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農與商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要當好人

作者 ︰ 一個木頭

安公子懶懶地靠著,和他平時有板有眼的姿勢大不相同。蓮菂對他笑一笑,再翻看自己手中的邸報。

這是按日期裝訂好的一本。安公子因為劉知縣器重的原因,他算是可以來手抄的一個人。安步或是當車隔上幾天就去縣衙里給書案們一些銀子,然後看邸報中有重要的才原樣手抄來,不重要的就是一筆帶過。

不僅是安公子,別的人家也有這樣讓家人或是自己親自來看看邸報。邸報相當于過去的報紙,是把皇帝的諭旨、詔書、臣僚奏議等官方文書以及宮廷大事等有關政治情報寫出來,傳送到各處的衙門里。

富商們要知道這些,是為著及時了解朝廷的關于物價米糧的動向,方便他們中嗅覺敏銳的人從中漁利;而安公子及同窗們要了解這些,也是對京里朝堂上的事情關注關心。所以他家里才會有手抄的邸報。

站在書案前的蓮菂用心地一一翻看過來,中間不認識的字就便問安公子是什麼意思。安公子有問必答,眼眸中不時帶著笑意看著專心翻看的蓮菂。蓮菂安靜地站在這里,又象一朵夏日幽靜處的紅蓮花。跟剛才打過表姑娘繡香,敏捷跳到自己身後躲著的那一個人又是兩樣。

「你安生的時候最招人喜歡,鬧騰的時候最惹人恨。」安公子雙手放在書案上,坐在這里同蓮菂打岔。

蓮菂只「唔」一聲,看得很是關注地她也不肯吃這句話。綻開笑臉回一句︰「是她先罵人先打人。」然後手翻過去一頁,繼續往下看。

「她是不好,你也不是個客氣的。」安公子左手扶一扶自己右手上的一個瓖碧玉的戒指,對著蓮菂笑著道︰「先發的受制于人,後發的反而制人。」

蓮菂笑眯眯︰「見笑見笑,公子打算獎我點兒什麼?」安公子微笑,打了人還要獎賞。對著埋頭在邸報上的蓮菂悠悠道︰「你要是安生,就讓你幫著祖母管家里事情。」

蓮菂總算從邸報上抬起頭來,先把幾個不認識的字問過安公子,再雙手抱著邸報笑逐顏開︰「我閑著就生事情,讓我忙一些就安生了。」

這樣的毛遂自薦,只換來安公子催促︰「快些看完,我還要出門拜客。」听說安公子要出門,蓮菂就丟下來︰「我看完了,只看近幾天的就行。以後抄了新的來,記得給我看看就感激不盡。」

邸報上是不會有田公公把持朝綱殘害大臣,充其量只有某官獲罪,是什麼罪名。蓮菂要看的只是最近有沒有打仗就行。她本來還不想看那麼多,是已經拿到了手,隨便多翻幾張紙。後來覺得這字難認的太多,又不耐煩總問安公子,正在要丟下來。

安公子會意一笑︰「你看得不順暢,這就不願意多看。」蓮菂很是難為情,她僅有的繁體字是從三字經和幼學瓊林里學的。先生先是安五,再就是隔幾天來一次的曹先生。

養病中的蓮菂還沒有學全,就來到安家,然後也沒有安生學。要是有人認為象蓮菂這樣在養病中的人,幾個月繁體字就能學個差不多,自己先弄本繁體字的書看看去。

「就這還當管事的?」安公子今天有了酒,這一會兒和蓮菂在書房里和氣說話,心里也暈暈地樂上來。

覺得這樣感覺很好的安公子,抓住機會就開個玩笑。蓮菂這一次沒有立即還一句回來,而是笑得羞赧還帶著討好︰「不是有公子在,你不在我可以問留弟。」

安公子大樂︰「現在連留弟都不如。」蓮菂不得不怒容一下,瞪圓眼楮用好听的嗓音抱怨道︰「你笑人」

院外傳來說笑聲和腳步聲,然後是呂公子的聲音︰「永年兄,拜年的人上門了。」安公子對著蓮菂往一側房里努努嘴︰「等我走了你再出來。」這些同窗們一直是徑直到廳堂之內,以前覺得親熱,現在覺得熱過了頭。

蓮菂也怕遇到這些人,怕他們同自己亂嘲笑。她自己也知道,從某些方面來說,安公子算是不錯的一個人。要是遇到那個小周公子,或是遇到紈褲有權的少爺,不會是眼前這個樣子。

看到蓮菂躲進去,安公子才站起來整整衣服。呂公子等人已經揭簾進來,因為是新年都是嶄新袍履,燻香衣服,看起來一個一個佳公子。

小周公子向來在脂粉上最行,他一進來先嗅了嗅︰「這房里剛才來了誰,或是躲著誰?」然後就到處張望︰「這香氣不一般。」

在房里的蓮菂用手上掐牙翠邊的袖子掩住口笑,說話的是小周公子,就是那個浪蕩人。因為翠翠的緣故,蓮菂對小周公子有些上心。小周公子那浮滑的腔調,一听就能听出來。蓮菂想著,或許這就是翠翠及懷春少女們喜歡他的地方。象是俏皮人,其實不穩重。

