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 卷一 流年 第十九章 幼蘭于心 馨杏于表

作者 ︰ 織錦

  蹬後退數步,張綺玉只覺得渾身發顫,張口欲言,卻生生吐不出半個字,她痴痴怔怔凝視著那窗紙上映出的江文瀚那朦朦朧朧的身影,半晌過後,才是猛然用袖子掩住臉,轉身跑開。卻不想,在她離開沒多久,那邊的江文瀚卻又吐出一句話來︰「該是怎麼好?馨娘她,我是到底是要擔當的,不然,她就活不下去的。可幼蘭小娘子……」

想起初初見到李幼蘭的時候,那單薄縴弱的身形,顧影自憐的神情,燈影朦朧中,她嬌怯怯地微仰著頭,玉也似的面容透著些許瑩潤的粉色,絳唇微抿,如同沾著雨露的花蕊,眼波宛然,說不出的嬌美柔婉。那聲音,也是嬌滴滴軟濡濡,只讓人心肺俱是妥帖……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江文瀚慢慢地,低低地吟唱著,心神搖曳,覺得自己活像是懷中揣著一片雲,說不出的柔軟歡喜,又覺得身在海濤之中,波浪之間,惶恐茫然不已。就在這個時候,窗外忽而傳來一陣鳥鳴聲,滴溜溜地如同珍珠落在玉盤里頭,婉然有致。

他一面回過神,一面又是琢磨著,這黃鸝鳥的聲音,比之幼蘭小娘子仍有些不足,太嘹亮了些,該是要溫柔低婉些嬌俏些……想了半晌過去,邊上的丫鬟送了香茶細點過來,江文瀚才是徹底得緩過神來,忽而記起一事,便問道︰「院子里那幾盆蘭花如何了?」

「前些日子,有一株幼苗忽而死了大半,旁的都還好。」邊上的丫鬟玉珠笑著回道,一面又是將那茶盞端起來,掀開茶蓋子輕輕吹氣,估模著茶湯的溫度大約可以了,才是放下來,又是將一側的茶點挑了下,選擇江文瀚素日最喜歡的三兩樣擱在前頭,方放下筷箸。

江文瀚卻是沒有理會這些,他听得幼苗兩字,便是眼楮一亮,但後頭說著忽而死了大半,臉色瞬間便陰沉了幾分,須臾之間,竟猛然起身就是要往院子走去。玉竹見著倒是一怔,忙就是跟在他的後頭,訝然道︰「大郎怎麼了?」

「真真是蠢材!好好的蘭花,竟死了大半,你們是做什麼的?還這般輕忽!」江文瀚思及李幼蘭,方說起蘭花一事,听得說有一盆蘭花死了大半,自然也是覺得有些焦躁,只忙忙著起身要去看那蘭花。玉竹見著自己沒做錯事,卻受了這般責罵,又是愕然,又是委屈,卻又看著江文瀚的神色陰沉,並不敢說旁的話,當下哽咽了一聲,她只低低泣道︰「大郎若是要看那蘭花,卻是要去杏娘的院子。這等東西,一概都是堆到那里的,哪里有放在這邊院子里尋晦氣的道理……」

這話一說,江文瀚的腳步由不得一頓,遲疑了半晌,他才是轉過身看向玉竹︰「在杏娘那里?」

「嗯。」玉竹低低應了一聲,臉上露出些委屈來,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只看著江文瀚,半是哀怨半是柔媚,細細著道︰「素來都是如此的。再者,那會子正是要好兆頭的時候,誰也不敢輕忽了,見著那蘭花有些不好了,玉蓮姐姐便打發人將它擱到杏娘那邊兒的院子。那里地方大,又是空闊,擺著這麼些東西也是不打緊的。真要又好了,再取回來便也是了。」

「原是如此。」江文瀚听得這些話,想了想後,還是抬步往李馨所在的院落走去。後頭跟著的玉竹雖是疑惑,卻也不敢再多問,只一味悄悄地跟在後頭,心底卻有幾分思量︰難道大郎是想著見一見杏娘,方忽而發作了一通,好借機過去?除卻這個緣故,旁的還有什麼由頭呢?

想到這個,她心底不免越發得覺得委屈,面上卻是不露分毫,又是小心翼翼,悄沒聲息地跟在後頭,打定了主意一路跟到最後。

江文瀚根本沒想這麼些事,他只是一時心神所動,方執意去看看那一盆據說死了大半的蘭花幼苗,與李馨並無大的干系。只是說到了李馨,他不免也要過去看一眼,卻不是為了旁的,只是想著能吩咐李馨兩句︰為著妹妹文柔並表姐綺玉的名聲計,有些話,還是要與杏娘說兩句才成,也是以防萬一的道理。

