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晉特意這個時候找我來，有什麼急事？」
「巴特爾來了，坐。來嘗嘗桂花糕，東莪做的。」小玉兒笑眯眯的把一碟完全看不出來外形的「糕點」遞給巴特爾。饒是淡定如巴特爾也有些愕然，抬頭看著小玉兒促狹的笑容，只能拿起一塊，壯士斷腕的表情放進了嘴巴里，然後卻是有些意外︰「還不錯，挺好吃的。」
小玉兒呵呵一笑︰「我們都被東莪逼著嘗過了，賣相不怎麼好，不過味道還不錯，你以為我會讓你試吃的勇士？」
巴特爾有些無奈。小玉兒笑著放下糕點，這些年來她偶爾童心起，便會找機會去逗巴特爾，非要看他臉色起了變化才開心，弄的巴特爾也是哭笑不得。
鬧完了，小玉兒才把蘇泰的事說了下，巴特爾皺眉︰「福晉的意思是？我們之前可能被鄭王福晉給騙了？」
小玉兒點點頭︰「娜木鐘是什麼人？是林丹汗的大福晉，怎麼可能做事這麼毛躁，留下了那麼多指向她的證據？之前我就覺得奇怪，似乎麟趾宮做的太明顯了，若不是皇太極被海蘭珠弄的昏了頭一心發作永福宮，這個時候的娜木鐘，恐怕早就笑不出來了。」
巴特爾若有所思︰「的確是，之前我們太順利，對自己的情報太自信了。我知道了，我會回去注意的。」
「這些年我們在暗處，但是不代表，沒有別人也在暗處盯著。」小玉兒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到我下午散步時間了，陪我走會？」
巴特爾愣了下，隨即笑了笑︰「。」
這幾年小玉兒倒有了空閑時間整理王府的院子，如今這後花園倒也是弄的風景宜人。因為地處亞寒帶，小玉兒讓花匠種了不少秋海棠和萬壽菊之類秋冬還在花期的花卉，如今倒是整個後院爭芳斗艷煞是好看。巴特爾見小玉兒屏退了左右，皺著眉有些擔心的說道︰「福晉，這樣不太合規矩。」
小玉兒卻置若未聞，慢慢在小徑上往前走，巴特爾無奈只得跟上。
「怎麼，還怕人誤會不成？」小玉兒走了兩步只能停下來，看著遠遠的墜在後面不敢靠近的巴特爾。
巴特爾有些無奈只能走近兩步︰「福晉是有話跟我說？」
小玉兒點點頭，停下的地方正好是個花圃，花圃里五顏六色的花卉，讓人看的也是心情舒暢，小玉兒彎腰摘了一朵月季轉身遞給巴特爾。巴特爾茫然的結果，卻微微的皺了下眉。
「被花刺扎到了？」小玉兒沒有錯過他的小動作，笑著問。
巴特爾點點頭︰「福晉沒受傷吧？」
小玉兒笑著搖頭，卻不再說話，而是轉身繼續慢慢的踱著步子。巴特爾低頭看了下手中的花，頓覺尷尬。
院中原本種著的槐樹此時卻已經凋零了，一地的落葉已經被奴才們都掃起來堆在了一邊。小玉兒站在樹下盯著已經有些光禿的樹干有些發呆。巴特爾不敢打擾，只是離了兩步站在小玉兒身後。周圍都在槐樹的映襯下有些蕭條，唯獨自己手中怒放的月季花鮮艷的讓人無法直視，這種詭異的場景縱使是巴特爾都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巴特爾，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就在巴特爾難得的有些沉不住氣想開口的時候，小玉兒卻搶先一步出了聲。只是巴特爾卻不知道怎麼回答，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他知道小玉兒肯定會繼續說，果不其然，小玉兒根本沒等巴特爾回話，卻是轉過身看著他手中的月季︰「你看，他們說月季啊海棠啊都是好侍弄的，那個花圃平時對那邊都不怎麼在意，可是越是這樣，他們開的越是漂亮，我記得在天氣還熱的時候我就見過一院子的花團錦簇，到現在秋風瑟瑟他們依然在爭奇斗艷。」
「這些花本來就該在這個時節開的。」巴特爾可以算是全才，什麼都懂，可是偏偏對這園藝是一竅不通，只能尷尬的接話。
