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鐘芹坐在屋檐下微笑，也把手機緊貼在胸前。
屋里，柳媽媽從衣櫥取出一件保暖長外套，走下樓梯。
「讓我來吧。」老範伸手接過外套出門，沿著柱廊，一高一低，走到鐘芹身旁，為她披上。
「外面冷，別凍壞身體。」
鐘芹扭頭仰望老範，微笑道︰「謝謝爸。」
老範模著下巴上的須渣，憨笑著轉身往回走，說︰「閨女，不要在外面呆太久，早點進屋吧，別讓你媽擔心。」
「嗯，我知道了。」
鐘芹緊了緊披在身上的長外套，雪地雖冷，可心里似乎不怎麼冷了。
山上藏經閣，小詩釋懷，捧起案上的竹簡，站在燭台下辨認上面的小篆。
這天下午，阿木趁左右無人，在藏經閣的燭台佛燈下向小詩說出困擾自己多時的疑惑。小詩覺得對阿木沒有隱瞞的必要，于是有問必答，實話實說，言明了一切，包括自己即將離開千犀古城去國外做手術。
「雙性人？！」
阿木半知半解，心頭稍一釋然，卻又深陷內疚之中，悔不當初。依稀還記得初見那天，小詩就否認自己是女孩，阿木當是玩笑話，如今只怨自己愚昧多情，認定是自作孽。
一念之差，落入苦牢，不可自拔。
「小詩不是女孩，不是女孩，不是女孩……」
阿木身處矛盾中，腦海混亂不堪，千愁萬緒，糾結成一團漿糊，理不清。
一直以來，小詩將阿木視為兄長，頗多依賴于他，而阿木對自己呵護有加，小詩理所當然地歸為兄弟或是兄妹情誼，不作他慮。如今察顏觀色，小詩知曉了阿木對自己的態度，吃驚不小，心緒激蕩難寧，自己也不能鎮定自若。
「阿木哥哥，是我不好，我應該一早就對你說清楚。」
阿木面色木然，轉身背對小詩，垂頭而立，連連搖頭︰「不，怎麼會是你的錯呢？是我的錯，是我太傻。」
小詩持筆，卻不知該寫什麼。
最終，阿木無法承受這種傷，奪步離去。小詩捧著筆記本站在佛門經書前，茫然無措……
傍晚，鐘芹獨自一人登上公交巴士，坐在專屬于她和小詩的上層最後座，望著左邊的空白，這一年的記憶全都涌了出來。
……三月初見，是一對沒有話題的同桌，很長一段時間內對小詩愛理不理，沒有共同語言；之後在小詩的感染下，逐漸放開，成為朋友，帶壞小詩，兩人一起翻牆、一起逃課、一起送花；五月，鐘芹住進小詩家里，成為蜜友，從此形影不離……
感到有些遙遠，卻歷歷在目，悲喜交加，像大夢一場。沒有小詩作伴，孤獨的感覺爬滿鐘芹的心田，侵襲那顆已經被友誼純愛融化的心房。
如今再次獨自一人上學，坐在公交巴士里，穿梭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古城，鐘芹懷疑過往的一切是否真實，她甚至懷疑琴小詩是否存在過。
或許，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過去的一年，自己一直活在夢里。這場夢，開始很美麗、很清新、很幼稚，一直很浪漫、很朦朧、很單純，後來很熱烈、很溫馨、很傷感，現在越來越淒涼，似乎到了悲痛的結局。
——城里的每一片景，都有小詩的影子，她和小詩從三月天初見，一路走來，走過完整的夏季和秋天，和冬天。窗外，滿城都是兩人的身影，所有街道都有她們路過的故事。
故事里，有一個主角從來沒有說過話，不過她的身影，她的微笑就是永恆的風景，無聲勝有聲，無與倫比。
琴小詩和鐘芹，家喻戶嘵的一對姐妹，她們在千犀古城最高的地方天堂峰留下腳印，她們的名字傳揚到了鄉下……
鐘芹不會編織美麗的句子︰「詩，我想你，我很想你，不要走，不要離開……」
因為大雪封山，小詩只能在山上苦等，祈禱奇跡發生，將一山的積雪全部融化。
夜里，小詩來到蘇氏餐館，然而阿木閉門不出，誰都不搭理。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小詩準備好了說辭，以化開阿木的心結。
