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鮮妻 最新章節 當清亭遇上蜻蜓(四)【大結局】

作者 ︰ 桂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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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老話,叫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張蜻蜓和章清亭特意想遇遇不上,偏偏在最不想遇的時候遇上了。

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趙家小二說起。

到南康進行一番尋根之旅後,趙小二迷上了南方街頭的一道著名小吃——炸臭豆腐。

只要一聞見那股子臭味,小家伙就流著口水走不動路了。也不敢說要,只是可憐巴巴的睜著圓溜溜的大眼楮看著爹娘,那小模樣你要不買給他吃,自己都覺得殘忍。

反正也不值幾個錢,趙秀才本著難得來一回的心態,只要遇上,就盡量都滿足了兒子的願望。再說了,每回看見小家伙捧著個小碗,吃得稀里呼嚕的樣子,實在也挺逗人的。

當然,素**潔又注重規矩的章清亭是堅決不吃這玩意兒的,怕燻臭了衣服,甚至連靠都不靠過去。

這一點,趙順娘倒是隨了母親,小姑娘大了,還是很臭美的。每當弟弟要吃那黑乎乎,臭烘烘的玩意兒時,她也捏著鼻子躲出老遠。

于是,就只有不怕髒不怕臭的趙秀才陪著兒子去吃這個了。當兒子的吃著,當爹的也不可能白站著,吃了幾回,連為人師表的趙秀才也逐漸喜歡上了這個獨特的味道。

等到要離開南康國的時候,趙成材除了去討要了份這臭豆腐的制作偏方,還特意買了一些人家的鹵水,準備在路上饞的時候就買幾塊豆腐擱進鹵水里浸泡,再拿出來一炸,就有得吃的。

章清亭對此行徑很是不齒,「咱們這回去可不比來時自在,跟著使團呢,你好意思在船上弄得臭氣燻天的麼?」

這話說得也很在理,趙大院長總不能為了幾口吃的,就敗壞了整個扎蘭書院的名聲。可那些鹵水也舍不得扔,還得裝在瓦罐里,時不時的躲在房中燒開一兩回以防它變質。

可是機會總是屬于有準備的人的。

在經歷了漫長的海上航行之後,這一日,又到了他們曾經巧遇潘雲豹一家子的那個碼頭。

使團里的官員們頗覺辛苦,經商議過後,決定在此停留一日,好生歇歇,解解乏。他們是前一日的晚上到的,歇一日後,便到第三日早上才出發。而在夏季,做那臭豆腐也不過浸泡半日工夫即可。趙秀才掐指一算,這時間足夠他去做一頓臭豆腐的。

于是便在第二日清早,便抱著他的寶貝鹵水壇子上岸了。章清亭拖兒帶女的跟在後面,數次橫眉冷目,奈何趙秀才全部無視。

還特意在本地人那兒打听了一番,找了一家做豆腐干做得最好的,買了足足三十塊,現就泡進了壇子里,繼續拎著逛。要不是壇子小了裝不下,還得多塞幾塊。

趙小二一聞見那味道,就知道是自己最愛吃的那一口了,笑得兩只大眼楮頓時成了兩只小月牙兒,歡天喜地的跟在老爹身後,屁顛屁顛守著那壇子。

章清亭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瞪著趙成材河東獅吼,「去,快找個酒樓放下,這樣滿大街提著招搖,成何體統」

呃……趙秀才其實很想說他一點都不累,雖說養尊處優了這些年,但平常在學堂里做夫子,眼著孩子們一起模爬滾打,沒事也上上他們的騎射課,身體還是練得很結實,提這麼個小壇子實在是不在話下。

奈何夫人不喜,女兒也在一旁翻起白眼,嫌這老爹和弟弟太丟人,「你們要是拎著,我和娘就不跟你們一處逛了。」

趙成材只得又在街上尋了一間門臉還不錯的酒樓,將他的寶貝壇子暫且寄存下來了。說好了回頭來吃飯,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一定不要打開來看,更別摔了。

酒樓掌櫃的樂了,擺在身後供奉財神下的條案上,「您瞧,擱這兒您總該放心了吧?」

趙成材勉強放下肚腸,牽著一步三回頭的趙小二走了。

趙順娘見狀打趣著弟弟,「娘,要不讓樂兒拜大姑或是大舅母做師傅,好生學學廚藝吧,瞧這小饞貓的模樣,見了吃的就沒出息。」

章清亭聞言沒好氣的白了趙成材一眼,「子不教,父之過都是你爹攛掇的,一把年紀還跟個孩子似的,就饞那一口吃的麼?」

「話不能這麼說你們是沒吃慣那個滋味,吃慣了才叫好呢」趙成材振振有詞,為自己和兒子開月兌,「再說學廚子怎麼不好了?話說回來,當年要不是有方老爺子這門手藝,咱們家也沒個翻身的日子。飲水思源,讓樂兒去學廚也不算委屈了他,天下也不見得就是讀書一條正途,樂兒要是有這造化,跟方老爺子似的做成一代名廚,你爹睡著了,只怕也要笑醒了。」