小玉兒點頭︰「是啊，本來就該這樣，一旦有人強行去改變了他，也許出發點是好的，可是最後的結果，會不會就變成了壞的？」
巴特爾皺著眉看著小玉兒，今天小玉兒有些奇怪，讓人總覺得她話里有話，可是他一時又不敢肯定小玉兒指的哪方面，只能不斷的在腦子里把最近的事都過一遍，看到底哪個給小玉兒受了刺激。
「前些時候就在這里，我突然發現博敦長大了，我知道你對他一直很費心，謝謝你。」小玉兒誠心實意的對著巴特爾道謝。巴特爾連忙道︰「這是我該做的，關鍵也是大阿哥本身就是個聰明懂事的人，我並沒有教他太多東西，是他自己上進好學。」
「時間過的好快，一轉眼十幾年已經過去了。」小玉兒只是笑，卻是挨著石凳子坐了下來，「不要站著，你的身高讓我很有壓力，坐。」巴特爾頷首，卻只是選了個小玉兒對面的位置坐下了，這才回道︰「是啊，說起來，跟著福晉也有十幾年了。」
「那麼你說，我這十幾年，是不是做錯了？」
巴特爾皺眉︰「福晉到底是指哪方面？」
「你跟在額娘身邊最久，額娘的心思，你應該比我更明白，你覺得現在的多爾袞，和額娘希望的多爾袞，距離有多大？」小玉兒終于不再左顧而言其他，直直的盯著巴特爾。
巴特爾愣了下，隨即明白了小玉兒的意思，卻是嘆了一口氣︰「的確，現在的王爺和大妃當年希望的有些差距。這些年來，王爺還是很心軟，對敵人下不去手。只是我不覺得王爺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
小玉兒看著巴特爾的眼神卻是有些哀傷︰「你真的這麼認為？」
巴特爾笑︰「事實上，王爺會變成現在這樣，大妃也提醒過福晉的。」
小玉兒愣了一下︰「額娘提醒過我？什麼時候？」
巴特爾只是笑著看著小玉兒︰「當年大妃，到底為什麼會反對莊妃和王爺的婚事，福晉還記得嗎？」。
小玉兒有些疑惑的看著巴特爾，腦子里努力回憶當初阿巴亥的話，猛然間小玉兒的眼楮卻是瞪大了︰「你是說我們母子，才是多爾袞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
巴特爾沒說話，眼神卻分明的告訴小玉兒，他就是這樣意思。
小玉兒吃驚的看著巴特爾，過了好一會才算消化了下來，卻有些頹然的靠在石桌上。
「王爺本來就是一個重感情超過權力的人。開始幾年，因為大妃的殉葬之謎，他尚能理智的去看待各種事情，後來隨著大阿哥和大格格出世，加上福晉在他身邊幫襯著，他不可避免的就懈怠了。雖然說母仇難忘，但是對那件事的野心，卻是漸漸的小了。對旁的人，更是心軟了。我說句不好听的，福晉不要見怪。」
「你說。」小玉兒失笑，「我還能跟你見外不成？」
巴特爾的笑容有些詭異︰「王爺大概就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就算小玉兒本來有些郁悶的心情，也被巴特爾這話給逗笑︰「是啊，好了傷疤忘了疼，這話一點都沒錯。」
小玉兒站起來又走了兩步，巴特爾卻是坐著沒動，他看出來了，小玉兒這次不止是跟自己談話這麼簡單，看樣子她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才是。
「那就把他的傷疤，再揭開了吧。」小玉兒的話讓巴特爾有些意外︰「福晉的意思是？」
「這些年，我和你在他背後做了那麼多事，他都是在事後才知道的。」
巴特爾輕扯了一下嘴角︰「好在王爺信任我們，換一個人，恐怕都要懷疑福晉是不是有什麼別的陰謀了。」
小玉兒笑︰「就是因為他太信任我們了。那些陰謀的事，那些見血的事，我們都幫他做完了。他只要在前面做那些光明的事，打仗，打贏每一場仗，而不需要去做那些背後陽光之下的事。而現在，我們不能再這麼幫他了。」
巴特爾皺眉︰「福晉你要放手？」
小玉兒點頭︰「對，我不想再管了，有些事，應該讓他自己去面對。就像多爾袞他喜歡養的鷹。」
「鷹？」