小周公子這樣一說,呂公子也跟在後面聞一下,展顏笑著問安公子︰「到底是他鼻子尖,這不是你衣上的燻香,敢是你那妙人兒在這里,請出來我們見一見。」

安公子恨得不行,抓住東張西望的小周公子,阻止他往側間里去。再對呂公子道︰「你信他胡說八道,這是小廝燃的香。」

再喊安步︰「備轎子,我和公子們去劉知縣那里拜年。」莫公子分明听到房里似有細微叮當聲響,象是環佩聲。看到安公子著急,年長的莫公子,決定不偏不倚,先幫著安公子說一句︰「我們信他這一次,」然後再向著呂公子說一句︰「遲早要給我們見,我們的他都看過,你的為什麼不給我們看。」

安公子恨聲︰「出來請安,是大家一起見,你當我想看。」公子們嘻笑著拉著他出去。蓮菂在房里听到外面腳步聲漸遠,走出來低聲罵︰一群浪蕩人。

把書案上邸報放回安公子拿出來的位置上,蓮菂在書房里又打量一下,也有西廂記,也有玉鏡台,話本兒小說都放在一處。剛抽出來一本翻一翻,安步走進來,離她站得有些距離︰「宋姑娘,公子不在,您請回去吧。」

蓮菂這一會兒是沒有再欺負安步的心,安公子不在,她還不願意呆著。萬一有什麼東西不見了,蓮菂惡作劇地想著,與我沒有關系。

走到外面看到藍橋,蓮菂重新想起來林姑娘。剛才邸報上看到的,不是某官被免任,就是某官得提升,再就是命在西北有商號的人都抽身回來。蓮菂微微笑,林姑娘一個姑娘家,喜歡听這個來解悶?這倒有趣的很。

和幾位同窗一起出去的安公子,先陪著他們去安老太爺、安老夫人及安夫人面前拜過年,才一起出來往劉知縣家里去。

幾乘轎子在街上走過,旁邊的行人們都知道這轎子里是本城有名的學子,遠遠看到的就先讓開。安公子在轎子里听到路邊上有人低聲教訓孩子︰「只有念書最好,轎子里坐的人,都是書念得好,以後可以當官。」

轎內的安公子苦笑,以後要當官這句話說得真是輕巧。如今京里風雲一天一個樣子,左大人來信訴苦,早上一起上朝進午門,都會不由自主想到,出來時會不會還是這些人。安公子長長嘆一口氣,老師意思讓我這就進京去,雖然沒參加科闈,卻可以在京里尋找一個地方,先掛個幕僚的職位。安公子還是不願意去。

在劉知縣門外住轎,呂公子對著旁邊不少轎子看看,可以一一地認出來這是哪些人在里面︰「我們到晚了,金不換也在里面。」

安公子一眼看到七太太的轎子也在,他面色淡淡地隨著同窗們一起進去,心里想,應該是母女一起來。這一對母女到這里來,除了拜年只怕還要說別的,比如搬弄是非。

被安公子一語就猜中心思的七太太母女正和劉知縣夫人、劉姑娘香珠坐在一起說話。劉夫人听得心頭火起,面前的七太太還在說個不停。

「老夫人如今也糊涂,讓她幫著算帳,照這樣看,以後家里的賬目都會給她管,至少會讓她插手。以後公子成親,進門的人也是不當家。手里無錢可怎麼當家?」七太太添油加醋說過,劉香珠也不安地對著母親看看。

繡香接著開了口︰「她性子野,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又會背地里討好人,就是老太爺回來了,現在也不能說她一個不字。有公子護在前頭呢。」

劉知縣夫人動動身子,想說什麼又忍下去道︰「還有什麼?」繡香見她們听得仔細,下面的話說得更詳細︰「公子是到成親的年紀,安夫人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把她的一家親戚從呂梁接來住在家里,那位姑娘姓林,長得也一般,人心都是偏的,安夫人只會偏向自己的親戚才是。」

「母親,」劉香珠忍不住對著劉夫人喊一聲,劉夫人陰沉著臉,看起來不象是過大年初一,倒象是在鬼節。

七太太母女拉拉雜雜地把有的都說出來,沒有的也編出來。劉夫人耐著性子听著,想想自己過年前見到安夫人,問她那位房里人的事情,安夫人還對著自己笑容滿面︰「小門小戶的姑娘,佶兒是一時熱乎,家里別人沒把她放在心上。」現在听過七太太母女一說,劉夫人覺得自己明白安夫人的心思,她是想著給她自己的親戚親上加親地訂親事。

