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女忐忑記 正文 三百一十五、一支煙

作者 ︰ 肥孢子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馮全勝這大半輩子,經營著讓無數家庭破碎、無數妻女淒苦的毒品渠道。盡管午夜夢回,他都被一身身冷汗驚醒,但依舊改變不了他當初的承諾。他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了裴一,交給了當初給過他女兒生的希望的大恩人。

三十年來,他一直秉持著這樣的感激,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的是怎樣的滔天大罪,沒有任何怨言和絲毫退縮。這份恩情,他只有用命去補償。

直到今天,這一忠心為奴的基礎突然崩潰了。事實殘酷而猙獰。

「帶煙了沒有。」他蹲在地上,向裴紹伸出兩根手指。淚水早已干涸,只剩下渙散而呆滯的目光。

裴紹模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了煙頭,遞到他的嘴邊。馮全勝木訥地接過,顫抖的手好不容易將過濾嘴塞進了嘴角。貪婪地吸了一口,微燥微烈的煙霧灌進了肺泡,刺激的感覺暫時麻木了刺痛的神經。

他閉上了眼楮,叼在嘴角的煙微微抖動,長長的煙灰抖落在他的膝蓋上,又被風吹到地面上,彌散在那個笑得暢快的女子面前。

他們的女兒,那個出生時皮膚還是紅彤彤,最後變成青紫色的小小身體,在他手中變得冰冷的身體,那感覺直到今天還能觸模到。她們都曾經有著溫暖的體溫,但最後都在他的手指間變得冰冷。

香煙已經燃到了盡頭,過濾嘴上的海綿被灼燒散發出的焦糊味刺激著他的鼻腔。他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干枯蛻皮的嘴唇,才讓黏著在嘴上的煙頭月兌離,落在了水泥地面上。

他有些困難地挪動了一下麻木的雙腿,將煙頭踩滅。星火瞬熄,只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焦痕印跡,沒有殘留下任何熱氣。

人生往往不過是一支煙的時光,便將所有的都顛覆、埋葬了。

「我說,你听。我只說一遍。」他沒有睜開眼,好像一睜眼便會被這丑陋的世界再次蒙蔽了雙眼。

裴紹的身體微微一顫,緊閉的雙唇沒有動彈一下,但目光中卻透露出最剛毅的神色。現在,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

有些花白的發絲無力地垂落下來,擋住了他開始渾濁的眼珠。將心頭最深的秘密吐露出來,原來是這樣輕松。手指間再此燃燒的煙頭,一閃一滅的亮點,似乎連帶著身體也開始輕飄飄了。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張笑臉,口中報著的一串名字似乎已經不會再出現在腦海中,如沙粒般地一個一個消失在陌生的地方。此刻,他得到的寧靜便如她的笑意一般,那麼由衷,那麼暢快。

再次默想了一遍剛才听見的名字,裴紹才再次開口說道︰「你離開吧,我可以將你從名單中劃去。」這是裴紹唯一能做出的補償。

「不了。」馮全勝眼楮眯了起來,盯著照片的目光中滿是溫情,「這是一張完整的鏈條,缺了誰都不行。」

裴紹沉默了,他是在成全自己。他留下,完整了這條鏈條,也為他穩住了裴一,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那一拳,我不會道歉的。就當你替他付給我的一些利息吧。」馮全勝的聲音中有種瘋子一般沉淪的快感,「動作快一些,你沒有多少時間了。」

裴紹沒有解釋他和裴一之間復雜的關系,即便毫無血緣,他也不會解釋,因為裴家的確欠他的一條命。

「還有多少時間?」

「不知道,也許就這幾天。」馮全勝微澀地說,「他要你的命,不會給你準備的時間。」

裴紹點點頭,腦海中浮起那張威嚴的面容。他準備讓自己消失了麼?他終于還是不耐自己的存在了,只是不知道親手毀滅一手培養起來的人,他的心是否會有過一時的猶豫?也許有,也許根本沒有。

忽然他心頭一動,「米璐璐怎麼樣了?」

一直沒有睜開眼的馮全勝睜眼看了他一眼,「誰?」

裴紹心底微涼,很快放棄了這個念頭。

「謝謝你。」裴紹站直身體,微微向蹲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鞠了一躬。為了他的提醒,也為了他的抵命相助。