小詩撕下一張寫有字的紙張，從門縫間塞了進去。站在門外等候半個時辰，見依然沒有動靜，黯然離開蘇氏餐館。
听得小詩離去的腳步聲，阿木打開燈，走到門口，拾起紙張。
「阿木哥哥，明晚是學校的元旦晚會，我猜爸爸後天就會帶我離開千犀，這次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上山。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出來見我好嗎？」。
「哥哥——」阿木淚崩……
第二天下午，雪漸小，小詩坐在浮雲道觀主殿的門檻上看前院雪白，一動不動。道觀里大大小小的道士束手無策，就連琴寒也懊悔不已。
「小詩，我們步行下山，爸爸背你。」琴寒走到小詩身後，寬大的手掌落在小詩肩上，輕輕安慰著。
小詩面帶笑意，搖頭不語，苦澀，讓人憐惜讓人疼。
琴寒與清虛面面相覷，萬般無奈。
這時，阿木突然踏雪飛來，朗笑中喊道︰「小師妹，師哥帶你下山！」
小詩釋然，笑容燦爛若蓮花盛開，站起，向阿木伸出一手。
兩人踏雪飛身而去。
「阿木會輕功？！」這一發現，驚呆了一觀的道士。
琴寒與清虛相視一笑。
「安德森，我們兩個還是步行下山吧。已經讓小詩傷心了兩天，絕不能錯過小詩在晚會上的演出。」
安德森點點頭。
言罷，琴寒走出大殿。
清虛道︰「我與你們同去。」
盤山雪路上，驚現一輛玩命飛車，車手正是阿木。這一次，阿木冒著飛雪，駕駛自己的采購專車帶小詩下山，走的並非采購路線。阿木繞遠擇路而行，所過之處，坡度較緩，彎道幅度比東門下山路線要小得多。盡管如此，仍然步步驚驗，隨時會滑出盤山路。車速相較往日，同樣也慢了很多。
阿木手腳並用，一路全神貫注，不容一絲一毫的分心。當日與龍的午夜賽車和這一次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這一次，阿木是和死神賭命！
但是，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小詩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會出什麼意外，或者說，小詩已經無視生死。路上，小詩發送短信給鐘芹，說自己不會錯過演出。
另一面，琴寒三人踏雪無痕，無視山高路險，在雪色大山里一縱一躍，點踏山石草木，直線下山。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這三人已經現身山腳，身上不沾一片雪花。
「大哥，不如我們先去城里找個地方坐下喝茶。」
「也好。」
隨後，琴寒和清虛道長登上公交巴士進城，而安德森回到庭院。
此時，阿木和小詩還沒走完一半的路程。小詩對自己的絕對信任，令阿木信心十足。同時，阿木也擯棄了所有的雜念。阿木深知，稍有一絲松懈就是車毀人亡的下場。為確保小詩安然無恙，阿木幾乎動用體內每一根神經每一顆細胞，眼觀六路，耳听八方……
入夜後，雪已停，城里燈火通明，處處張燈結彩，一派喜慶的氣氛。未幾，阿木驅車趕到囚牛山下小詩的住處。不過，阿木的愛車傷痕累累，已經有多處破損刮花。
阿木對小詩說道︰「我在這里等你。」
小詩推門下車，匆匆奔回屋里。
臥房，小詩卸上的衣服，站在衣櫥前，看著里面掛著的、琳瑯滿目的精美女裝，不知做何選擇，伸出的手又退了回來，沉眉思忖，久久未動。
半晌後，小詩打開另一扇衣櫥的櫃門……
少時，小詩鑽進阿木的車里。
阿木望著小詩，笑道︰「以後，我要改口叫你小師弟吧。」
「師哥，從今往後，我叫琴小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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