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 卷一 流年 第十五章 夜深落水 激蕩之始

作者 ︰ 織錦

或許,是看著這麼一個弱智女流,如此境地,仍舊是不怨不怒,雖是孤注一擲,卻也還是想著兩廂安寧,並不願爭執的緣故吧。沈維暗自想著,只覺得仿佛不是如此,卻又想不出是什麼別的緣故,當下琢磨一通後,也是想不大分明,在隱隱的復雜情緒中,他暫時彈壓下心底的情緒。

而另外一邊的李馨,雖然這件事有些出乎意料指出,但也算是大致上合了自己的心意,當下自然覺得松了一口氣,只微微笑著目送沈維的身影消失在遠處,自己才是轉過身,慢慢地沿著原路返回。

此番能夠了結這一樁心事,暫且讓自己有了一個存身的希望,李馨心底自然也是歡喜的。一面又是有些許慚愧,覺得自己說的那些話,有些厚顏無恥,一面又是想著自己後頭應該怎麼做,籌算了半晌,倒是覺得自己後頭只怕更要無恥些才行,否則,日後可真是說不準會怎麼樣了。

心里糾結著了一會,又是歡喜了一陣,李馨抬頭看著那一輪明月,听著耳畔清風徐徐,林間草葉嗦嗦作響,又間雜著些幽咽清靈的水聲,不免起先前獨自站在杏樹之下的悵然,以及那沈維所說的物是人非之言,心頭一動,忽而記起當初曾是極喜歡的一句詩,當即低低道︰「似此星辰非昨日,為誰風露立中霄?大約,也是如此了。」

她原就是漢語言文學類古代文學的碩士生,又是頗為勤奮好學的,這些詩詞歌賦略略出名的自然都是熟讀于心。又是有些傷春悲秋的女孩子心性,經了穿越這一回事,忽而父母家人,社會背景都是成了幻影,此時見了這等四下孤寂的情景,由不得觸動心腸,倒是站著那橋邊兒,有些走不動了。

風聲如故,水聲依舊,李馨站了半晌的功夫,也漸漸收拾了心緒,正是拭去些不知何時落下來的淚珠,低頭提起裙子,預備緊著些回去的時候,卻不防耳邊忽而听到一聲巨響。這等偏僻寂靜的院落,又是水邊兒,在心神不寧的時刻忽而如此,李馨登時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往邊上連退了幾步,連腳下一空也是毫無察覺,直到冰冷的河水襲上身來,她才是緩過神來,忙就是掙扎著大聲呼救起來。

「喂!你可不要太過分,我、我只是嚇唬你一下,可不是推你下去的!」李馨雖是會游泳的人,可是這麼個二三月的天,忽而落了水,又是這麼一個單薄女孩兒的身體,腳下一冷一熱,早就是抽筋起來,雖然忍著劇痛撲騰,她也是變了臉,一種死亡降臨的窒息感登時從心底涌了起來。

偏生,就是這麼一個時候,那個嚇唬人落水的元凶,竟然還嚷嚷著不是故意什麼的,李馨雖然只听了三兩句話,朦朦朧朧的,登時也是氣得半死,張口又是嗆了兩口河水,忙就是將水花拍得更大聲了︰「救命!救命!」

這邊兒雖說是略略偏僻的地方,可也不是沒人的,哪怕那嚇唬人的不知道一個還是兩三個的人都是大聲嚷嚷,死活沒拉一把,但是略遠處的僕婦听到了聲響,自然也是趕著過來。她們打著燈籠過來,抬頭看著橋上站著自家的小娘子江文柔並夫人娘家的外甥女兒綺玉小娘子,另外還有三個丫鬟站在那里,都是對著那河里的人說話,也有扶著兩個小娘子的,都沒人下來幫襯一把的,登時也是愣住了。

「小娘子……」三個走過來的僕婦步子有些緩了,又是相互對視一眼,訕訕著道︰「您,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我只是嚇唬了這李杏一下,她落了水,也是她自己的事!什麼是我怎麼回事!」那江文柔臉色蒼白,心底卻是大為慌亂,听得那僕婦說話,一發得恐慌與氣惱,直截了當著發作起來。僕婦听得這話,又听得落水的是李馨,想起先前大郎說的那些話,也是變了臉,可當著氣勢洶洶的江文柔,又是不敢擅自做主,竟沒理會聲響越發得小了的李馨,只訕訕著道︰「老奴……」

「當真不知所謂!這落水的女郎,你們竟是不顧了?一條人命,竟是如此輕忽,著實可恨!」卻在這個時候,有兩人忽而從林中走了出來,一人呵斥道︰「還不快將那位女郎救起來,人命關天,若是當真因此而殞命,你們也得償命!」

這忽如起來的一番話,才是讓江文柔並僕婦一干人等回過神來,當下都是臉色青白。三個僕婦再也不敢說什麼,忙就是扔下燈籠往水下撲去,江文柔並張綺玉卻是從把人嚇得落了水這個情況中掙月兌出來,落入會不會死什麼的……

