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來人已經走了，賈敏騰出手來，專心打點捎回娘家的禮物。而李嬤嬤這些賈家來人，幾天來，在小姑子賴嬤嬤的吹噓下，也已經十分了解了姑太太家這個表姑娘林黛玉的種種不凡。
嘖嘖，揚州城不過多開了幾朵花兒，她們就在那里大驚小怪！
不過，要不是自家有了個更神奇有來歷的寶玉，李嬤嬤等人覺得，自己恐怕還真會和林家這些沒見識的一樣呢！
當然，在姑太太賈敏跟前，李嬤嬤絕不會露出半點這種想法。李嬤嬤表現得和旁人一樣激動，只說表姑娘這般造化，不是天仙，也是修了十世的好人，這一世功德圓滿，立時就要成仙去的。
賈敏听了眾人恭維，不喜反憂。仔細觀察了一番，見林家家人尤其興奮狂熱，竟是把那番「百花仙子下凡塵」的話兒當了真！反而是賈家這幾個，裝的再像，也能瞧出點不以為然。
賈敏心中，一個念頭慢慢成形，如果拿那塊兒玉做些文章？再想想，未免太過自私惡毒，就給摁了下去。哎，另尋個法子吧！
不想，還沒等賈敏想出個周全的好方法，晴天霹靂，賈敏的擔憂就提前降臨了。
這日晌午，賈敏正一邊分派家事，一邊和李嬤嬤等人聊著賈母含飴弄孫享天年的細事，就見府上二管家，張嬤嬤的兒子張成，竟急慌慌闖進了萱瑞堂。賈敏心神一動，什麼事竟要張成親自來報？
「稟太太，有宮中貴人進了府，要瞧瞧咱們家姑娘。」
「你們驗了，可真是宮中的？到底怎麼回事？」賈敏心中驚顫，閉了閉眼，再睜開，已是一派清明。
「來人有大內的腰牌，奴才們驗看過了，不像假的。領頭的是個有胡子的，剩下的除了侍衛，都是公公模樣，行動作派，也做不了假。這些人面上客氣，說是要見老爺。奴才們回說老爺在衙門里，請人稍等。誰知對方竟說，既然老爺不在，就先來看看揚州城大名鼎鼎的百花仙子好了。林伯見這些人內里強橫，讓奴才來請太太定奪！」
「可派人通知老爺去了？」
「一驗過腰牌就派了人去。」
「好，開門待客，請人往萱瑞堂來。」
賈敏想著丈夫林如海提過的話，已經大概明白來者是誰了。
太子女乃公凌普！這不是個能得罪的人物啊，尤其，他提到了女兒黛玉，就更不能不讓他「賓至如歸」了。
見張成出去了，賈敏想了想，招來隨侍的寶瓶。
「你去找張嬤嬤，和她一起去庫房，準備出一份女嬰周歲禮。比著這回金陵甄家送來的滿月禮……」
賈敏略一停頓，思量了一回，不是光貴重就好，這一家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精雅別致了才好。
「不，還是比著上個月，我們府上賀汪翰林家嫡長重孫女周歲的例吧，加厚三分，再添上我房中米芾的那幅字。」
「太太，那《草書九帖》是太太心愛之物，日里常臨的，怎麼就給了人？」寶瓶吃了一驚。
「別說了，快去吧！」
寶瓶老實听令，尋張嬤嬤去了，心中卻不無驚異，到底來了個什麼人物，竟這樣張狂？
賈敏想了想，太子最愛宋朝米芾的字，滿朝皆知，凌家身為太子身邊的人，再粗鄙不識貨，也該瞧得出珍貴了。只希望自己這《草書九帖》，不會打了水漂。
不過，光這樣還是不夠，他們家另有一個人，要著意示好一番才行。這人便是他們家老太太，太子女乃嬤嬤，凌家和太子關系的樞紐，真正的重量級人物。
「賴嬤嬤，你去把咱們給老太太準備的東西，規整規整，收拾出來準備好。」
「太太？」
「先拿來應回急，孝敬我母親的東西，明日重新備就是了。你也快去吧。」
「對了，銀瓶，讓人去黛姐兒房中，通知她們準備著。」
