「洛副總領,咱們真要把他們葬了?」

言語間忿忿之意顯著。葬同僚可以,但這種引人上絕路的敗類難道也值得他們浪費力氣?

那個被喚作「洛副總領」的長臉瘦高男人嘆了口氣︰「那姑娘不是說了麼?‘人死仇消’。我們就算把他們剁成十七八塊喂狗,趙赳他們也不會活過來了。」

問者尚年輕,咕嘟著嘴把鋤頭一扔,撒氣道︰「這坑誰愛挖誰挖,反正我不挖!」

這話一出,拿著鋤頭的都把鋤頭丟開了,那神氣仿佛在說曝尸荒野都算是便宜他兩個了。

洛副總領無奈,他也不想干這種活。勸說無效,不由得繃起臉來︰「你們當這兒是哪兒?世子府?這是咱們說不想干就能不干的嗎?那姑娘隔著幾丈遠都能把人一刀扎個對穿,半塊瓦片扔下去就砸得人腦袋開花,她要是惱起來,誰去擋?你?還是你?」

一干小兵想起黎明來臨前的情形,立馬蔫了。撿起鋤頭抖著手開工,一句怨言也不敢有。

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什麼時候都是真理。敗者能留有命在就不錯了,誰活膩了還想去惹那個姑娘啊?

說起來,那時候方幸要是不破口大罵那姑娘是怪物,保不準他還真能體體面面把自己了結了呢……唉,真正是自作孽不得好死喲!

就在他們暗暗感慨的同時,堅持到方幸斃命才陷入昏迷的孟雪俊突然被陣劇痛硬給弄醒了。

醒來發現這劇痛的來源是他親愛的未婚妻大人親自上陣給他包扎傷口所致,他那已溜到嘴邊的罵辭立馬縮得不見頭尾。

凝寶發脾氣打人他不怕,他怕的是凝寶一語不發神情平靜,平靜到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可怕——那是只有當她真正怒不可遏的時候才會有的表情,譬如現在。

「醒了?」凝寶的手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孟雪俊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她的目光,討好地笑著,不敢接話。

凝寶微笑以對,眼里卻一絲笑意也無︰「這麼快就醒,是我弄疼你了?」松開他的下巴,更加用力地收緊勒在他胸口的布條,「那我輕點。」

杵著根木棍立在床尾的溫然肅抬頭一瞥被勒得呲牙咧嘴的主子,嘴唇動了動,卻又飛快地把頭低下去。

「這地方缺醫少藥,著實委屈你了。」凝寶淡道,「疼了就說,沒麻痹散不是還有我在麼?」

孟雪俊登時「虎」軀一震,再疼也不敢做怪相了。

溫然肅哪里見過主子對人這般忍讓?簡直不是驚詫而是驚駭了,偷偷回頭瞅瞅右臂打著夾板的成玉,成玉亦是一副大白天見鬼的表情,眼楮珠子鼓得都快掉出來了。

孟雪俊忍啊熬啊,總算是捱過包扎的階段了。疼過之後全身沒勁,瞧著凝寶沒有訊問的意思,他也不想去招惹她。

因著被層層布條包得像個粽子,曉得起來走動必定會引來更大的麻煩,他只能百無聊賴地張著眼楮到處亂看。視線溜過端藥進來的樂平,又溜到端坐對面書案後不知在寫什麼的瑞明身上,不禁眼楮一亮︰可算是找著跟昨天的事無關又能解悶的話題了!

「寫什麼呢?」孟雪俊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瑞明瞟眼凝寶,表情有些尷尬,遲疑數秒方道︰「記賬。」

孟雪俊大奇︰「記什麼帳?」這荒郊野外又沒店鋪,哪里會有花銷需要記賬?

樂平憋笑憋得臉都脹紅了,見瑞明為難,便清清嗓子替他回答︰「沅碧姑娘說了,孟師傅和那兩位的吃喝住行包括治傷都要……咳,按沅碧姑娘定的價錢來付賬。」

孟雪俊一愣,旋即忿然。可,還沒等他想到更好的說辭,樂平又補充道︰「沅碧姑娘已經是自由身了,所以她伺候你……咳,您也得給銀子。」

忿然立馬變成怒然,孟雪俊轉眸瞪視拿著熱毛巾過來的凝寶︰「這真是你說的?」

凝寶淡淡一笑,不答反問︰「怎麼,不該給?」

孟雪俊頭皮一乍,氣焰登時斂盡,怒容瞬間消失,他眯著眼楮笑得那叫一甜︰「該給!該給!你那麼辛苦,我怎麼能不給呢?」

溫然肅聞言,當即一陣頭昏,木棍一歪,倒地不起。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凝寶訓起人來跟老夫子似的滔滔不絕,卻被冠名為相思燻教坊的第一「馴」教師而非第一「訓」教師」——她隨便說句話,連桀驁不馴如他的主子都會變得和曾經的山林之王雙角吊楮獸一樣馴服,一個「訓」字哪里夠形容這種神奇?