張綺玉固然是臉色大變,懼怕不已,江文柔原就是個膽氣不足的,當下越發得唬得臉色蒼白,竟是倒退兩步,渾身顫動著跌坐在地上︰「不、不是我!我、我只是想嚇嚇她,不是、不是有意的!」

「柔娘,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邊上的張綺玉雖然嚇得不輕,卻也比一絲事兒也沒經過的江文柔有些膽氣的,又是見著李馨被婆子拖上岸了,越發得松了一口氣,忙就是安慰道。

「表姐……」江文柔忍不住嚶嚶哭泣起來。

那兩個說話的進士原是一時走錯了路,听得李馨那一句似此星辰非昨日,為誰風露立中霄的詩句,有些感嘆而略略留步。只道遇見江家的女郎,雖然對這詩句十分贊賞,卻也不願有損人家女郎的名聲,便是不欲出聲,只暗暗感嘆一番,就是預備離去的。誰想著情況忽而便是急轉而下,也不知道是嚇唬還是推了人落水,他們由不得站住了,礙于男女授受不親並名聲名節之類的想法,剛開始只在略遠處觀望。誰想著後頭听著看著這情景越發的不堪,竟是要讓那落水的女郎性命一般,他們方是走了出來呵斥,也是想著能讓這一干人等顧忌,好救起那落水的女郎。

此時江文柔並張綺玉如此一番說法,邊上的丫鬟也盡是推月兌安慰之詞,他們由不得生出幾分厭憎來,又是想著先前那女郎的詩句,淒清哀婉,只怕處境也是極艱難的,當下相互對視一眼,一個人呵斥︰「今朝才算明白,何謂心腸惡毒,面目可憎!」

另外一人,則是大步向前,只往那人潮喧鬧處走去——此間他們並非主人家,又是男子,深夜在院中,那邊還有一個落了水衣衫盡濕的女郎,自然連著回頭也是不能。卻也只能去尋江文瀚過來,將這件事安置妥當。這等時節落了水,如是沒有經心照應,請醫延藥,如何能支撐得住!

江文柔何曾听到這般斥責,登時面皮漲得通紅,一時又是氣急,又是害怕,也不敢看李馨如何,就是尖聲斥罵道︰「這與你何干!你忽而闖了進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這賤人勾搭上了!」

這話說得,就是一側的張綺玉也是嘴角抽搐。她看著岸邊被僕婦衣衫遮掩住的李馨,雖然燈光下看得不大分明,但也是能咳嗽動彈的,心下松了一口氣,想著先前那離去的一個舉子般的人,忙就是伸出手堵住江文柔的嘴,一面忙忙吩咐道︰「趕緊將杏娘送到屋子里去,再將事兒報與姑母。」

不想,這話才是說完,那邊馮籍便是領著幾個婆子丫鬟快步走了進來,抬眼看到這里的情況,臉色不由得鐵青︰「趕緊將馨娘送回屋子里去,再請大夫來好生診治,文柔、表姐,你們……」他說到這里,卻有些說不下去,一雙眼楮在兩人身上轉了半晌,才是勉強壓下心里的話,看著右側正是看著自己的史可源,不由得苦笑道︰「卻是讓史兄見笑了。」

「賢弟,這等事著實有些駭人听聞。還請令慈好生整頓一番,不然若真是除了人命大事,可是了不得的。」那史可源這會子臉色也不見著好,他算是江文瀚近來頗為交好的同科,雖然時日不長,但也算得頗為融洽,不免多勸了兩句。又是將張綺玉與江文柔的話說了一通,看著江文瀚的臉色鐵青,顯然是動了怒的,自覺也不好再多插手人家家事,便說了幾句話,就是告辭而去。

剩下的江文瀚看著那邊披著僕婦衣衫,咳嗽都是輕微之極的李馨,再看看這邊惴惴不安神色慌亂的表姐並親妹,只覺得一陣煩躁,又是想起方才上官斌過來直言相訴,引起渲染大波的情景,一面是氣惱,一面也是有些驚恐。

停頓了半晌後,他揮了揮手,只令人趕緊將李馨抬回屋子里去,又是吩咐丫鬟喚張氏過來,自己就是大步走到江文柔張綺玉的那邊,厲聲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哥哥!」江文柔哪里見過自己大哥江文瀚如此厲色,先前又是嚇得不輕,膽氣弱的她立時就是哭泣出聲,一面哽咽,一面吞吞吐吐地說著事情經過。只是這一番話說的前言不對後語,江文瀚听了後眉頭越發得緊皺,神色也是越發得不耐與厭煩起來。

張綺玉見著,忙就是上前兩步,低聲道︰「士榮,這里到底是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柔娘也是嚇著了,咱們還是到了屋子里再說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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