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戶朱顏 正文 第109章 正主

作者 ︰ 風過而往

109.正主

這一日,玲瓏睡了一個悠長的午覺。

醒來時天色已漸暗,卻手軟腳軟地起不來。索性閉上眼楮,又躺了一會,忽然外面傳來沉沉的步履聲,听得出是殷勛回來了。

剛睜開眼楮,卻見殷勛已經立在床前,一股濃厚的酒氣自上而下,分外的刺鼻,玲瓏便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你喝酒了?」

殷勛沒有回答,只用微紅的雙目死死盯著她。玲瓏覺察不對,殘余的困頓立時消散,「怎麼了?」

「我一直以為是夏雲翊,卻原來是林立人」殷勛沒頭沒腦地拋下一句。臉上泛著一層紅,不知是因為怒意,還是因了喝過酒。

「你說什麼?」玲瓏的腦中轟的一下,終于徹徹底底地清醒了過來,一絲不祥的預感隨即涌起。

「原來王妃這般可人,能令他二人念念不忘,本王可真是榮幸至致啊」他的口吻已經不似剛才那樣突兀,只是這種略帶嘲弄的語調,卻令人禁不住渾身發冷,心慌難抑。

王妃……這個貫穿了他們疏離冷淡的新婚日子,已許久沒有出現在他口中的稱呼,冷不丁地又從他口中冒出來,听在耳中仿佛一道無形的牆,將兩個人再次隔膜起來。

「你這是怎麼了?」玲瓏勉強維持平靜,自床上撐起身子,「喝得那麼醉,要不要叫人送醒酒湯過來?」

這種回避的態度,看在此刻殷勛的眼里,越發地不是滋味,當下又啞著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婚之後,你對我冷若冰霜。那件事過後,你又要死遁,是不是為了他,為了和他在一起?」

玲瓏听他說得更加離譜,不覺也有些氣惱,又吃不準他在外面看了什麼,听了什麼,才回來跟自己說這一番話,當下強忍著想要爆發的沖動,披上外衣下了床,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故作輕松地說道,「什麼時候學會喝酒說混話了?這都是哪跟哪?算了,我也不跟你計較,等你酒醒了,就知道自己在犯什麼傻。」

殷勛卻猛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使勁一扣,力道大得幾乎讓玲瓏痛叫失聲,「我是喝了酒,但心里清楚得很,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他今日說什麼,呵呵,才華德容,令人念念不忘。呵呵,我的女人被別人念念不忘,我可得意地緊?」

「什麼?」玲瓏一怔,幾乎忘了腕上的那灼人的疼痛,一瞬間心頭劃過無數個念頭,這唱的又是哪一出?林立人跑去跟他到底說了什麼,怎麼竟連這種要命的話都冒出來了?

她直覺地向後退去,手卻被緊緊箍了,怎麼都抽不回來,殷勛猛地一拎,玲瓏便又往前靠近了幾分,幾乎貼在他的身上。

帶了酒氣的呼吸,隨著男子胸口的起伏,撲撲地噴在玲瓏的臉上,火燙的觸覺令她不知怎麼竟聯想到那種專門用于刑訊逼供的燒紅的炭火。

她沒有做錯什麼,她不需要害怕

玲瓏猛地抬起頭,對上男子赤紅的雙目,「那又如何?和我有什麼關系?」

殷勛滯了一滯,用一種幾乎可以穿透她身體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她的額頭,雙眼,鼻子和嘴唇,驀地忽然笑了,「今天我去見了皇妹,她什麼都告訴我了」

玲瓏的一時听得有些茫然,愣愣地望著眼前的男子,頭腦瘀滯竟是反應不過來,「公主?」

公主知道什麼?能告訴他什麼?又會怎麼對他說?

巨大的陰霾猛地剌剌遮蔽下來,玲瓏的眼前有些發黑,嘴唇干澀地微微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皇妹說,他們的孩子會叫做林龍。」殷勛的用一種極為反常的,平淡地近似機械的方式,一字一頓地說,繼而忽地又笑了,那笑卻冷得人,「果真好名字,好名字。」

「現在說這些做什麼?」玲瓏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有些發抖,就在一瞬間,忽然生出一股濃重的厭倦,就連爭辯的都全然沒有。只慘白了一張臉,淒惻地一笑,「那你又要我如何?」

為什麼自從她嫁進來,沒完沒了的都是這種事,這個踩一腳,那個又捅一刀。她想安安分分無欲無求地捱過一輩子,人家卻見不得她清淨;她想好好過日子了,宜室宜家夫唱婦隨,別人偏又容不得她快活。這都算什麼啊?