章清亭輕哼一聲,「只怕就學個炸臭豆腐」

噗哧

趙順娘掩嘴而笑,沖弟弟擠眉弄眼,「听見沒?炸臭豆腐的」

趙小二還不大听得懂這里頭的意思,見姐姐笑了,他也跟著傻呵呵的樂。

章清亭瞧著這小兒子的憨樣,自己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卻是又想起一樁愁事,嗔怪起趙成材來,「樂兒還沒個正經大名呢,你這當爹的也一點都不著急」

這個趙成材可實在沒辦法。

當年章清亭為了救小叔子趙成棟,受了重傷,養了大半年才能下地行走。之後的兩三年,總是氣虛體弱,時常犯暈。直到五年後,方才敢要了趙小二。

坐胎的時候,全家人都緊張得不得了,生怕傷了章清亭的身子。可也不知道是物極必反,還是章清亭本質嬌弱,就在這樣的嬌生慣養之下,趙小二還是早產了一個月。

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才五斤不到,皺巴巴的一小團,跟小貓似的。全家人提心吊膽,生怕這女圭女圭就養不大了。

趙王氏多年未曾裝神弄鬼,那一回卻是誠心誠意的求遍了扎蘭堡附近所有的道觀廟宇。求老天垂憐,保佑她家的孫子平安長大。

後來遇到了位游方的道士,給趙小二算了一卦。說他還是能長得大的,只是在十歲以前不能起大名,不能靠近廟宇道觀祖墳祠堂等一切近鬼神之處。

一個是怕孩子眼神干淨,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受了驚嚇丟了魂。二個也是怕長輩亂給孩子做功德,反而折了他的福壽。

要等孩子過了十歲,魂魄養齊全了,這才能給他起名入族譜,往後就平平安安,大吉大利了。所以趙小二現在都快五歲了,還是個連自家祠堂都沒入過的「黑戶」。

頭兩年,章清亭還信這些,由著婆婆說怎樣就是怎樣。可隨著這幾年趙小二健健康康的長大,章清亭原本堅定的信念開始動搖了。

每逢年節看著別人家的小不點都到宗祠參拜了,就她的兒子還得藏著掖著,那心里,實在不是個滋味。

原本想著說變通個法子,給趙小二破解破解,但此事在家里略略一提,趙王氏就發火,「樂兒能平安長到這麼大,就是全虧了听了那道士的話。別的都能听你們的,此事堅決不行,得听我的。誰要是敢背著我干什麼,我就再也不進這個家門了」

別看趙王氏這些年在家里安分守己,含飴弄孫,但她那個性子一旦拗上來也是十足火爆的。其實大家的出發點都是好的,只是婆媳二人有些理念不合,這就難搞了。

趙成材對于這種辨不出是非的家務爭論,處理意見一向是先入為主。既然先提出這個意見的是趙王氏,當時章清亭沒有表示反對,過後也就不要再爭論了。

「你不總說男孩子就要賤養麼?娘也是好心,何必為了這個又去跟她爭論?說句不好听的,萬一你改了,過後樂兒有個三災兩痛的,你也心疼,娘也得把你罵死,你說是不是?橫豎不過再等五年,很快就過去了。」

這些道理,章清亭不是不懂,只是總在某些特定的場合有些不舒坦。尤其是這一回去,眼看就要到中秋了,到時大伙兒又要進祠堂,自家兒子又不能去,想想都覺得沒意思。

趙順娘听得爹娘又在這兒老調重彈,更覺沒意思,「娘您就是偏心眼,不過是看弟弟不能進祠堂上族譜心里就不痛快,可我都十歲了,我還沒進過祠堂上過族譜呢,您怎麼不替我去爭一爭?」

章清亭被女兒搶白得挺下不來台,橫了她一眼,「等你將來嫁出去了,哪里沒個祠堂族譜給你上的?你要是想進趙家的祠堂族譜,別跟你母親說,我可沒這麼大本事。你若果真是個有本事的,就把世上這規矩改過來,否則別在你母親面前抱怨」

哼趙順娘沖娘皺了皺小鼻子,好歹是把章清亭這個話題給打斷了。

趙成材趕緊當和事佬,「難得一家出來逛逛,淨扯這些沒意思的干嘛?咱們好好逛逛,買些土特產帶回去,也算是來了兩趟的緣份一場了。對了,你說我們還能在這兒遇到潘家人麼?」

怎麼可能?哪有這麼巧的事情?章清亭堅決不信。潘雲豹乘坐的可是戰船,那麼大的的動靜若是也停泊下來,他們怎麼可能看不到?

