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城一中，高一940班教室里。
鐘芹背貼牆壁坐著，面無表情。膝上，她手上托著一枚青隻果，偶爾抬眼朝門口看去，卻又失望地收回目光。
鈴聲響起，教室里終究是空了一個位置，不遠也不近，就在身旁，恍忽間依稀能夠看見一個動人的淡影，向著自己微笑。鐘芹長眉一皺，轉而望著窗外燈火斑駁的夜景，夜風習習，微涼。
夜已深，城北翠苑小區，琴小詩換上睡袍，苦笑著環視表哥一家為自己精心裝扮的睡房，隨後坐到書桌前，取來日記本，寫下︰
……這是一個平靜的開始，就像窗外夜色。千犀，依然是我印象中的古城，沒有太大的變化，而且比過去更美。學校超出我的意料，美不勝收，是個值得去探索發現的地方。不過入校第一天，我就和表哥闖了一點小禍，表哥說我們今後兩星期不能讓校衛常叔撞見，只能走學校的後門。
我的同桌是一位名叫‘鐘芹’的女孩，表哥過去常常跟我提起的正是她。芹很安靜，不太喜歡說話。表哥在學校很受歡迎，有三個鐵兄弟，我已經見過了阿勝哥哥，很想早點見到筱冬姐姐。舅舅、舅媽視我如己出，在他們心里，一直把我當女兒看待。瞧他們為我準備的房間，完全是女孩子住的閨房嘛。
琴小詩停筆不寫，有所困擾，面色有些不自然。
……爸爸原本不同意我在手術前回來，只因為太在乎，他才沒有阻攔，還為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和爸爸約定的期限是半年，半年後，我十六歲生日那天，我就要……
琴小詩抬頭望著不知名處，雙眼晶瑩一片，櫻唇微顫，在心里吶喊道︰「媽媽，你在听麼？小師回來了，想听到你的意見……」
這時，「吱呀」一聲，門開了，羅杰抱著棉被躡手躡腳進了睡房。琴小詩連忙合上日記，背過身去拭干淚漬，重又微笑。
「噓！」羅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壞笑著，輕輕關上門，小聲說︰「別讓老媽知道我進來。」
羅杰擅自爬到床上，又道︰「反正你現在還沒有做手術，和我一樣都是爺們，我們兩個是一起長大的，熟得不能再熟，依然可以像小時候那樣同食同眠，對吧？」
琴小詩知道羅杰心懷鬼胎，搖搖頭，仿佛是在說︰「我知道你頭腦里想著什麼。」
羅杰拍拍軟枕，招呼琴小詩上床睡覺，「到時做完手術，哥就不好意思和你睡同一張床了。來，你睡這里，我靠牆，這床寬著呢，睡五個人都不成問題。」
琴小詩持筆寫道︰「山下的房子弄好了沒？」
羅杰回答︰「按你的要求，都已經裝修好了，再過一兩個星期應該就可以入住。」
「哥，周末你要帶我去城西看看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城西四千米處的江河水畔有一森林公園——囚牛大山，國家4A級旅游景區。
「我正打算說這句話。」羅杰續道︰「像你爺爺這種世外高人，我猜他老人家不大可能住進去，你爸爸那麼忙，估計也很少回到這里住。所以說，那里以後就是你的地盤。我替你守了整整十年，你的一半房產得歸我。今後，我要在里面住上十年，不，二十年，三十年。」
小詩笑著持筆寫下︰「三十年太短，一輩子才行。」
羅杰忍不住在小詩額頭上親了一口。
少頃。
「阿杰！阿杰！」門外，舅媽的呼叫聲越來越近。
羅杰坐不住，急了起來，「糟了，這麼快就被她發現，慘了慘了！」
琴小詩伸手指指床底下。
羅杰二話不說，滾落在地，鑽到床下，而後又探出腦袋，壓低聲線道︰「被子被子，小師妹，我的被子！」
琴小詩拉下羅杰抱進來的棉被，幫忙塞到床底。舅媽敲門而入，四處掀翻，問︰「你哥呢？躲在哪里？」
琴小詩一臉無辜，立在一旁，指指床底，十分果斷地把羅杰給出賣了。舅媽撿起羅杰落下的拖鞋，把羅杰從床底趕了出來，將其攆回隔壁的臥房做思想工作，又打又罵，持續整整半個小時。
「……小詩的房間是你呆的地方嗎？」。
「白養了你十九年，都這麼大的人了……」
夜深，小詩已躺在床上正要入睡。羅杰料定舅媽不會查房，又溜了進來。
「我睡地板就好。」
被訓了一頓後，羅杰有所收斂，找來一張毛毯鋪地，躺下就睡。之後，琴小詩熄了臥房的主燈，獨留著床頭櫃台燈，照亮兩張招蜂引蝶的臉龐，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這時，羅杰模仿老媽的口音，道︰「小詩的房間是你呆的地方嗎？白養了你十九年，都這麼大的人了也不讓爸媽省省心，太不像話了！」
琴小詩笑了，側翻過身，打手語模仿羅杰的話︰「小時候，我和小師妹每天不都是抱在一起睡覺麼？」
「你還說？小詩已經長大了，要把他當妹妹，不可以對他毛手毛腳！」
「啊！媽，別敲我的頭，疼！」羅杰裝模作樣慘叫幾聲，活像是挨了幾棍子，繼續模仿︰「你也知道叫疼，你說你，這麼晚了，跑進小詩房里做什麼？」
又輪到琴小詩︰「我擔心小詩一個人睡覺怕黑，好心好意進去陪他。再說了，他還沒有去做手術，到目前為止，我們依然是表兄表弟，睡一起又不犯倫常，有什麼不可以的。」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我讓你亂說話，要打！打醒你！」
「啊！噢！」羅杰假裝被打，慘叫中。
「以後別拿小時候當借口，小詩不是一般的男孩子，我就是不許你進小詩房間，免得你毛手毛腳不像樣子……」
兩人面面相覷，笑了，而後一陣沉默。
半晌後，羅杰問︰「我們還可以像小時候那樣嗎？」。
琴小詩把手枕在臉下，只看著羅杰。
羅杰語氣一沉，道︰「成為一個完整的女生後，你是否會月兌胎換骨？」
此刻的羅杰顯得高深莫測，這句話直擊靈魂深處，無法回避，令琴小詩感到很不安。
「告訴哥，你到底願不願意？」
琴小詩想了許久，才用手語回答︰「我回來，就是要找到答案。」
羅杰松了一口氣，「我以為，你已經完全放棄。」
琴小詩平眉一揚，散發出一股男兒特有神采，非常堅定地搖頭作答。
「半年是麼？」
羅杰道︰「不管怎樣，哥會一直在你身邊。從小到大，我一直叫你小師妹，以後也不會改變。你記住，半年後，無論你是我妹妹，還是弟弟，我都是你哥。」
琴小詩釋然，伸出一手。
燈下，兩人十指相扣。窗外夜幕，露出一彎朦朧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