「是啊，鷹。」小玉兒抬頭眺望藍天白雲，似乎想看見那雲層之上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雄鷹，「我听說老鷹在訓練雛鷹飛行的時候，會把雛鷹直接扔出他們的窩，任憑它們摔了一次又一次，而在摔打中，雛鷹遲早有一天會學會自己飛翔。而那些事，就像飛翔一樣，多爾袞就應該自己去面對。」
巴特爾看著小玉兒正經的臉，卻突然笑出聲，抬頭看到小玉兒疑惑的眼神，抬手輕咳了一下︰「想起小的時候，我師傅跟我說的，男人娶妻，其實就是娶個額娘回家管著自己。」
小玉兒聞言也是啞然失笑︰「我听說你師傅是為道長，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才出家的？」
巴特爾也是笑︰「據說是這樣的。」
「那你到現在還不娶妻，難道也是怕有人在家里管著你這些？」小玉兒調侃道。
巴特爾苦笑︰「哪里是因為這個，只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我又不像王爺好福氣，有老汗王給他指了福晉你這樣的賢內助。」
小玉兒撇撇嘴︰「賢內助如果太賢惠了，未必是什麼好事。」小玉兒對巴特爾師傅的言論極為贊同︰「你師傅說的極是，只是他可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所有的好處都讓你們男人佔盡了，沒娶之前呢，可以滿世界撒歡，叫做見世面，娶了妻以後呢，就是娶個娘回家給你們操心起居，噓寒問暖。而女人呢？沒出嫁之前再嬌養，那也是為了夫家養著的，等出嫁，就要開始煩心各種事情當老媽子。還要忍受男人三妻四妾。等做了母親，那更不得了，在所有要操心的事情里，自己永遠是排在最後一位的。」
巴特爾沒敢插嘴，默默的站著不說話。小玉兒訓完了這才站起來︰「我應該把自己的精力用在去做一個真正的母親這件事上了，以後那些事，你直接向多爾袞交代吧。」
巴特爾皺眉︰「包括那些事？」
小玉兒點點頭，抬手圍住自己的肚子︰「未來幾個月，我會安心養胎，做一個母親，所有的事我都不會再過問。你就讓王爺做決定吧，哪怕……」小玉兒頓了頓，「如果他心軟了不肯做，那就先听他的，總要讓他知道他的缺點在哪里，知道疼了，下次才不會繼續範那樣的錯。」
「如果王爺還是不能改呢？」巴特爾問。
小玉兒沉默了，若有所思地圍著槐樹慢慢的踱著，大玉兒踱了一圈，小玉兒才停了下來︰「那就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夢吧，只要能幫額娘就行了。」
巴特爾愣了下，隨即點點頭。
小玉兒轉身想走，巴特爾卻是開了口︰「福晉突然選擇放手，是因為這次莊妃的事？」
小玉兒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巴特爾︰「是不是因為誰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通了。」
多爾袞拿著眼前的扳指有些意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幾遍，才確認是阿巴亥留給小玉兒的那枚烏拉那拉部象征的扳指，抬頭看著斜靠著看書的小玉兒，多爾袞皺著眉問道︰「這個是額娘給你的，你給我干嘛？你說給我了是什麼意思？」
小玉兒似乎看書很入迷，眼皮都沒有抬︰「以後巴特爾手下的那些人，你自己看著怎麼用吧，既然覺得我在後宮的手段太狠了一些，以後我不插手就是了，就當是給未出世的孩子積德吧。」
多爾袞皺著眉看著手上紅線串著的扳指，最後還是上前一步︰「這個是額娘給你的，我不能收。」
小玉兒白了他一眼︰「不是扳指給你，是扳指背後代表的東西給你，等以後這個扳指沒用了。你還都還給我的。」
