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阿瑪，也是個可憐人。」薩哈廉看上去似乎比剛才精神了些，卻是幽幽的嘆了聲。
小玉兒不做聲。薩哈廉也沒等她說話，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著。
「他從小生活在大伯的陰影之下，瑪父最看重的是大伯，什麼事情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大伯，都是嫡子，僅僅是因為他年幼，就變成了最不受重視的那個人。別的叔叔好歹還有自己的額娘疼，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再後來大伯被圈禁，他毫無選擇的被瑪父推到了眾人面前，可是那個時候，五叔、七叔、皇上……這些兄弟都長大了，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出錯，等著他變成第二個大伯。」
小玉兒暗嘆了一聲︰「你阿瑪，很恨大妃吧？」
薩哈廉看著小玉兒︰「難道十四叔不恨我阿瑪？」
小玉兒沉默了半響才道︰「恐怕最恨他的是多鐸不是多爾袞。」
薩哈廉愣了下，最後卻是撲笑出聲，掙開了眼︰「所以十五叔從小看我不順眼？」
小玉兒聞言也失笑︰「你也知道他看你不順眼，你還眼巴巴的送好東西過去。」
薩哈廉卻是盯著小玉兒︰「這不是希望十五叔在你面前給我說兩句好話嗎？」。
小玉兒面色如常︰「哦，那看來你這是肉包子打狗了。」
薩哈廉暗嘆一口氣，隨後笑道︰「這話我得告訴十五叔去。」
小玉兒大笑︰「我方面也這麼說。」
兩人打趣了一會，剛才尷尬的氣氛終于好些了。
小玉兒看著薩哈廉有些疲憊的樣子，心里也是有些不忍︰「你倒是看的開。」
薩哈廉苦笑︰「都已經這樣了，我還有什麼看不開，不管怎麼樣，他都是阿瑪。漢人不是說過，子不嫌母丑？」
「可是他這樣對你……虎毒不食子啊。」小玉兒發現自己有點想哭。
薩哈廉卻是笑著看著小玉兒︰「當年大伯，也是瑪父親手圈禁的。」
小玉兒沉默了。
薩哈廉看起來卻是心情不錯的樣子︰「也不能怪他，他之前被大伯打壓，之後又被瑪父厭棄，等皇上登基之後，看著阿敏他們的下場，他終日又過的戰戰兢兢的。兩紅旗是他最後的安慰了。可惜偏偏我們兄弟，沒有一個人站在他身後。真的不能怪他。」
小玉兒看著薩哈廉臉上的似有若無的笑容，心中反而覺得一篇酸楚︰「薩哈廉……」
薩哈廉笑了︰「別這樣一副很同情我的樣子行不行？我這個阿瑪，我很早知道了，遲早會有這一天，所以真的沒什麼。」
小玉兒偏過頭去不看他。
「小的時候，其實阿瑪很疼我。」薩哈廉卻是突然轉了口風，「每次去見瑪父也會帶著我，然後瑪父看到我就會很高興，而在家里我要什麼阿瑪就會給什麼，直到有一天，我跟阿瑪說，我也要領兵，我要去拿戰功……」
薩哈廉的目光偏著頭看著火爐子里的火光，似乎看到了當初自己膩在自己阿瑪和瑪父身邊撒嬌的場景︰「只是很快，瑪父就開始對阿瑪就厭棄了，十四叔十五叔卻日益受寵，就算我，都能在阿瑪的眼中看到嫉妒和恨意。每次看到我在那邊用功，他不僅不再像小的時候那般夸獎我，反而還要說我學南蠻子不學好。還好，那時有八叔懂我……」
小玉兒靜靜的听著他在那邊回憶他們父子的往事，小時點點的溫馨，在今天的事實面前都會顯得更加殘酷。也才知道為什麼薩哈廉會在那個時候毫不猶豫的倒戈倒向了皇太極。受漢學影響極深的薩哈廉，大概也有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情懷吧？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小玉兒倒想安慰薩哈廉，結果好像變成了薩哈廉在安慰自己。
薩哈廉的臉色倒是好了很多︰「十四叔人還在外面，已經想動手了嗎？」。
小玉兒搖頭︰「是我自作主張，你說的對，我們現在動不了他。」
薩哈廉听到小玉兒這麼說，卻是閉上了眼。一時兩人都有些無話。就在小玉兒覺得自己傻帽的無以復加準備站起來走人的時候，薩哈廉卻是開了口︰「其實倒是未必。「
小玉兒愣了下。
「當初我二哥豁出命去把他從儲位上拉了下來，如今我反正是風中殘燭了，舍了這一身，拉下一個親王也不算太難。」薩哈廉看著小玉兒笑的很好看，小玉兒卻只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薩哈廉，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沒有過借你的手去除掉代善的打算，我和多爾袞都沒這樣想過。」