你休想劉知縣夫人很是生氣地這樣想。听著眼前的七太太又諂媚地道︰「這都是我們自己家里的煩難事情。看看我是來拜年的,因為夫人最和氣,這話自己往外面來,夫人別怪我們。」

劉夫人露出一絲笑容︰「你願意對我說,我很愛听。女眷們來往,不就是說說自己家里,說說別人家里。你對我說話只管放心,我不是個多話的人。」

「有話當然是要對夫人說,」七太太覺得自己妙語如珠︰「外面男人有了不平事,要去對公堂上請劉大人升堂斷是非,這滿城的女眷們心里有話,當然是來對夫人說,我們是糊涂人,夫人幫著我們指點一二,回家去也可以四平八穩地過好日子。」

劉夫人被這逢迎話逗笑,一向不喜歡七太太話羅嗦,今天覺得她討自己喜歡,就是她那個女兒繡香,一提起表兄安公子其實眼楮亂瞟。劉夫人今天對繡香也難得順眼一回。

「夫人是這城里地位最尊的人,一年照顧城里多少生意,」七太太今天來不僅是搬弄是非這麼簡單,還要搬弄生意︰「我在後街開了鋪子,本錢不多只有幾百兩。鋪子不大,卻有幾個手藝好的老伙計,想請夫人入個股,一年三分的利,到年底送錢來,夫人說可好不好?」

劉夫人吃了一驚,這個從來只會討好的安家七太太,也有這樣的心思。劉知縣的養廉銀子就放在安家的鋪子里入股生息,這劉夫人是知道;劉夫人的私房銀子通過安夫人也放在安家鋪子里入股生息,這事情劉知縣就不知道。

此時只想著討好的七太太,把劉夫人嚇得不輕。有些慌亂的劉夫人定定心問七太太︰「我外面並沒有放銀子,我就用錢也是我們家老爺的錢。」

七太太听出來自己剛才算是莽撞,再用話遮蓋過去︰「夫人賢惠,事事以劉大人為主,這城里誰不知道。我是為著夫人著想,有私房銀子可以交給我,我男人在安家看了幾十年的鋪子,夫人給我最放心。」

重新鎮定下來的劉夫人才明白她原來是不知道。想想劉知縣在外面趨附上司,在家里性子並不好。要是讓劉知縣知道自己私下里放錢,劉知縣惱怒上來,最會做的事情,就是把家里的丫頭再挑一個出色收了房。劉夫人沒有兒子,表面上事事以劉大人為主,哄著他喜歡不想兒子的事情。其實心里防著他的很。

平白無故被七太太嚇了一跳,劉夫人慌亂過後,重新對著七太太不喜歡,再看看她的女兒繡香,又和以前一樣討厭。

「我知道了,」劉夫人神色轉為淡淡︰「你鋪子幾時開張,有什麼好東西只管送來給我看。」七太太借著這句話把最後的話說完︰「我這個鋪子親戚們都不知道,為著是夫人姑娘我才說出來,以後夫人和姑娘有用我的地方,只管吩咐我。」

劉夫人微微一笑,問道︰「那安家的老太爺老夫人都不知道?」七太太面紅耳赤地道︰「這是自己私下里和幾個相熟的人弄著玩的,正經的事情還是管著親戚家的鋪子。」

劉姑娘香珠也冷淡起來,七太太母女先來搬弄是非,然後來挖牆角。劉香珠也有些憎惡,以後我嫁到安家去,這個親戚先就不要。

七太太的話說完,坐著訕訕地也沒有意思,這就告辭出去。丫頭們進來回話︰「還有幾位客人外面候著給夫人拜年。」

「讓她們候一會兒,我累了歇一歇。」劉夫人听過剛才那一番話,心里正不舒服,需要一個人靜一靜。讓丫頭出去,劉香珠先坐到劉夫人身邊對著她撒嬌︰「母親,你看這事情怎麼辦?一個房里人只能疊被鋪床,怎麼能多管家里事情。」

劉夫人對著女兒好言安慰︰「凡事有我呢,」想想丈夫劉大人,劉夫人從來不放心,她是早就和女兒一條心︰「女婿能當半個兒,你挑一個好女婿,以後幫著家里多些,你父親以後也不敢欺負我。你的終身是我第一件大事情。你只管放心,」

劉夫人面上是不怕困難險阻地神色︰「安家的公子當然是好,他的文章學里先生們看過說好,你父親自己看過說好,凡是有知名的先生來,我都送出去給他們看過。都說文筆老道,四品的官員是跑不了的。」

