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女忐忑記 正文 二百五十一、真相(三)

作者 ︰ 肥孢子

天色漸漸陰沉下來了,很快便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剛才還光芒萬丈的太陽,不知道躲到了那一塊烏雲之後。渾圓的雨珠擊打在光潔的地面上,散起一朵朵小花,安靜而沉默。春初,正是咋暖還寒時節,這一陣突如其來的雨點,帶來了料峭的寒意,打散了游人們游覽的興致。人們很快紛亂地散開,不少奔跑在雨中的腳步擊打起淺淺的水花。

葉語和裴孜站在紀念堂的屋檐下,听著噠噠噠的腳步聲,承受著橫橫地寒風。

裴孜眯起了那雙漂亮的眼楮,心底有個聲音在呵斥他的卑鄙。這是在博得她的同情嗎?不是,他不需要同情。但是,他依然要告訴她全部的真相。

「還是太過急躁了。」如花的容顏中閃過一瞬的譏諷,「裴孜,你真是一個卑鄙的家伙,你的偽裝今天要全部撕扯下來麼?」

裴紹,這個為他擋過不少風雨的兄弟,如果知道他今天的行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裴孜淡淡地回答自己,就算被他撕扯成碎片,他也一定要這樣做。所謂幸福,不是只有兩個人在一起那麼簡單。就算要傷害,他也不願意被傷害的人是他。

葉語抬起頭看著密布烏雲的天空,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寒雨,打濕了最初的心情。

裴家,這個煌煌巨家,在外人眼中風光無限,叱 風雲的人家,一個可怕的命運之環籠罩在他們頭上。三代人,每一代都會抽中那個標記著黑色命運的簽。上一代是裴畋,這一代是裴孜。

葉語並沒有想到裴孜這份傾訴有些忽然,更有些突兀,當然也不會想到這種傾訴背後隱藏的含義,她只是單純地為裴孜感到不甘和悲傷。沒有希望的命運,不可能擁有的家庭和愛人,人生道路中最溫暖的東西,他全部不能擁有。在這樣絕望的人生道路上,他還要走多遠?還能強自支撐多久?

「有時候,死亡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選擇的逃避方式,我沒有權利去死,因為我的命不是我的,而是裴家的。」裴孜的聲線沒有悲傷、沒有自憐,只是淡淡地陳述著事實。

葉語忍著鼻間滾過的酸麻,努力地不讓淚水出現,同情只會灼傷他的心。

「你有沒有想過,你會面對什麼情況?」裴孜突然發問。

「什麼情況?」葉語抬起頭看著他,對他突然轉折的話題有些意外。

「雖然裴紹是正常的,但你能承受將來你們的孩子會像我一樣的命運麼?」裴孜那雙眼楮尖銳起來,抽緊的嘴唇中吐露著可怕的問題。

葉語的目光凝固了,自以為明白了為什麼鮮有提及往事的裴孜會在今天如此多話。他是在像她解釋,讓她了解未卜的命運是多麼殘酷。裴紹現在的確是正常的,但是,沒有人能保證他的孩子也一樣正常的。如果有一天,他們擁有了一個和裴孜一樣命運的孩子,她該如何自處?

葉語的心被人狠狠地捏住了,那只手正是命運之神的手。

「現在還來得及,還來得退出。」裴孜的臉色一樣蒼白,看著她的眼楮中顯露著倔強和悲傷。

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在為她悲傷麼?葉語有些混沌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只是,這個要求太血淋淋和殘酷。她能離開裴紹麼?葉語轉過頭看著遠處漸大的雨勢。

那張總是板著的面孔浮現在眼前,那時候自己有多討厭他?那個男人總是斜向下四十五度看著她,雖然那是因為他本身身高便比她高太多,但也是明白顯露著對她的懷疑和不愉。但是命運總是那麼奇怪,當這份討厭慢慢變成欣賞、羨慕和傾心的時候,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在同一片土壤中相遇、糾纏,最後同氣連枝地綻放出生命之花。

離開他,便是從一朵花中剝離,不是斬斷經脈,而是從頭至尾地撕裂。她能離開他麼?離開便是死亡。

當確認這一點的時候,她苦笑著轉回頭,「太晚了,已經來不及了。」

裴孜盯著她的眼楮,「愛情真的如此重要麼?」

葉語默默地盯著他,愛情如果不重要,艾卿,那個在煙花下蒼白了臉的美麗女子,為何盡失高雅?雖然她不了解他們的過往,但同為女人,她能感覺到那一聲聲嘶力竭中帶著的既是怨恨,更是割舍不斷的帶血的哀傷。

艾卿和她這個小市民不同,她就是一個世間完美女性的代表,美麗、溫雅、還有傲人的事業,這樣的女人難道天下的男人眼瞎了麼?當然不可能。但她到現在還是一個人,為什麼?