薩哈廉有片刻的錯愕，隨後卻是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玉兒卻是搖頭︰「不是說現在，我是說從始至終我們都沒想過挑撥你們父子反目。不然的話，從一開始查到結果的時候就會來告訴你了，何必拖到現在。」
薩哈廉看著小玉兒正經的樣子，反而笑她︰「他都這樣了，你們還需要挑撥？你不要把我想太陰暗了。」
小玉兒頓時語塞。
薩哈廉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是說不怪他，但是不代表我就會坐以待斃，他不願意當個好父親，可我卻想當個合格的阿瑪。他為把持兩紅旗不遺余力，我若就此妥協，他必然得寸進尺，我已經沒有指望了，不可能更差了，但是阿達禮他們兄弟呢？年少無依在我們這種皇家會是怎麼樣，恐怕你們比我更清楚。」
「所以，你讓阿達禮……」小玉兒似乎有些明白薩哈廉的意思了，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她一開始看薩哈廉這樣，還真的以為他不準備和代善計較了。
薩哈廉點頭︰「以後穎郡王府會怎麼樣，我已經沒有辦法去做主了，我百年之後最多本人追封，卻恩不及子孫。不過阿達禮現在有了軍功，有了自己的爵位，雖然他不是最好的選擇，性子太像我二哥，但是我現在沒時間了。」隨後卻對小玉兒笑笑，「我選擇幫十四叔，除了因為你之外，更大的原因是我相信他會善待阿達禮他們。豪格為人刻薄，縱然一開始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怎麼樣，甚至會幫襯一些，但是他是那種滴水之恩望你涌泉相報的，阿達禮不會看臉色，得了好不知道推辭，容易和豪格生隙，最初的幫襯可能反而會害了他。」
小玉兒失笑︰「你和豪格關系這麼好，為什麼還對他沒一句好話？」
薩哈廉莞爾︰「就是關系好，我才更了解他。他現在是皇長子，有軍功在身，又獨領一旗，其他皇子要麼出身低要麼年紀小，加上他身邊圍繞的人大多是那種阿諛奉承之輩，他一路順風順水，早就被眼前的事情沖昏了頭腦。目光短淺剛愎自用，皇上對他投入的心力雖大，但是……」想到這里薩哈廉眼中卻是有種小玉兒沒看懂的東西閃過。
「但是什麼？」小玉兒端起茶杯裝作沒看見他的異樣。
薩哈廉笑︰「兵法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而他只看到了兄弟對他威脅不大，自己現在戰功卓著，卻沒看到這些功勞都是皇上在背後推波助瀾送給他的，他的才能遠遠配不上自己現在的地位。所以，他不知己，這就輸了一層。他只看到皇上的培養，卻看不清皇上在各方權利中的多方平衡。察哈爾勢力最大，鄭親王福晉是察哈爾親王的生母，他卻毫不顧忌的和濟爾哈朗走到了一起，還以為皇上不知道。他不知道月滿則虧，以為對手是自己的兄弟，卻不知道其實現在的皇上一旦發現自己選擇的繼承人有了威脅自己的能力後，就會變成他最大的敵人。所以他也不知彼。又輸一層。不知己，不知彼。他怎麼可能贏。」
小玉兒放下茶杯，卻是淺淺的笑︰「只怕就算知己知彼，也變成黃雀在前而已。」
薩哈廉只是眯了下眼︰「十四叔藏的很好，但是我不覺得八叔一點防備都沒有，皇上對大妃的偏見，恐怕比我們所有人想的都深。」
小玉兒不知道皇太極那些奇怪的心思，卻是好奇︰「你怎麼知道皇上對額娘……」
薩哈廉皺著眉︰「其實告訴你倒無所謂，但是你能保證不會告訴十四叔嗎？」。
小玉兒眨眨眼︰「那就不要告訴我了吧。我不想有什麼事瞞著他。不過謝謝你提醒就是了。」
薩哈廉顯然沒想到小玉兒會這麼答，倒是有些錯愕。小玉兒看到薩哈廉的表情心情一下子變的大好︰「雖然很遺憾不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是看到你這種驚訝的表情也非常的值了。」
薩哈廉無奈苦笑︰「你居然能待十四叔如此。」
小玉兒站了起來，開著玩笑道︰「是啊，所以你一點機會都沒有了。」薩哈廉順口接道︰「嗯，所以我早放棄了。」
兩人相視而笑，有些東西，在不經意之間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就像現在的薩哈廉，他已經是個合格的父親，而小玉兒也想當一個合格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