馮全勝揮了揮手,「走吧,我還要和老婆孩子待一會兒。」

裴紹在心底無言地嘆息一聲,不在試圖說服什麼。

「也許洗干淨一些,你和女兒在那邊才不會嫌棄我一點。」馮全勝喃喃自語,枯干的雙手輕輕撫上那張不會再有變化的笑臉。

裴紹坐在車里,將所有的事情再次前後思慮了一番。名單已經到手了,他便有了最直接的證據,這是這些天里最重大的突破。也許,他應該找裴敖做最後一次努力。

至于米璐璐,他已經確認不在裴一那邊。如果是裴一下的手,那麼馮全勝一定會得到新的指示,而不會如同現在這般茫然,全無所知。

想通了這一切,他模出電話,撥通了裴孜的手機。

「我們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一支七星煙被點燃,煙霧繚繞間,裴敖的表情讓人無法捉模。她沒有吸煙的習慣,只有在做出某些重大決定的時候,她才會模出一支。煙是最好的鎮定劑,能安慰無法平靜的心。

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曾經拉著她的手說過的話,只是時間太過久遠,現在想來字句都有些模糊了。

「你的,永遠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得不到。」

那時,她還很小,听不太明白,只隱約記得站在一旁的父親臉色有些嚇人。那麼多年,她一直習慣性地以為那是父親面對臨終的母親的哀慟和絕望。但是今天才明白,原來其中的含義遠遠超過她的想象。

這是母親在臨終前隱晦地告訴她,她的財產不論別人用什麼手段也都搶不走;更是在提醒她的父親,不要對不屬于他的東西妄動心思麼?但,現在這些都只是臆斷了。

她真正的父親給她留下多少資產,這已經是個迷了。隨著她長眠地下,永遠不可知了。但裴紹說過,MH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可是,她現在才發現,她千辛萬苦不願面對的沖突,終究無法避免了。

眼前她需要作出的決定很容易,只要說一聲「是」或者「否」,但只這一字,也萬分艱難。

「我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的表情有些痛苦,目光落在寫有幾個人名字的名單上,「最後會怎麼樣?」

房間里只有兩人,裴紹端正地坐在對面。裴紹沒有讓裴孜加入進來,他下意識地不想讓裴孜踏入這趟渾水中。如果還有人能保持干淨,他希望那個人是裴孜。

「丑聞,覆滅。」裴紹的回答很干脆,也很悚動。

裴敖盯著落在紅泥石煙灰缸里的灰燼,似乎能看見大廈傾覆,萬丈華業變成殘磚碎瓦的一刻。這是財產的灰飛煙滅,也是裴家的死亡終點。

「你能對抗住那邊的壓力?」裴敖撓了撓微微發脹的太陽穴,那里生生地疼痛著。

「不能,但必須。」直接而干淨的回答。

裴敖的心寒冷下去,她抬眼看著這個與裴家無血脈相連的年輕人,忽然嘲笑起自己,她又何嘗與裴家有什麼關系?

「最後,MH會死在我們兩個外姓人手中。」她淡淡地嘲笑著。

裴紹的心終于落回了原地,她還是最終承認了他的做法。

「不是死亡,只是涅槃,我保證過MH會干淨地傳遞到裴孜的手中。」

裴敖听著裴紹堅定的話,微微點點頭,她沒有那個能力和魄力去對抗裴一,現在如果還想達到她原本的目的,那麼只有支持裴紹這一條路了。

「你做吧。」

裴敖下了最後的決心。

「葉語在他那邊,我會想辦法救她出來。」這是裴敖明確立場後第一次的行動。

裴紹微微意外,但更為感激。

這時,忽然門外響起一片雜亂的聲音。

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後,裴孜不請自入。他的神色有些慌張,蒼白的面孔上出現了不自然的紅潮。

「怎麼了?」裴敖下意識地收起桌上的那份名單,她和裴紹一樣都不想讓裴孜卷入這未知的狂潮。

「警察來了。」裴孜越過裴敖的面孔,將視線定格在站起身來的裴紹臉上,「他們有逮捕令。」

「什麼?」裴敖身體猛地一抖,她的心髒怦地炸開,她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正在震驚間,門外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裴先生,我們又見面了,這是第三次了。」

帽檐上的警徽在燈光下,一閃。

「何警官。」裴紹平靜地看著他。

「只是這次我們之間的關系似乎不太一樣了,裴先生。」何嚴看著他,他一直很討厭這個男人毫無表情的臉,「這是拘捕令,請裴先生過目。」

敲著紅色鋼印的紙張遞到了裴紹的面前。

裴紹並沒有看此一眼,只是平靜地問︰「能告訴我理由麼?」

「當然,因為我們有新的證據證明,裴先生您是章靜茹女士被殺一案中重大嫌疑人。」

此言一出,頓時驚起無數抽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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