銀瓶出了門，招來平時瞧著還算機靈順眼的小丫頭長泰，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長泰就一溜煙似的跑走了。
萱瑞堂上，賈敏見諸事已畢，能想到的都吩咐下去了，下邊單等客人來了。唔，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一時堂上靜默下來。在這等待的間隙，賈敏環視四周，一眼掃見了邊上李嬤嬤眼中的艷羨與躍躍欲試。
李嬤嬤見姑太太賈敏閑了下來，便上前恭維︰「姑太太好福氣，表姑娘的造化來了！花朝節的祥瑞，就要直達天听了呢！」
「正是，貴府女公子，可是福氣的很呢！」
賈敏丟下李嬤嬤，循著聲音看去，見林伯正親自引著一行人近了前。
為首的是一個老者，須發皆白，眼放精光。另有幾個隨侍的白淨男子，一眼看去沒什麼，再一打量，不免瞧出幾分違和。
胡子是男人的象征，自成年之日起，沒人不留胡子的。
胡子的濃密，可看出男人的「能力」，你在床上夠不夠勇猛夠不夠堅挺，門一關，外人就不知道了。但是，你胡子長什麼樣兒，別人可是一眼就看得見的。若是沒有胡子，自然就要被人懷疑不男人！
另外，沒胡子，還要被質疑其人的辦事能力。那話怎麼說的來著？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所以，男人對胡子的重視愛惜，遠在頭發之上。還常常互相攀比，互評「美鬢公」。
可是，來的這幾個人，分明不是少年人了，卻沒有胡須，而且連臉上毛孔都格外細小，更別提行動間滿溢的女氣了。
賈敏來不及再做打量，快走幾步迎了出去，「貴客盈門，有失遠迎！敢問，可是內務府凌大總管？」
「正是老夫。林夫人客氣了，是老夫擅自造訪，打擾了貴府上才是！」
賈敏一邊把人讓進去落座上茶，一邊笑意盈盈。
「哪里的事，大總管能來我們府上，是我們的榮幸才是！」
「林夫人不必如此，咱們有一說一，是我冒昧來了府上，還直進內宅見女眷，本就大大不妥！不過是老夫瞧著，自己這把年紀了，做林夫人的祖父也使得，該是于夫人閨譽無礙，才厚顏進了來。」
至于這幾個年輕的，凌大總管直接給無視了。都不是男人了，還有哪里去不得的？
賈敏眼波流轉，抿嘴一笑，「我也是猜著是您，知道無礙的，才請了您入內招待。您也很不必如此才是。」
「好，林夫人急智，果然不負當年京城才女之名！」
「大總管謬贊了！」
雙方言笑晏晏，你來我往，打了幾趟太極拳，開始進入正題。
「老夫此來，除了遵從太子吩咐拜訪林大人之外，也是為了瞧瞧貴府女公子。听說，貴府女公子是花朝節出生的？不知老夫可有這個榮幸，見一見這位降下凡塵的百花公主？」
原來，這位太子女乃公凌普，此番下江南，一進揚州城，就听了滿耳朵仙子、百花仙子，甚至還有什麼天界公主的說法。凌普不屑的歪了歪眼角，這是哪家破落戶盼富貴盼瘋了？還真是什麼大話都敢放！
再一听，什麼，說的竟是揚州林如海的嫡女？
這林如海是什麼意思？是有了什麼想頭？看著不像他一貫風格啊。那就是真有其事？乖乖個天爺，那就更不得了了！
凌普心頭一動，不管真假，且試這林如海的能耐一試。便帶著人直奔林家府邸來了。
「大總管怎得也學旁人尋我們開心？大總管要見她，我讓人把她抱來就是了。」說著，便讓銀瓶傳顧嬤嬤她們。
「我自家的女孩兒，我自然覺得她千好萬好，可也不敢認了‘仙子’的話去！她不過是生的時辰巧了點，又正好生在了我們家，才有這眾人說嘴。不然，花朝節出生的的女孩兒多了去了，哪里就少了她一個？今年有花朝，年年有花朝，揚州城外也還有偌大國土，哪年哪地的花朝沒個女孩兒出生呢？便是今年揚州的花兒多開了兩朵，可花朝那天揚州出生的女孩兒也不止她一個不是？」