原因只可能有一個,只是為什麼這個男人看不見?

「如果愛情不重要,她為何對她自己這麼殘忍?」

葉語的話讓裴孜停下了沉浸在自我嘲諷中的情緒,他扭過頭,目光怪異,「你說什麼?」

「這種事情,你們男人不會了解。」葉語自嘲地笑了笑,「不要問我了解多少,有些事情女人只需要一眼便能明白的事情,對你們男人來講可能一輩子都不能理解。」

裴孜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單薄的身體在听到那個影射的名字時,瞬間佝僂了下去。

「我是說,艾卿知道麼」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葉語抬起頭來直愣愣地看著他。「那個愛你的女人知道麼你沒有告訴她,你沒有問過她,就自己決定了一切,對嗎?」。

裴孜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她在說什麼

「因為你自己感覺,自以為是在成全她,所以連讓她知曉的權利都連並著剝奪了麼?」

裴孜的目光漸漸起了變化,一直平靜的眼眉帶上了惱色和憤怒。

葉語有一瞬間感到後悔,她不該如此冒失,如果裴孜在這個時候發病,她是最大的罪人。但是最終她並沒有退讓,這不是一時的意氣之爭,而是替他們倆人感到的不甘和惋惜。

「你能確認你的決定不是你的一廂情願麼?還是你忌諱著,怕她知道事實的真相而害怕,最後離開你?與其讓她因為這個原因逃離你,所以你先一步逃離開她」

裴孜閉上眼楮,葉語的聲音有些飄渺,藏在口袋中的那只手緊緊地握住了那只一直安靜躺在口袋中的打火機。

心底那個不願被人觸及的傷口,原本以為經過時間的治療,已經平復。直到這時才清楚原來那個傷口一直存在,不僅沒有好,而是成為了一塊流著膿水、不能治愈的地方。

逃離她?如果可以,他願意逃離她。

最後,他睜開眼楮,目光漸冷,語氣漸硬,「小葉子,你不願意逃離嗎?」。

葉語抿緊了嘴,「不,如果等待我的命運就像你說的,我也不願意。如果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那又何嘗需要孩子」

裴孜緩緩地點了點頭,「我很佩服你的堅定,只是,有時候我們一直以為站在了正確的立場上。你愛裴紹,所以願意放棄一切,因為現在你有選擇權。但是,忽然有一天,你發現你是那個被選擇的人,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堅定嗎?難道不會為了愛的人,而選擇放棄麼?」

「什麼意思?」葉語眉尖微皺凝重地問。

「如果情況顛倒過來,你還會這樣堅定麼?」裴孜的嘴角劃過一道嘲諷的弧線,「那時候你便會明白我的心情和我現在的卑劣。」

裴孜緩緩地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紙,遞了過去,「我在剛才之前,一直想燒了這份文件,但我現在不想了。我知道裴紹知道我這樣做,一定會恨我,但我不在乎。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對我來講,在你和裴紹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對不起,我選擇了他。」

一張帶著橫紋的紙張,仔細看還有英文的水印在上面,寥寥數行英文,卻沒有幾個她認識的字。但有三個字母卻灼傷了她的眼楮,DNA。

「這是什麼?」葉語抬起頭看著他,不明白他給她這份文書代表什麼含義。

「這是我委托醫院做的鑒定。」裴孜平靜地好像在說今天的天氣,「用你的血和我的血。」

葉語雙眼一眯,眼瞳劇烈地一縮隨即散開,她記起了那個志願者的工作。凌慧茹博士曾經因為需要,而向她抽取了一管靜脈血。難道,那不是為了他們的研究?她盯著裴孜的眼楮,像是在問為什麼。

「你不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得到一分莫名的家產麼?現在,我想我知道了原因。」

「什麼?」一陣劇烈地陣痛滾過身體,但葉語強忍著不肯退卻,她要親耳听到原因。

天邊突然打下一記響雷,在空曠的大地上翻騰而過。隨著這一記響亮有力的春雷,大雨終于滂沱而至,在天與地之間拉上了霧一般的雨簾。林肯紀念堂的屋檐再也擋不住那斜侵而入的大雨,驚起了躲雨人的一片騷動。

「我們,有血緣關系。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至少,也是堂兄妹而切,我們,是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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