旁的幾個雖未栽倒,亦是目瞪口呆。回過神來,皆是想笑不敢笑,刻意把視線移往別處,裝作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听不到。

反而孟雪俊這始作俑者不覺窘迫,沖著凝寶笑得愈發甜︰「我這會兒身上沒銀子,先賒著,到貴定一次結清,可好?」

凝寶掃眼旁人,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對這厚臉皮也確實沒轍,拿鼻子哼了一聲以示應允,端過藥來喂他喝下。

孟雪俊不是第一次重傷臥床,她也不是第一次照顧他,兩個人配合默契,默契得讓瑞明心里直泛酸水。

然而,這一波酸水還沒退去,下一波酸水又緊隨而至——孟雪俊剛喝完藥,凝寶便趕他們去休息,迫不及待,似乎有話要同孟雪俊講,又不想讓他們知道。

溫然肅仗著傷的是腿,老著臉皮裝死不起來,怎麼都不肯讓這兩個已交換信物的家伙獨處。三個年輕人亦是不願意離開,卻沒他那豁出臉去不要的氣概,猶豫著磨蹭著,最終還是被凝寶一個個給推出門去。

凝寶本是要把溫然肅也扔出去的。這四十來歲的漢子卻突然翻身坐起來,低低喚了她一聲「大小姐」,怕她不明白,下一聲又加多兩個字︰「悅然大小姐。」

夏侯霖羽,北宣王之嫡長孫女,太上皇曾賜字「悅然」,與今上之諱「懷然」相應,乃世人皆羨之無上榮光。

他不曉得孟雪俊還未向凝寶坦承身份,只道兩人定了鴛盟,定是盡釋前嫌,此時故意壓低聲音只讓凝寶一人听見,純粹哀求,絕無他意。

凝寶瞳孔一縮,眯了眯眼楮便丟下他,大步過去將門關上。

孟雪俊不明就里,不肯同溫然肅說話,便皺眉問凝寶︰「我們倆說私房話,留個外人做什麼?」

一聲「外人」劃清界限,不忍心殺並不代表他不計前嫌。

溫然肅黯然,凝寶不語,坐到桌旁給自己倒了碗茶,定定地看著孟雪俊。直到他不自在地把臉別到一邊去,她才收回視線,抿一口茶,淡道︰「他沒背叛你,他只是為你好而已。」

當初孟雪俊勸解她時曾說七爺和流香所做都是為了她好,說者不覺有異,如今易地而處,這話就像針一樣扎得他耳朵疼。可是,疼也不敢反駁,她氣未消,誰知道啥時候她就會發飆?

昨晚的事提不得,提了就必然會說到方幸和懷坤,繼而扯出一些他不想讓凝寶知道的事情來——

從西津城到華陽縣,快馬日夜兼程趕路尚需三天。

這一批人,包括在華陽縣城里出現的「西津世子」、西津王的不能擺到台面上來的小兒子、「西津鐵騎營四品監舍御史楊尚同」、「楊尚同」帶來的「官兵」以及深夜來襲的八十余名黑衣人,加起來過一百之數。

就算方幸懷坤與西津王早是暗通款曲,在他們下山時就傳書知會西津王,傳書所需的時間和這批人趕到華陽縣的時間相加不會少于八天。

可孟雪俊一行自下山到達華陽縣只花了六天,且若是近期內華陽縣來了大型馬隊或是突然出現超過百計的陌生面孔,七爺在此地設的眼線不可能不提醒孟雪俊小心防備,然而……

是以所有的事聯系在一起,他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在上山前方幸和懷坤便已告知西津王他們有可能會走的路線,縱使他們不進華陽縣城,別的地方定然也有這麼兩位「西津王的兒子」和一批黑衣人在等著他們。

這是個局,一個無論如何都要讓他進西津城的局。或許,西津王要的不是相思燻教坊的孟雪俊,而是……借長居春熙行宮養病之名混跡民間的十三王爺夏侯懷幀!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夏侯雲瑋老奸巨猾,今上卻也不是庸人無目……這趟渾水他自己都不想蹚,哪里能叫凝寶去蹚?

孟雪俊暗暗嘆了口氣,思想再三,干脆當溫然肅不存在,故作輕松地道︰「你怎麼還穿著昨兒穿的那套衣裳?我記得還有幾套顏色素淨些的,去換一身兒吧,這身兒都髒了。」

凝寶垂眸微笑不吭聲,輕輕轉著手里缺了口的土碗。

陽光自窗口斜射而入,輕輕覆在她的側臉上,于是一眸染映其光熠熠生輝,一眸匿入暗影沉靜無波,仿佛光與影終于尋到了接契點,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不知為何,孟雪俊卻有些心驚。而她接下來的話更是驚得他險些跳起來︰「懷禎哥哥,懷雅哥哥是我殺的,你要不要替他報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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