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芹長眉一跳，神色微變，右腳抬起欲上前一步，頓在空中少時又落回原地，依然站在原處不動，提著東西的雙手微微顫抖。
小詩也不勉強，走過來接下鐘芹提著的水果和自己做的兩份便當，放在長椅上。
小詩拿出熱氣騰騰的盒裝便當，遞給柳媽媽。
柳媽媽心里頭感激不盡，揮手試干眼淚，在自己衣服上擦干淨雙手，鄭重接過便當，搖頭苦笑。
「我做你的保姆，卻一直受著你的照顧，實在是……慚愧啊。」
小詩笑了笑，做出一個心形手勢。
有很多的話，就算能夠開口，也未必抵得過這個無聲的愛的手語。
柳媽媽笑著流淚，吃了幾口飯。
想到老範躺在病房無人進去照看，柳媽媽匆匆拿了兩盒便當推門而入。
小詩一手提水果，挽著鐘芹的手，雙雙走進醫護室，望見鼻青臉腫的老範。
老範此時已經醒來，全身酸痛，苦不堪言，看到鐘芹仍然心有余悸。
依仗自己已經是半個廢人，不得善終，他索性豁出去了，張口要開罵。
由于身體虛弱，嗓門干燥，聲音嘶啞，老範一時連那罵人的力氣也提不上來，怒掃一眼鐘芹後沒有其他舉動。
老範覺得自己顏面盡失，尊嚴全無，心中更是窩火。
柳媽媽扶起老範靠著床頭櫃坐好，喂他喝水，又端來便當，要喂他吃。
「先吃點東西吧。」
老範怒氣未消，偏轉頭去不肯吃飯。
柳媽媽勸慰著，「老頭子，有什麼事等養好身體再說，先把飯吃了吧。」
老範氣鼓鼓，勉強咽了幾口，許是氣不順，突得把手一揮，打翻了柳媽媽端著的便當，歇斯底里地啞著聲音叫罵起來。
「吃什麼吃？死了最好！一了百了，免得活受罪！你不是好東西，你們母女兩個都不是好東西！我養活你們兩個，到頭後，你們卻恩將仇報，要我命！好呀，來啊，打啊，打死我算了！一了百了！……」
做老子的竟然被自己的養女幾下拳腳打成這副慘模慘樣，與其躺在病床上被人恥笑，倒不如一頭鑽進墳墓來得痛快。
老範仇深似海，咒罵不休。
而柳媽媽自覺愧疚，低聲下氣無言以對，只是不停地好言勸慰，卻再次受了老範一記響亮的耳光，臉頰撲紅，嘴角濺血。
老範此舉惹得鐘芹怒目圓睜，眼看就要發作。
鐘芹牙關緊咬，雙拳緊握，真想上去一拳結果了這個糟老頭。
小詩感知到鐘芹的憤怒，為防她因為一時沖動而做出不計後果的傻事，緊緊挽住她的胳膊，同時也握緊她的拳頭。
老範見小詩攔阻鐘芹，指著小詩吼道︰「這丫頭是誰？這里沒你的事，走開走開！滾，你們都滾出去！」
小詩隨鐘芹去過幾趟虹橋，只是一直未曾與老範謀面。
鐘芹偶爾吐露心事，提起自家的煩惱，也會談到這個令她愛恨交熾的養父。
百聞不如一見，小詩這才算是見識了這個老範的可惡。不過，看在他如此淒慘的份上，小詩今日不想與他計較這些。在小詩看來，老範也是上了年紀的大丈夫，就應當有幾分修持，怎可如此毫無德品？若是平時，小詩豈會善罷甘休？
老範嚷著要下床回家，奈何右腳麻木，全身筋骨酥軟無力，動彈不得，只剩下兩只手還有幾分氣力。老範陷入抓狂之中，罵個不停，伸手要去拔針頭。
柳媽媽恐防再生變端，弄出個無法收拾的慘劇，撲倒在老範身上，壓住他，緊緊抓住他的雙手。
附近的幾名醫師和護士听到吵鬧，紛紛跑過來。
「怎麼回事？」
小詩拿出筆記本，飛速寫道︰「病人情緒極不穩定，請求幫助。」
護士阿姨吃急，說︰「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呀。」
男醫師較為冷靜，說道︰「實在控制不住的話，打一針鎮定劑吧。」
「不錯，這樣穩妥些，也省得家人操心，嚇到這兩個孩子。」
小詩連連點頭，拉扯醫生的衣袖，催促他快點打針。
