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七十章 惟願死同穴(四)

作者 ︰ 妃色琉璃

自凝寶懂事起,有人教過她辨別什麼對自己有利什麼對自己有害,教過她冷靜,教過她忍耐,然而從未有人告訴過她該如何劃分對與錯的界線、如何開解自己、如何適時發泄。

斷開的記憶又復接上,深埋的記憶重見陽光,截然不同的兩個身份、兩種性格無可避免地撞在一起,令她無所適從。

她不知該舍棄哪一個順從哪一個來繼續她的人生,刻意將所有情緒都壓制,卻不知道有些情緒是不可以壓制的。壓制太久,細小的火星也會引發燎原大火,一發不可收拾,譬如……此刻。

手指一點點收緊,少年喉間發出喀喀的輕響,她清楚地感覺到一個人的生命在她指間漸漸流逝,心中浮蕩的卻非恐懼,而是輕松。

爺爺說過,「死亡可以終止所有。有人辱罵你,殺。有人違逆你,殺。殺戮是樂趣,不是負擔,他們做人都斗不過你,做鬼又豈能奈何得了你?如果殺戮可以解決一切,為什麼不殺?」

那麼,如果殺戮可以讓那些指責她是怪物的聲音消失,為什麼不殺?

凝寶似于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忽然發現了一線光明,不自覺松了勁道的手指重又發力,勒得那少年黑瞳仁上翻,失去掙扎的力氣。

她仰頭看著少年漸失血色的臉,柔聲道︰「我不是怪物……你明白嗎?」。

少年哪里還說得了話?窒息引發的掙扎漸漸變作身體本能的痙攣,而那輕微的昭示著生命猶存的顫動也快要消失了,旁觀眾人卻仍只是遙遙注目、驚呼、議論。

他們把這當做偶發的江湖尋仇事件,有人匆匆忙忙去報官,有人提醒那個被嚇呆了的孩子回家搬救兵,有人低聲詛咒「這些沒王法的江湖人不得好死」,卻沒有一個人肯冒著被牽連的危險上前阻止。

突然間,坐在地上大張著嘴巴呆呆望著哥哥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孩子跳起來,瘋了一樣悶著頭朝凝寶身上撞去。

凝寶眼角余光覷見他不管不顧地撞將過來,心中微微一動,慢慢松開了鉗在少年喉嚨上的手。

卻就在這時候,一道勁風自右襲來,裂空之音刺耳,凝寶眼神微變,甩下那少年,閃身躲過。

寒光凌厲的三稜刺帶著一溜銀鏈嗖地擦著大氅飛過去,急速回轉要纏她脖頸。凝寶一怔,驀地蹲下,只听三稜刺帶著銀鏈呼地一聲從頭頂旋過去。

未及反應,一襲妖艷的孔雀藍已到她跟前,刀光一閃,雪色瀲灩的雪嶺刀便挾著風聲朝她右肩猛然劈下!

對樂平來說,這一刀的速度已是快到極點。于凝寶而言,卻不過兒戲一般。她本可以輕松避開,抑或以內力震落他的刀,可她突然生出種沖動,一咬牙,驟然起身,竟將右肩朝刀上送過去!

事出突然,樂平收勢不及,只听得刀砸上她的右肩時發出沉悶的一聲響,登時駭然失色,呆立當場。

凝寶踉蹌退後,跌坐在地上。鈍痛緩慢地自肩爬至手腕,但,右臂還在,樂平那一斬用的是刀背,四分力道,只為阻她行動,不為傷人。

風帽滑落,悠然的風撩起她耳畔的散發,她捂著痛處,眉頭微蹙,下意識地仰臉去看一臉愕然的樂平,有些不知所措。

遠遠地,倒抽冷氣之聲和驚嘆聲從圍觀的人群中傳來,她飛快地瞥眼將那少年扶走的瑞明,畏寒般縮了縮脖子,急急低下頭去,先前的怒氣邪火不曉得去了哪里,心口處一片冰涼。

怎麼辦?被發現了。她不是什麼忠厚老實的馴教師,只是個冷血嗜殺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怪物。她言之鑿鑿教他們要挺起胸膛做人,她自己卻沉溺在黑暗中無法自拔。她……

「姑娘,傷得可重?」

樂平略懷歉意的聲音顯得那麼不真實,凝寶被他那一聲「姑娘」弄得莫名其妙,睜大眼楮看著他伸過來的手,不語也不動。

樂平的手在空中懸了半天,又慢慢地縮回去。他訕訕地抓抓頭,避開她的視線,把雪嶺刀別回腰帶上,低聲道︰「我只是救人心切……小孩子不懂事,偶有言語之失難免。你若不忿,斥他兩句便罷了,何必下那等重手呢?」

這般清冷明艷如月光照優曇的女子他平生還是頭一遭遇見,耳根無由發燙,舍不得不看,又覺得多看一眼也是褻瀆,局促不安,質問也成了委婉相勸。

凝寶愣了一下,自嘲地扯扯嘴角。想不到那張臉還有這等用處,竟連她唯一的徒弟也認不得她了……

心頭涌動的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她瞥眼那頭相擁大哭的兄弟兩人,慢吞吞地爬起來,將風帽重新戴好,刻意將聲音壓得低沉︰「他無故追打我,我只躲閃並未還手,他卻不知進退,多番辱罵于我……不該死?」