兩人各有所思,一路走到了李馨的院子里,卻只見著前面院子里東側栽種著幾株杏花,西側有一片竹林,又有些小花木,並不見著多少雜物,江文瀚不免轉過頭看向玉竹。

「大約的東西,都是擱到後面的院子里的。大抵前庭亂七八糟的,外人瞧著不像。只那蘭花也是花木,我們那時候想著也合該放在前面兒的,便放在那邊的角落里了。」玉竹伸手指了指東面的牆壁,一面提起裙子往那邊走去︰「好似就在這窗下面的。」

江文瀚便隨著她往那里走了十來米,就瞧見那里有一盆蘭花,正半傾斜地擱在地上,一側的花瓶已是破了,那蘭花卻是極濃密茂盛的,他心下由不得一喜,忙是走到近前,仔細打量了半晌,便笑著點頭道︰「果然,這蘭花是好的。想來是一時照料少了方是如此。你將它帶回去,好生栽種妥當,仔細些,莫要傷了它的根底。」

玉竹听得這麼一番吩咐,越發得肯定了自己前番所想,心里大為不樂,眼珠子一轉,便是想出個小主意來,當下忙笑著道︰「若非大郎記起,只怕這蘭花放在這里,日久年深的,竟是埋沒了它。這麼一說,你倒是與它有些緣分呢。」說著這話,她裝模作樣地蹲,手指搭在那花盆上面,卻沒動手,一雙眼楮只是含笑盯著江文瀚。

「這卻也是。」江文瀚這廂已是將蘭花比作那李幼蘭了,听著什麼緣分之類的,也覺得大有幾分喜兆的味道,不由得喜色盈腮,又是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一盆蘭花親自打理,總要妥妥當當,枝繁葉茂,方才稱心。由此,他便親自小心翼翼地將這蘭花重頭放置妥當,打量再三,方帶著幾分不舍,轉過身往李馨的廂房里走去。

玉竹見著這一番情狀,臉色一變,卻也沒個法子攔阻,眼睜睜看著江文瀚往李馨的屋子越走越近,她咬了咬牙,還是忙忙提裙趕了上去,只幫著推門打起簾子,高聲道︰「大郎來了。」

屋子里卻是悄沒聲息。

江文瀚與玉竹俱是心底打了個突,待得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只看到四下空寂無人,那床榻上帳子低垂。玉竹便快步走到床榻前,掀起帳子看了過去,見著這李馨面色潮紅,正是合眼昏睡,她伸手推了兩下,又是模了模額頭,就轉過頭與站在那里的江文瀚道︰「大郎,杏娘額頭燙著呢,只怕還要昏睡一陣子。」

「這竟是無人照看了?」江文瀚的臉色卻有幾分難看,他打量著這狹小破舊的屋子,看著里面那陳舊殘破的擺設,臉色一陣一青一陣白的︰「還有這個屋子,這麼個地方,竟至于此?」

玉竹便不敢說話,只悄悄放下帳子,站在那里垂下臉來。

江文瀚抬頭看著她這麼個模樣,張口欲言,卻又說不得什麼來。會這麼個模樣,自然不是旁人所為,而是母親刻意安排的,不然,滿府上下也不至于慢待如此。只是這些話,他這個做子女的,卻也不能說出來,否則豈不是那等不孝之人?

可是……

巡視了一圈,江文瀚握了握拳,臉色難看著道︰「你留下好生照看!」說完這話,他抬腿就是走出了屋子,一面又是在心底暗暗思量︰或許這一樁荒唐婚事,自己還真不該再執拗了。不說什麼三不去,只看母親這般行止,就知道她大抵是絕不會認可杏娘的,與其後頭不情不願又要奉母親休妻,還不如……

一面他有些擔憂,但另一面卻還不忘緊著回去抱回了那盆蘭花。

待得回到了院子里,江文瀚先是將那蘭花幼苗好生伺候妥當,小心將其放入另外一個花盆里頭,又是澆了水,又是選了極好的向陽的位置,色色妥當了。他看了半日,見著枝葉舒展,綠意盎然,方才松了一口氣,重新回到書房里頭,想了一會,就是使人與母親通稟一聲︰孩兒見著杏娘那里無人照看,屋舍又是陳舊不堪,只怕于人調養不合,便暫且讓玉竹過去伺候一陣子。

自己則是有些煩躁地將今日拿到的一些名帖之類的取過來,一一翻看。卻不想忽而翻到一張緋色浣花箋,上有一詩︰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下書︰雍靖三年三月二十四日酉時蘭小記。

江文瀚盯著這個日期,正是初見李幼蘭的時候,另外這一首小詞,也是正當其時,再看到後面那個蘭字,登時只覺得天旋地轉,心神恍惚,渾身都是顫栗起來。許久之後,他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只抖著手將這浣花箋之上的小詞並下書的一行字從頭到尾看了又看,一時歡喜得竟是落下淚來,手指猶自不斷地摩挲著浣花箋。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忽而有人通稟道︰「夫人來了。」說話間,邊上的簾帳一動,張氏也不用人攙扶著,臉色鐵青地大步跨入屋子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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