滿面歡喜的劉香珠道︰「四品的官比父親的官要大得多。」劉夫人莞爾︰「不僅是官大不大,這孩子我從小看到大,是個厚道的人,以後會疼你,也會尊重岳家。不象錢公子,這一次秋闈中得那麼低,回來就和妻子打鬧,嫌岳家身份不高,把他岳父母差點兒沒有氣病。」

提起來錢公子的家事,劉香珠也想笑,再想想安公子,劉香珠又噘起嘴︰「安佶以前看著他好,最近一年就大變樣子。遇到那個……」劉香珠听過不少宋姑娘的事情,此時想罵她一句小賤人,她是嬌憨慣的人,又覺得罵不出口。

「所以呀,」劉夫人帶著胸有成竹的面色,對女兒低聲道︰「可不能在一條路上走到黑,安公子要是不成,我相中了小周公子,」

劉香珠立即就不干︰「那是個浪蕩人。母親要把我許給他,我抹脖子去。」劉夫人舉起手對著女兒打一下,打得她更是嘟起嘴,劉夫人微變臉罵道︰「把你辛苦養大,為著你沒有弟弟,我對著你父親是百般地奉承,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著這家產以後是你一個人享用。我辛辛苦苦的一心為你,你就這麼氣我。」

「不是我氣母親,是母親你也知道,小周公子不是好人。」劉香珠拉著臉道。劉夫人「嗤」地一聲笑︰「你懂什麼,母親才是個明白人。安佶從小到大,名聲是清清白白,一遇到那佃農姑娘就魂不附體,這說明是真心喜歡上,要是真心喜歡上,又打不散,等你嫁過去你才是個擺設,」

劉香珠嘟嘟嘴,但是覺得母親說得有理,就認真听下去,劉夫人接著道︰「你守著空名份到了晚上,一個人孤孤淒淒地守孤燈;那野丫頭沒有名份,卻是公子熱乎地陪著,這樣的日子你願意過?」

看到女兒睜大眼楮搖頭,劉夫人微笑︰「你還小,不明白的事情多。小周公子名聲是放蕩,外面左一個右一個,正是因為多,可見沒有一個是真情愛,他娶了妻子,只要能握得住他,至少是有名有實的妻子。」

劉香珠听過母親這一番不亞于諸葛亮的話,只是垮著臉兒長長地嘆一口氣。劉夫人撫著女兒繼續對她道︰「我為你呀,想得再好不過。首選的當然還是安家的公子,我呀,好好想個主意出來把他們打散開來,再不濟也得讓公子不再情熱才行。」

對著女兒重新明亮的面龐,劉夫人笑著道︰「安家公子現在還沒有當官,又在你父親治下,要訂親事是易如反掌。你背地里抱怨過我多次,說我不早把親事訂下來。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少年人多從不老成過來,我就擔心會有這樣的事情出來,看看果然是有了不是,要是訂了親事,退婚咱們家名聲不好,象是你不賢惠,一個房里人都容不下;不退婚再打不散他們,母親不能送你去受屈。」

劉香珠笑眯眯︰「母親一定有好主意。」劉夫人笑容可掬︰「主意好不好,等用出來看看再說。眼前我和你,還是從長計較。再對你說說小周公子,好孩子你別惱,你先听著。」

劉夫人款款對著女兒慢慢解釋︰「就是以後安公子當了官,小周公子也不次于他。周家的老太爺原是京里退下來的四品官,周家的老爺自周老夫人去世後,丁憂在家再也沒有出仕。丁憂前周老爺是五品官,再說周大公子如今還在京里,你嫁到安家也好,周家也行,你父親呀,以後都不敢小瞧這女婿才是。」

听過劉夫人一席話,劉香珠喜笑顏開,拉著母親袖子撒嬌︰「還是母親最疼我。」然後再恭維母親︰「媽,你就是戲里唱的七擒孟獲的諸葛亮。」然後再噘一下嘴︰「我都夸您是諸葛亮了,你還是想個主意把那野丫頭趕走吧。」

「有媽在呢,你只听好消息就行了。」劉夫人被女兒這樣一夸,當然是心里高興。比比小周公子和安公子,劉夫人心里也是先取中安公子才是。

七太太母女剛才來說的一番話,讓劉夫人不服氣。劉大人從香珠一出生,就時常說沒兒子不喜歡,再為著沒兒子唉聲嘆氣。劉夫人挑眉自得一下,到現在家里也只有通房的丫頭,並沒有一個正兒八經開臉的姨娘。

想想劉大人這個坐在公堂上威武的六品官都被自己拿下,劉夫人眼前浮現出安公子端正的相貌,這個女婿呀,我是要定了。然後再想想,至不濟還有小周公子。劉夫人微笑,看我不是諸葛亮,也快象諸葛亮了不是。