「扳指背後的東西？」多爾袞的眉頭愈發的緊，「巴特爾知道那些潛伏在八旗各處的人？」
小玉兒又翻了一頁︰「還有宮里的人，巴特爾會找時間來給你交代的。」說完卻是合上手上的書，「我很累了，我去睡了。」
結果小玉兒剛站起來，多爾袞卻是伸手把人攔了下來︰「你在生我的氣？」
小玉兒愕然︰「你對自己有點信心好不好？我沒事跟你生什麼氣，真的一點事都沒有，我只是覺得，這些東西你還是自己保管比較妥當。」
多爾袞一時抓不住小玉兒的意思，有些暴躁︰「好端端的，為什麼會突然說這樣的話？」
小玉兒原本想去收拾了以後休息，結果卻是站著被多爾袞攔住了，小玉兒嘆了口氣，索性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多爾袞身上，引著多爾袞的手撫到自己的肚子上︰「多爾袞，一個人的精力有限，之前我全部的心思都在你身上，直到最近我才發現我忽視了多麼重要的事情。我除了是你的妻子，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身份就是我還是一個母親。博敦快要十歲了，東莪也七歲了，我現在肚子里還有一個。我不想在把事情浪費在那些事情上面，最後還要搞的和你吵架。我不想管了。」
多爾袞有些發怔，他真的沒想到小玉兒會這麼說。感受到手臂上帶來的溫度，看著小玉兒堅定的表情，多爾袞居然有些無法反駁。可是心里卻是說不上來什麼滋味在翻騰。
他習慣了小玉兒萬事把他放在第一位，他已經習慣了一回頭就看到小玉兒站在那里。他真的沒想過有一天小玉兒會跟他說，除了他，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現在在你心里，孩子比我重要了是嗎？」。多爾袞有些忍不住泛酸的說道。
小玉兒有些錯愕的看著多爾袞，完全沒想到他居然能把這話曲解成這樣，但是看著他一副吃醋又不肯認的表情，小玉兒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你和孩子對我來說是一樣的重要，因為你們是不可分割的，他們是我和你的孩子。或許你感受不到，但是他們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能感到他們是我和你的延續。只有我們所有人都算在里面，這才是我要的家。」小玉兒拉開多爾袞攬著她的手，「我承認，做這個決定和你之前的話有關系，既然你覺得我做那些事，太血腥太殘忍，那我就不做了。你去做決定吧。或許你可以找出一個不要這麼血腥這麼殘忍的方法，讓那些事完滿解決。就當給孩子積德。」
多爾袞看著小玉兒，卻有些不知道怎麼接話。有些煩躁的放開小玉兒，來回踱了幾步，猛的停在小玉兒面前，張了張嘴想說話，最後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轉身繼續來回踱步。
小玉兒看到他這樣，只是咬著下唇看著，卻沒有說話。終于，多爾袞停了下來︰「我明白了。你現在到底是雙身子，我先接手也沒什麼問題，等孩子出世了，你稍微輕松一些你再接回去。」多爾袞抬手阻止了小玉兒想說什麼的舉動，而是拉起她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把她的手完全的包裹起來，「你想做什麼，你就去做，就像你說的，我和孩子不沖突的對不對？」
小玉兒看著多爾袞的眼楮，突然有股沖動把真話告訴他，最後卻還是忍住了……這種事情，別人說是沒用的，只有自己去經歷過才會知道個中滋味。
反正結局最差也就和歷史上一樣吧……小玉兒自嘲的想，只是希望，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