一個年輕的小護士姐姐看著小詩，忍俊不禁。
「哪有女兒像你這樣，趕著醫生給爸爸打鎮定劑的？」
小詩一愣，書道︰「我跟這個糟老頭不熟。」
小護士訝道︰「你們這家人真是奇怪。」
小詩聳聳肩，沒有多說。
要打鎮定劑的談話被老範听得一清二楚，老範這心里更加難受。然而柳媽媽的胳膊肘恰好頂著他的肺腔，老範被她壓得透不出來了，呼吸困難，臉色脹成豬肝色。兩只手也被拿住，想要推開柳媽媽，卻力有不逮，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悲慘至極。
老範上氣不接下氣，憋著氣管悶聲道︰「我的親娘！死老婆子，你是不是真想要我命啊？」
柳媽媽覺出不對勁，立馬撤手坐直，推拿老範的胸腔，助他換氣。
半晌後，老範才恢復常色，指著柳媽媽的鼻子，「你……你你……算了，我老範認命好吧！我後半輩子栽在你們倆母女手里，我認了！老天爺，我服了！」
老範雙手合十，坐在病房叩拜神明。
柳媽媽拗不過老範，「老頭子，你這是做什麼呀？別拜了，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再也不跟你吵了，隨你打，隨你罵，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別拜了，行不？」
那位年輕的小護士閱歷不足，見老範行為失常，不合時宜地說了一句︰「這人都這樣了，給他一針吧。讓他安靜下來，好好想想以後該怎麼過日子，省得家人擔心。」
醫護室內，所有人都轉頭凝視這個小護士。
「難道不是這樣麼？」小護士被這麼多人盯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左手搓著右手，都不知道擱哪里，嘟啷著嘴，吶吶地說︰「對不起啦，我又說錯話了。」
年長的護士阿姨扣指敲了一下她的頭。
「疼！」
小護士抱著腦袋喊疼，小詩望著她笑。
護士阿姨賠笑道︰「小曼是我們醫院的見習護士，剛來上班沒幾天，不懂規矩，還請各位諒解。」
護士阿姨又要扭她的耳朵，小曼把頭一偏，躲到醫師身後，拿他做擋箭牌。
「這孩子！」
病床上，老範陰沉著臉，冷道︰「哼，給我打鎮定劑！你們把我當什麼？我還沒瘋呢！」
此時柳媽媽背對老範坐著，沒看到他伸手去抓放在桌上的一盒便當。老範身體不適，手又短，夠不著，不得已拍打柳媽媽的後背，指了指桌上放著的一盒便當，滿月復牢騷，做出要吃飯的手勢，動作滑稽可笑。
柳媽媽松了一口氣，取來便當，喂他吃飯。
老範又道︰「出去，你們都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們。還鎮定劑……」
柳媽媽塞一團飯進他嘴里，堵住了一句到口的話。
小詩走到柳媽媽身邊，把水果放下，寫道︰「好好養病，我和芹晚上再來看你。」
老範指著小詩，問柳媽媽︰「她是誰？」
「完了，摔壞腦子，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得。」小曼在醫師背後輕聲嘀咕了一句，幸好沒有落進老範耳朵里。
柳媽媽正要回答，被小詩制止。
小詩書道︰「老實待著，別惹麻煩，我可不是好惹的。我若生氣，沒你好果子吃，你自己看著辦吧！走了，再見！」
「你！」老範為之氣結，怒眼圓睜，問柳媽媽︰「老婆子，她誰啊？竟然這樣對我說話！」
小詩笑了笑，轉身就走，拉著鐘芹一起離開了醫院出去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