要被人算計的蓮菂,她當然是不知道這件事情。在安家算是一個自由人的她,從書房里出來,和藍橋跑去弄了一會兒梅花。正笑聲不斷地時候,藍橋對著遠處掃干淨雪的石徑上幾個人看看,小聲道︰「象是家里有事情?」

蓮菂嬌容從一枝子紅梅後面露出來,取笑藍橋道︰「你這算是個機靈鬼兒,不就是幾個管事的進來了。」外加上走路急匆匆,面上急匆匆,不過就是如此罷了。看看藍橋想打听事情的樣子,蓮菂笑得無事閑人一個︰「你要听,你去听听回來告訴我。」

「姑娘,這都是為著你才是。」藍橋不甘心被打趣,雙手揉了一下衣帶,再對著石徑看看,睜大眼楮道︰「那是邢管事的,他要進來,一定是有大事情。」

蓮菂又要笑︰「或許是拜年呢,就不許他進來拜年不成?」藍橋對著蓮菂不時的笑謔,只能是嬌嗔︰「姑娘,你就不想知道?」

「我,」蓮菂語塞,面對藍橋晶瑩的眼眸,她是實話實說︰「我想知道,」看左右無人,蓮菂還是低聲問藍橋︰「這樣亂打听,公子知道又要說話了吧。」

蓮菂件件事情,直接去問安公子反而有答案,背著安公子反而不好,蓮菂姑娘模到這個竅門以後,對著藍橋第一次賣弄自己這領悟︰「等公子回來,看他說不說?」

藍橋笑嘻嘻︰「姑娘你要是早這樣,少听多少話。」蓮菂對著左右顧盼一下,裝作沒有听到這句話。身前藍橋還是喃喃︰「我還是想早知道。」

「那你去看看,」蓮菂聳著藍橋去︰「我在這里看梅花,晚上和留弟比比誰摘的更好,你看過了,回來告訴我。」

藍橋猶豫一下,也是實話實說︰「我都是為著姑娘才打听,要知道這幾位管事的急匆匆進來,都是有大事情,姑娘你應該能猜得到吧?」

「猜不到,我最不會猜謎。」蓮菂故意逗著藍橋,藍橋唉一聲︰「猜不到就算了,我去了,我不在,您可別亂走。」

等藍橋匆匆走開,蓮菂才自言自語地道︰「真是奇怪,我何德何能,有三個小婢對我知心又忠心,難道不知道目前把我定位成姨娘?一個姨娘有什麼好討好好忠心的?」蓮菂想想藍橋剛才讓自己猜的謎。藍橋是擔心重要的幾個管事進來,是商議安公子的親事。

蓮菂心想,我當然是能猜出來,不過我何必說。對著手里妍紅梅花看著,蓮菂又自語一句︰公子成親,我喜歡著呢。

亦步亦趨地藍橋走開的時候就不多,蓮菂充分地享受這一會兒自由身。因為怕藍橋一會兒找不到自己著急,就只在這里站著。

梅花林外緊挨著小橋,蓮菂往小橋那里走去,打算看看冰底下的游魚。留弟說有好多,又說和程敏功天天拿石頭砸冰面玩,蓮菂一時淘氣,也跑過來看一看。

小橋下面一抹淺色身影象是留連,又象是對冰照影,正是林姑娘瓊枝。蓮菂在後面先沒有驚動她,這背影怎麼看都象是心事重重。蓮菂搖搖頭,一對著瓊枝,就覺得疑惑到處都是。就說這大過年的,她也是一件淺色衣服點綴著幾朵小花,在老人們看來,年青姑娘們這樣素淡,不吉利才是。

蓮菂搖頭簪環發出輕響,瓊枝回過身來。看到是蓮菂,原本黯然的面容上重起笑容︰「你剛才去書房了?我看到了你去。」

「哦,我去了,也看到了。」蓮菂這樣回答一句,瓊枝面上立即垂涎三尺,聲音強自壓抑著還是平穩︰「有什麼可以解悶的,說來听听。」

蓮菂故作回想剛才想的是什麼,卻借機把瓊枝面上著急的神色看得真真切切,才慢吞吞地道︰「說是要打仗,和……有些地方不許人走動。」

「是和西北簡靖王是不是?」瓊枝微笑提示一下,蓮菂恍然大悟︰「是的,是簡靖王。」蓮菂在心里犯嘀咕,那邸報是手抄回來的,壓根兒就沒有寫簡靖王。再說這是個什麼名字,簡靖,剪徑,听起來象強盜。