樂平這才明白過來她先前不是做做樣子,而是真想殺了那少年。他和瑞明剛出客棧便听見這頭喧嘩叫嚷「殺人了」,他們想也沒想就趕來救人,卻沒料到其間還有這麼一番糾葛。

平心而論,若是換了他被人無故追打又多番辱罵,他定是不肯善罷甘休,是以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凝寶看他為難,不由得笑了一聲︰「看,你也覺得不是我的錯,對不對?」

既然不是她的錯,她何必要忍?不是她的錯,她做什麼要委屈自己,把一切攬到自己身上讓自己痛苦難過無所適從?

當初誘她自請繼承家主之位的人、教她享受殺戮的人、因她的順從而得以苟活卻厭惡她的人……還有那些不明情由責罵她羞辱她的人,錯的是他們,不是她!

「我沒錯。」凝寶淡道,「他還活著,那是他運氣好。他若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樂平被這種古怪的論調弄得目瞪口呆。凝寶瞥眼夾在人群里的那一抹白,轉身攏攏大氅,正想離開,卻听瑞明沉聲道︰「即便如你所說他有錯在先,你也不是全然無過。」

凝寶一怔,並不回頭︰「哦?」

瑞明卻沒有接著說下去。他收起三稜刺,瞟眼圍觀眾人,皺了皺眉,過來一扯樂平的袖子︰「哥,走吧。又不是戲子,恩怨也拿到大街上來解決,沒得讓人看笑話。」

譏諷之意明顯,凝寶卻未反駁,靜靜站在原地等他下文。

樂平瞅瞅被風帽遮住臉孔的凝寶,心中有些不安,倒把瑞明拉住,輕聲道︰「我剛才下手挺重的……」

「重?」瑞明冷笑一聲,扯著他就走︰「方才若不是我們,她殺了人,被送到府衙便是個死罪。難道脖子上挨一刀會比你那一下輕?」頓了頓,又道︰「何況錯了也不知錯,為著些許小事就要人命,背後無人豈敢如此,哪里輪得到你**心?這樣的脾氣,她能活到現在,那是她運氣好。她若有事,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凝寶心底陡地一震,扭頭看向他,不經意間發現流香立于轉角處,怔怔地望著她,神情古怪,似喜非喜,似悲非悲。

凝寶暗暗一驚,隱隱听得遠處有嘈雜的腳步聲匆匆往這邊來,知是有人找來了官差,久留無益,便快步走進附近的一條巷子里。

過了拐角她就將大氅扔下,驀地縱身躍上高牆。恰牆的另一邊是個花園,有大樹繁枝茂葉結作擎天巨傘一般,她便順勢往那枝葉茂秘密處一躲,遠遠看著巷口這方的情形。

流香回神來追,追了一段發現人不見了,正遲疑要不要繼續追下去,忽听街上又吵嚷起來,樂平的聲音也雜在其中。他不知在大聲說著什麼,口氣不善,像是著惱了。

流香無奈,原路返回,剛出巷口便見一隊暗紅衣裝的官兵持刀槍圍住了瑞明和樂平。

怕惹上官非,圍觀者早是做了鳥獸散。官兵包圍圈之外,那個險些喪命在凝寶手下的少年臉上淚痕猶未干,卻已一掃先前的驚恐神氣,一手攬著弟弟,一手指著樂平,橫眉豎眼罵罵咧咧。

樂平一張俊臉脹得通紅,恨聲道︰「你這孩子怎地是非不分?明明是我們救了你,你不言謝也就罷了,為何反口誣賴人?」

「我誣賴你們?」那少年冷笑,「你們若跟那刁婦不是一伙,當時就該擒下她送到衙門去。我差點被她殺了,你不問我怎麼樣,倒去問她傷得重不重,當我是聾子好糊弄?」

他將不知所措的弟弟扯到身後擋著,又沖旁邊那個佝僂著背的瘦老頭說道︰「楊尚同,您快把這兩個想要謀害本世子的刺客扔進大牢里,免得他們不忿本世子當場揭穿他們,又來圖謀不軌!」

「世子」二字一出,愣的不止是流香。

世子之名唯有今上認可的東明、西津、北宣、南斗四王的王位繼承人方可享有。世子一定,最遲五年便要進行王位交替,六品以下官員見其須行大禮,可見其位之尊。如樂平,南斗王一日不向朝廷遞交請立世子的祈折,今上一日不下詔書認可,他縱是南斗王的嫡長孫,旁人也只能稱他一聲「少爺」,待遇哪里能同世子相比?

而敢在西津的地界上顛倒黑白頤指氣使的世子,想來想去也就那一位了……

現任西津王的嫡長子,夏侯榮殊。年方十四,享世子之名不到兩年,但,在相思燻教坊的馴教黑名單上,他已是排名僅次于南斗宗政樂平的棘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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