「呵，林夫人說笑了，哪有你這樣算的？卦象命理中，出生的一時一地都不能差的，這才會同人不同命，同命不同運。不然，和帝王將相一起時辰出生的，豈不都成了帝王將相？再說，我可是听說，花朝節那天，除了守在貴府上的那兩個，揚州城的穩婆可都在家閑著呢！」
「凌總管才是說笑呢，外頭越傳越玄乎，才這麼夸大罷了，哪能真都在家歇著呢？縱使都在家歇著，也不過是沒了大戶人家的生意。揚州城，多少小門小戶人家，自家人搭把手，孩子就生出來了！」
賈敏說完，見這老頭還是一副不贊同的樣子，知道他全沒听進去。瞧了眼旁邊李嬤嬤，狠狠心腸，笑盈盈開口。
「要說生的巧，我這姑娘，卻是萬萬比不得她表姐表哥！」
「哦？怎麼說？」
賈敏見凌總管果真起了幾分興趣，心中輕呼了一口氣。
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還遲疑什麼？為了我自己的閨女，只好對不住娘家佷子佷女了。
再說，佷女進了宮。此番，說不得，還能為她闢出條康莊大道來呢！
「我娘家大佷女兒，生的真真是巧，大年初一生的！我那佷子，更是不凡，竟是個生而餃玉的。凌總管在京城，竟不曾听說一二麼？」
「離京前確實听誰說過一回有個含玉的哥兒。」
賈敏听了，便轉臉朝向眼楮閃閃發亮的李嬤嬤，道︰「這是我娘家管事媳婦子，不如讓她講講詳情？」
凌大總管自然無有不允，點了頭。
李嬤嬤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便迫不及待的推介起更加不凡的自家主子來。
「稟大總管老爺，奴家的主家，確實出了一對有來歷的姐弟。那姐兒是我們府上二老爺嫡出的大姑娘，正月初一生的。為配得上這好時辰，老太太給親起了名兒，叫元春，如今已入了宮做女史。家里曾拿了大姑娘的生辰八字，混在了府中丫頭小廝的八字中，一起拿給城北賽半仙相看。誰知人家第二日就尋了來，單撿了大姑娘的八字出來，說‘這個必是府上弄錯了，這樣貴重的命格，尋常富貴人家都難有，哪里是下人僕婦配享的’？」
李嬤嬤瞧著，這位大老爺收起了開始時的散漫不經心，臉色隨著自己的話變得越來越嚴肅認真，不免心中得意，我就說嘛，我們賈家這兩位主子才是真不凡！
「你家這個姑娘入了宮？」
「正是，今春新入的宮。」
「你可有半點假話？」
「不敢，小人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言！」
賈家的賈元春是吧？凌普心中默記了一遍。
「你家那個哥兒又是怎麼回事？」
「哥兒是我們二老爺的嫡幼子，大姑娘的同母弟，名喚寶玉。我們哥兒出生的時候，嘴里餃了塊兒鮮明美玉，有雀卵一般大，燦爛比明霞，瑩潤如酥，周身又有五色花紋纏護。最稀罕的是，這玉上還有字！」
說話的停頓間，李嬤嬤小心用余光瞧去，見幾位公公都凝神在听，臉現好奇之色，唯這位大總管老爺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李嬤嬤不敢賣弄，老實說了下去。
「奴家仔細看了，卻是‘通靈寶玉’四個大字，下面還鐫刻了行小字‘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反面也刻了一句‘一除邪崇，二療冤疾，三知禍福’。」
說到這里，李嬤嬤覷著凌大總管的臉色，咋著膽子笑問︰「大老爺，您說這事稀奇不稀奇？」
「稀奇，稀奇，果然稀奇！」凌普老頭驀地撫掌而笑。