瓊枝看到蓮菂肯說,而且她說她看過了,人就安穩下來,不急不徐地再問道︰「就這些?」蓮菂陪個笑臉兒︰「容我想想,我笨著呢,我學一個字過一天要忘三個,你容我好好想想。」宋姑娘把自己說得這樣笨,瓊枝只能微笑候著她。

如果不是擔心藍橋很快回來,蓮菂只怕會把瓊枝晾個夠。因為怕藍橋回來自己說話又要樣樣注意,也想從瓊枝嘴里打听一些消息的蓮菂只能快些說。看起來林姑娘對外面的事情,比自己要知道的多。

「說有一個大人物,」蓮菂又裝著迷糊上了︰「象是很厲害的一個官職,說他可以定人生死,」瓊枝一時著急,月兌口道︰「又有誰遭了毒手?」話說出來,才訕訕道︰「是哪一位大人物?」

蓮菂繼續迷糊︰「是京里的一個……」瓊枝無奈地接話︰「司禮秉筆田相,」蓮菂笑逐顏開︰「是了,就是這個名字,」然後裝著驚奇︰「你都知道,為什麼讓我去看?」

對著裝糊涂的蓮菂,瓊枝倒還沒有覺出來。從她報仇開始,她就一根筋下來的辦事情。瓊枝對著蓮菂實話實說︰「我沒有看過,司禮秉筆田公公就是京里的大人物了,我只是猜測。宋姑娘你還看到什麼?」

面對瓊枝面上突然閃過的憎惡和疲倦,蓮菂不忍心再耍她,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一位姓桑的大人,說是事情辦得不好,降了官。」瓊枝心一跳,追問道︰「吏部的?」

「是的,然後還有一位叫劉士覺的官員被免官下獄。」蓮菂道︰「再就沒有了。」瓊枝眼中涌出淚來,劉士覺是父親的好友,果然也沒有逃過去。

蓮菂只能裝作看不到她的眼淚,對著冰面上只是瞅︰「留弟說有魚,這哪里有?你在這里站了半天,看到了沒有?」

過一時約模著瓊枝把淚水掩飾過去,蓮菂才抬頭看著她笑︰「什麼是司禮秉筆?」瓊枝也不能解釋這個官職,只是道︰「是一個不小的官職,在宮里說一句是一句。」

瓊枝這樣回答,把蓮菂嚇了一跳。從瓊枝說出來司禮秉筆的時候,蓮菂就想起來一個人,魏忠賢,他就是司禮秉筆太監,然後把持朝綱。對著瓊枝這樣只為著她自己知道事情,就肆無忌憚地告訴自己這些事情,蓮菂雖然不明白瓊枝的身世,卻為安公子捏了一把汗。這些事情不應該對著不熟悉的人亂說吧。或許瓊枝覺得這是人人都知道的時政?

蓮菂不敢再同瓊枝說下去,如果要說,蓮菂寧可同瓊枝再說安公子怎麼怎麼好,繼續做冰人。正這樣想著的蓮菂,听到瓊枝很是鄭重地道︰「我和姐姐一見如故,想來我和姐姐背地里說什麼,姐姐是不會對著別人說的。」

「當然不會,」听到這樣交待的話,蓮菂反而放下心。覺得這位林姑娘多少有些警惕心。瓊枝是完完全全把蓮菂看成是佃農姑娘,也與瓊枝做事情大意有關。她為著報父仇,能打扮得油光水滑去爬牆,是那種心里有一件事情別的事情都想不起來的性子。聰明人未必處處都有,蓮菂在心里想,幸好我雖然不聰明,也還不是話多的人。

蓮菂也客氣地道︰「我不說,你應該也不會說吧。」瓊枝立即就起誓言︰「我要是說出去,讓我不得好死。」蓮菂茫然,只恨自己多口說這一句話。對著瓊枝追著看的眼楮,也含糊地發了個誓︰「說出去一句,也如同姑娘一樣。」

然後蓮菂在心里「呸、呸、呸」破一下,最後再想,我一定不說一句,要說就是兩句。看到蓮菂發誓,瓊枝放下心來。她這一會兒很是聰明,親熱地挽著蓮菂︰「我和姐姐這樣親厚,我沒有親姐姐,姐姐介不介意多一個妹妹。」

一刻鐘後,紅梅飄香樹下,蓮菂多了一個妹妹。而且是正正規規地跪在樹下捻土為香,叩頭拜了把子。

再站起來,蓮菂覺得以前看水滸傳,里面人動不動就拜把子叩頭,就是女人如孫二娘顧大嫂者看著也是沖動派讓人不太相信。現在看過林姑娘,覺得這樣的古人還真的是存在著。

瓊枝用拜姐妹起誓言這些小動作,打算封住蓮菂的嘴。蓮菂姑娘一直表現得大大咧咧,野人一個。相對于閨閣中出身的瓊枝來說,覺得她不是個細膩人,也可以理解。

不遠處的安五看著很糊涂,這一對姑娘一個能惹事,一個能生事,今天大年初一,又跑到樹下這弄的是什麼玄虛?安公子對瓊枝姑娘太不放心,安五是見天兒看著她,怕她和別人亂說話。