她不是三頭六臂,不是八面玲瓏,更沒有通天的本事,仿佛深陷一個巨大的爛泥潭子,拼命掙扎,卻還是幾乎沒頂透不過氣來。

說什麼做什麼想什麼吃什麼,所有的一切都得九曲十八彎地算來算去,還得隨時提防那一個個帶著畫皮的鬼蜮。她這個從小就一直被無視,被不當回事的,影子一般的人,還真當生受不起。

一時間,胸口涌上一種似要炸裂的感覺,喉間卻像被什麼又干又澀的東西緊緊塞住,呼不得,喊不得。

僵持中,她的身上的力氣一點點地流逝了,仿佛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

殷勛見她容色煞白,眼中一片木然,竟是連憤怒或者悲傷都不見,他下意識地松開手,卻見女子的身體像一根軟面條一般矮了下去,一下挨坐在床邊的踏腳上。

「你……怎麼了?」一顆心驀地一顫,醉意立時便消去大半,他的面色稍稍柔了一點。

「你走吧,我有點累。」玲瓏無力地擺了擺手,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漫入口中只覺一片苦澀。一聲綿長而壓抑的嗚咽之後,連日來的諸般委屈,忽然齊齊涌上心頭,令更多的淚水崩泄而下。

她用袖子掩面,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哭。

好一會,玲瓏猛地咬牙忍住滿心的淒苦,又拿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淚,抬頭望著一旁的男子,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是沒有說出來。她站起身來,默默走過去推開了窗戶。

剪刀般的二月風,立時便鑽了進來。冷風刮過面龐,似帶了刻骨的寒意。日影西斜,昏沉沉地照著大地,暮色看起來分外淒婉,似有一種奇異的靜謐透入心底,令那洶涌的激流終于漸次平靜,一點點地變成蕭索。

許久,她轉過頭,哀哀地一笑,「你要怎麼想便怎麼想吧,我真個管不動了。」

殷勛見她立在那里,原本帶了英氣的清麗面容,此時眼楮和鼻頭都泛著紅的,神色透了說不出的落寞,令整個人身上有一種仿佛西子般的柔弱不堪。

他忽然有些心痛起來,想上前扶住她。抬了抬手,腳下卻怎麼都跨不出去。頓了一頓,終于低下頭,像是在問她,又仿佛自言自語,「在你心里,我比林立人如何?」

「你能不能不要提他。」玲瓏唇邊噙了笑,似含了說不出的譏誚,緩緩地說道,「我忽然在想,如果元宵那樣的事,發生在你和他之間,如果一定要我選擇一個人相信,我也會難以取舍的。這無關情愛,或許只是因為不能接受曾經心動過的人會做出不好的事情吧。而我們之間的種種,真的只是因為那些人的存在才變得這樣嗎?」。

「你想說什麼?」殷勛按捺住心頭再次漫涌的酸意,徐徐地說,面頰上的燻紅已然褪下,眸色恢復了清明,只是整個人無形中如同一把利劍,自眼角眉梢流露出壓迫和逼仄。

這樣的殷勛,仿佛又變回那個遙遠的,她從聚賢樓的窗戶後遠遠忘了一眼的齊王。

這種陌生的感覺,玲瓏渾身有些發冷。

「我只想說,有些事你現在知道了,我反道覺得輕松。」玲瓏俯下頭,目光低低垂落,「這些日子,我真的覺得很累。」

「原來和我一起,你終是不快活。」殷勛微微嘆了口氣。

「就算累,但我還是感激你肯娶我。」玲瓏抬起頭,目光清澈卻似蘊了點點憂傷,「我想把以前傷心的,不好的事都通通忘掉,好好的過日子,我以為你也會這樣。或許我真的高估了我自己,我只是一個一塌糊涂的傻蛋。」

若不是她留了那許多把柄在別人手里,又何至于令他們之間總是這般艱難。

她只是想過上舒舒服服的日子,能夠被人愛,被人捂熱,怎麼就那麼難。

殷勛的臉上帶著一絲不置可否,不然覺得眼前幽幽訴說著的女子那麼陌生,一瞬間,他的心頭冒出一個模糊的念頭,寧肯她在自己面前依舊清冷而傲然,潑辣又蠻橫,寧肯她如從前那般與他爭執,與他的針鋒相對。而不是眼前這樣受傷而無力的樣子,或許那樣,他的心里反而會更加好受一點。

一時間,玲瓏和殷勛默默相望,

他們曾經像兩只警覺的獸,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絕不超過界限半步。

而此時此刻,他們真正走在一起,卻發現不知不覺,這天地與曾經了解的,是多麼的不同。

本是該醉柔情蜜意的時候,為什麼,心卻在不住地凋零?

良久,殷勛幾乎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默默轉過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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