李嬤嬤一听，果然，連宮里的大總管也覺得我家寶玉不凡呢！這事算成了？
「可不是？我們老太太怕這孩子命格太過貴重養不活，就叫家人用紅紙寫了哥兒的名字，大街小巷的張貼，叫販夫走卒俱念上兩遍；又叫我們家里上上下下，都只管喊哥兒的名字，好借咱們這些人的貧賤壓壓哥兒的貴氣。我們寶玉，不是我吹，那真是，怎麼看都是個有來歷、有造化、有福氣……」
「李嬤嬤且停一停，喝口水歇一歇吧！」
賈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心生暗鬼，總覺得凌老爺子的眼楮里滲出了冰碴子，忙出言打斷了李嬤嬤的三有論斷。
李嬤嬤激靈靈回過了神，知道自己一時激動失了分寸忘了形，忙稱不敢。之後便一直老實站在了一旁，只兩只耳朵豎的老高，盼著大總管能親口承諾，一定會把自己主子的不凡處一並說給宮里貴人听。
「嗯，這兩個，听著確實比府上女公子更有造化！」
賈敏听了一喜，可算把他掰彎了，再加上一把火，趁熱打鐵才好！
「正是呢！說來，我這姑娘，倒另有一樣不好。因我的緣故，這孩子在娘胎里就沒養好，一生下來便比常人弱三分，如今還沒開始吃飯呢，便學會喝藥了！」
小黛玉被顧嬤嬤抱來見貴客，剛好听到了這幾句話，雖不明白經過，但母親賈敏怎麼會害自己？便立刻配合上了。
恰好，她剛「因堂哥哥的事」跟女乃娘鬧過一回別扭，這會兒累了，就沒平時歡實精神，她又著意木了一點，瞧著果然有了幾分病怏怏的架勢。
顧嬤嬤抱著自家姑娘行了禮，凌普大總管饒有興趣的伸了脖子圍觀，結果一見小黛玉就皺了眉。
這個小孩兒，一眼瞧上去就比旁人瘦小，偏連靈氣都少幾分，眼珠子轉都不怎麼轉，一副缺少精氣神的模樣。木呆呆的，怎麼看，都看不出「仙子」在哪兒了！果然，只是揚州人的阿諛奉承、以訛傳訛啊。
不過，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凌總管仍是說了兩句漂亮話。
「女公子模樣精致，果然不負仙子之名！」
這是說我家閨女就只有一張臉能看咯？賈敏听了，不但不生氣，反而放下了大半的心，真心笑起來。
「哪里哪里，總管大人客氣了！」
就這樣，林黛玉憑著一張木頭臉，成功逃過了一劫。
至于賈家李嬤嬤的可惜憐憫，賈敏林黛玉母女也一並笑納了。
賈敏徹底放松下來。張嬤嬤她們已經打了信號，禮物都備好了。下面，只要按照原定計劃走下去，小心收尾，就能平安送走這只「哮天犬」了。而且，丈夫林如海，也該接到消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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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月下四時給提了意見，說，李嬤嬤提到通靈寶玉那一段，李嬤嬤既然是不識字的，卻讓她用了原著才女薛寶釵點評那塊玉的口吻，這樣很矛盾。
宅妹子看了看，確實是這樣矛盾的，想了想，就改正現在這樣，讓李嬤嬤是識字的（有鴛鴦的先例在，能嫁入高級奴才賴家，我們權當李嬤嬤也是賈家大丫鬟出身吧），同時，李嬤嬤是在進行口頭描述，再讓這段話口語化一點兒。
嗯，這樣再看，就順眼很多。
感謝月下的犀利指正，抱住月下使勁蹭使勁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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