看來看去的安五回想一下,和林姑娘多說話的人,只有宋姑娘蓮菂一個人。

藍橋再過來時,瓊枝已經不在,只有蓮菂一個人在這里若有所思,象是外面腥風血雨,而自己眼前卻只是梅妍雪潔。

「姑娘,我回來了。」藍橋回來是笑靨如花,蓮菂猜一下︰「又拿了老夫人一份賞賜?」藍橋搖頭笑︰「老夫人和老太爺在和管事的說話。」然後藍橋笑得更是開心︰「他們說的話,姑娘你听過會高興。」

蓮菂暇思一下,我听過會高興的事情,就是還我自由。蓮菂對藍橋道︰「我猜不到,你說出來听听。」

一陣北風吹來,藍橋哆嗦一下,蓮菂也哆嗦一下。兩個人為避北風,結伴往房中去,藍橋在路上繪聲繪色說起來︰「是七太太出了事情,七老爺還在外地沒有回來。老太爺喊了管事的來,讓他們把七太太管的賬目和鋪子先接過來,等七老爺回來再一一地查核。」

藍橋對著蓮菂笑盈盈︰「姑娘你高興吧,七太太居然敢背著家里在外面私自開鋪子,您說說,不是公中的錢,她哪里有錢開鋪子?」

蓮菂直接打了一個哈欠,意思這件事情我不是太高興。藍橋有些失望︰「七太太和表姑娘總是欺負您,這下子就要攆她們不來往,以後少看兩個煩心人,你怎麼不覺得高興?」

擠出來笑容的蓮菂道︰「好了,我高興了,」這高興任怎麼看都是懶洋洋的和無精打彩。蓮菂又是一個哈欠打過,才對著藍橋解釋︰「不是我不高興,只是她們是親戚,不必攆得以後不來往。」

想想今天安公子護著自己時對著繡香和七太太厲聲厲色,那是為著他自己的面子。蓮菂狡黠地一笑,以後再同人打架,公子身後是自己躲藏的好地方。

對著藍橋的不明白,蓮菂慢騰騰地道︰「公子一定是說,好好改正,改正好了再來。」藍橋瞪大眼楮︰「真的嗎?公子真的會這麼說?」

「是啊,哪有人犯了錯就攆得遠遠的不來往,再說是親戚,」蓮菂對著藍橋裝出苦臉來︰「難道管著家里事情的人不能在外面另開鋪子?」

藍橋對于這個解釋不明白,憑著她自己想的道︰「既然管著家里事情,當然是一心一意才行。外面有自己生意,還會安心管家里生意嗎?」。

听起來安家管事的人,簽的都是賣身契。蓮菂沒法子喜歡七太太,卻也不喜歡興災樂禍;再更不願意讓藍橋看到自己落井下石。她裝著對這消息不喜歡,其實心里是喜歡的。

聞禍而喜,乃是人之常情。蓮菂低頭思忖,為七太太說話值不值得。見過的安家人中,安老太爺今天處置自己打繡香,不算是糊涂;安老夫人看著慈祥,听過她和管事的說話,也是明斷的人;再就是安公子,蓮菂微笑一下,公子是一個狡人。

「藍橋,你說我要不要為七太太求個情?」蓮菂話一出口,藍橋嚇一跳︰「姑娘您怎麼了?七太太和表姑娘那麼待您?」

蓮菂微微嘆氣,裝得也為難︰「是啊,想想她們欺負我,我應該高興才是;不過想著是親戚面上,我今天又剛和她們鬧過,倒不是為做好人,唉,到底是親戚不是。」

前面已經到自己院門,小楓在院子里看到她們進來,帶笑問道︰「姑娘回來的正好,小姑娘鬧著要出去,我們勸不住,」

留弟在旁邊噘著嘴,程敏功在旁邊搔頭,小楓和畫角只是笑。蓮菂低子來問留弟︰「姐姐們照顧你多辛苦,你又不听話了。」

「我要出門去放二踢腳,中午問過公子,他說可以去。」留弟一指程敏功︰「公子讓他帶我去河邊放。」然後對著小楓骨嘟嘴︰「小楓姐姐說河邊滑,不許我去。」

蓮菂早就看到程敏功,對著他笑笑,先回身對藍橋道︰「就是我剛才對你說的話,你去看看公子幾時才回來?」

藍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沖口而出︰「姑娘,您還真的要給七太太求情去?」這話一說出來,別的人還不知道消息,只是听著不解。留弟拉著蓮菂問︰「七太太怎麼了?姐,你忘了她們今天打你罵你?」

「七太太象是得了不是,」蓮菂先對著院子里人解釋過,再對留弟溫柔道︰「她們再不好,也是公子的親戚。中午攆她們,我沒有為她們說話,正覺得心里不安。」

小楓和畫角一起道︰「姑娘是個善性子的人。」一旁的程敏功繼續搔頭︰「留弟,咱們還出不出去,城外的河邊上都是放炮的人。」

「出去,出去,怎麼能不出去。」留弟抱著蓮菂的手求她︰「要出門,要出門去。」蓮菂含笑看著留弟小姑娘一樣的撒嬌,心里突然涌出來一團溫暖,象這樣才是小孩子吧,以前多貧窮,留弟就懂事的多。

蓮菂給留弟整整衣服︰「出門要听小楓姐姐的話,她讓你回來你就回來。」留弟歡天喜地和程敏功走了,小楓跟在後面笑著追︰「把我丟下來,你們就去不成。」

北風里可以听到走開幾步的程敏功對留弟道︰「你姐姐還要為七太太求情,真是好人。」留弟道︰「那是當然。」只有蓮菂姑娘淺淺一笑,對不樂意的藍橋道︰「去看公子幾時回來。」

安公子四處拜年,幾處同門家里都去過,掌燈時候才回來。一進門就听安步說宋姑娘找自己,要為七太太求情。問明白是什麼事情的安公子失笑,想讓安步讓她來見自己,看看天寒地凍跑一趟白凍著,安公子就來看蓮菂。

進來讓丫頭們都出去,蓮菂先抱怨安公子︰「讓留弟出門去,說是留到姑太太家里用飯呢。」安公子含笑︰「和親戚們親熱你應該喜歡,」然後問道︰「說你找我是什麼事情?」

蓮菂未語先笑,面上似躊躇又似猶豫,有幾分嬌柔地道︰「說七太太得了不是,我想著親戚一場,」然後笑得兮兮然︰「給她求個情。」

「這怎麼行,」安公子立即板起臉來,在外面偷看的畫角和藍橋互相嘟一下嘴,姑娘糊涂了不成。到晚上消息更不好,說七太太昧了公中不少銀子,老太爺和老夫人都在生氣,姑娘就趕著這個風頭上去了。

畫角和藍橋看到安公子收起笑容,都為蓮菂捏一把汗。蓮菂在安公子板起臉來時就垂頭裝老實,又小聲囁嚅道︰「都是親戚不是。再說我得罪過她們,想著修個好。」

「糊涂東西」安公子是厲聲,房外兩個丫頭嚇了一跳,有心進來勸蓮菂不說,看到公子動怒,又不敢進來。

燈下的安公子黑了臉,對著蓮菂發脾氣︰「我在生氣,你還坐著。」蓮菂站起來立于榻前,安公子不客氣地罵她︰「能惹事會生事,眼楮里沒有人也倒罷了。家里的事情你也來亂插話。」

蓮菂低著頭不吭氣,听到安公子余怒未息︰「要不是過年,讓你外面跪一夜去。」蓮菂姑娘這一次老實之極,一個字也沒有回。

外面又有輕輕的腳步聲,公子怒斥的聲音可以傳到院外,守門的商媽媽也過來悄聲打听︰「是為著什麼事情?」畫角和藍橋都只是擺手,小聲告訴她。商媽媽又縮著頭回去,到院子里告訴封媽媽︰「姑娘太好心,為七太太求情,正在被公子罵。」

房里的安公子一頓訓斥,蓮菂姑娘從來沒有這麼乖巧過,一個字也沒有回,而且罰站半天。直到安公子覺得口渴停下來︰「你就只站著,還不倒碗茶來給我喝。」

蓮菂倒茶送過來,安公子接過茶,突然微笑了,對著身前的蓮菂只是看著。他由生氣突然一個轉變,讓蓮菂愣住了。

安公子抖動肩膀,輕聲笑起來,他一個人邊喝茶邊笑,差一點兒沒有喝嗆掉,而蓮菂是愣愣地不明白,只是對著他看。

看了一會兒,蓮菂驟然漲紅臉,吐出來一個字︰「你」安公子看她明白過來,小聲地取笑道︰「好人沒有裝成,你這一會兒是什麼心思?」

安公子眼眸中滿是笑意︰「現成的好人你順手就撿,在公子面前,好人也不好當。」

被揭破心事的蓮菂又惱又窘,對著安公子只是笑的面龐,一伸手把茶碗從他手上奪過來放在桌上,然後回到自己原來的坐處坐下來,生氣地道︰「要喝自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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