只是這世上的事情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章清亭只想著她下船的時候沒有瞧見南康戰船過來,可是她在集市上逛了一圈,已經足以發生很多事情了。

這回到此處,可與上回匆匆忙忙不同,一家人悠閑自在的東游西蕩,還買了不少東西,直到金烏西沉才逛回寄存臭豆腐的酒樓,準備大快朵頤。

當然,在此之前還是要先吃頓正經飯菜的。只是趙成材讓兒子也特意空了些肚子,略消消食,就找那掌櫃的借個小火爐,一只小油鍋,便要開炸了。

掌櫃的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很是好奇,待趙成材揭開壇蓋,一陣臭氣襲來,燻得那掌櫃的當即就不干了。

「客官,您若是在我這兒弄,這一酒樓的客人都得給您燻跑了。要不您行個方便,我讓伙計幫您提著爐子到外頭弄去?」

那好吧。趙秀才也不願難為人,只是找掌櫃的又要了幾雙碗筷,調了些醬料,便帶著兒子出門了。還動員妻女,「你們不樂意吃,不如帶些瓜子,一起去外頭散散步吧,坐這里有什麼意思?」

章清亭看看外頭天色不錯,雖然日頭已經下了山,沒有夕陽可看。但幽靜的黃昏,也別有一番美感。便把東西擱下,找掌櫃的買了些花生瓜子,領著女兒一起隨這爺倆出了門。

可是一出門,章清亭就後悔了,酒樓後頭的空地不少,但總有行人經過,只要一打開壇蓋,就聞得到臭氣撲鼻,行人無不掩面。那伙計無法,只得提著爐子,把他們引向更遠的地方。

這說是在散步,更象是丟臉,還丟了一路。

最後,伙計也無法,只能盡量尋了個相對開闊又人少的地方給他們支起爐灶,「客官,你們就在這兒弄吧,我過會子來收東西。」

去吧去吧,趙成材早想停下了。這小伙計做人忒實在了,有必要這麼躲著人麼?瞧瞧這都快給他們領到海邊來了,待會兒還得回他那兒拿東西,又是一個來回。走這半天,肚子里的那點存貨早消化了,早知道就多吃點再出來了。

閑話少說,伙計一走,趙大院長就挽起袖子準備大干一場了。打小做慣家務的,這點小事可難不倒他。鍋熱油開,打開壇子就一塊塊的挾出鹵好的臭豆腐往油鍋里炸。

章清亭跟女兒在一旁尋了塊干淨石頭坐下,見四下無人,就開始抱怨,「瞧瞧,就為了你們爺倆好吃,便生生遭了多少白眼?連腳都走酸了。」

「夫人辛苦」趙成材一手拿著長筷子,一手拿著笊籬,笑嘻嘻的作了個揖,「等回去後,就罰為夫我替你揉腳如何?」

章清亭臉上微紅,「這還有孩子呢,瞧你這沒正形的樣兒」

趙老爹听如此說,立即厚著臉皮指揮兒女,「沒听你們娘說腳酸了麼?快去捶捶尤其是你,樂兒,這都是為了你好吃,你母親才這麼辛苦夫人,我這樣子有正形了吧?」

趙小二傻呵呵的跑去章清亭那兒狗腿的獻殷勤,趙順娘在一旁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爹這正形要讓學堂的同學們瞧見,那才叫好呢」

章清亭嗔了女兒一眼,「喜妞,你回去了,可不能拿家里的事情胡說你爹這也是在咱們一家子面前才開開玩笑,可不是沒有正形的人。要是一家子說什麼話還成天端著個架子,那活得多累」

趙成材仰天感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娘子也」

文縐縐的模樣逗得一家子笑得更加開懷了。

濤聲陣陣,天邊已經有幾點星月浮現,帶著溫潤咸味的海風舒爽宜人,挾裹著這一家子的笑聲和臭豆腐的香氣飄散開來。

不遠處,有人抽了抽鼻子,「好香你們聞到沒?有臭豆腐的香氣。」

「怎麼可能?」潘雲豹不相信的瞟了夫人一眼,「咱們在北安這麼久了,哪里遇到人吃臭豆腐的?你要是饞了,等回到京城,帶你去吃個夠」

「不對啊爹,真的有臭豆腐的香氣。」潘以箏也抽了抽鼻子,那動作和她娘那如出一轍。

潘以簫和以筠兄妹倆站在一起偷笑,潘以笙覺得實在不雅,「咱們還是找個正經吃飯的地方吧,就是有炸臭豆腐的,也吃不飽啊。」

「不行」張蜻蜓正在饑腸漉漉之際,好容易聞到喜歡的食物香氣,怎肯輕易放過?

「吃飯之前,也可以先吃幾塊臭豆腐墊墊肚子的,是不是,娘?」潘以箏說出張蜻蜓的心事,拖著她就跑,「你們要不去,我跟娘去」

一貫沒有什麼節操的張蜻蜓立即跟著女兒跑了,不斷嗅著空氣中的臭氣,尋到了一處僻靜之處。

星光之下,一個似是小販模樣的人正站在那里臭豆腐,而旁邊似乎還圍了大小幾個客人。

「這臭烘烘的東西到底有什麼好吃的?」章清亭實在是不願意張口,但趙成材一定讓兒子捧著碗送到她的面前,「你就嘗一個嘛喜妞,你也吃一個,爹不騙你,真的味道挺好的。咱們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再回到家鄉,就是想吃一口這東西可也沒處尋了。」

章清亭給他這最後一句話打動了,物離鄉貴。多少年難得回一趟家,往後想吃一口家鄉的飲食,確實也是很難吃得到了。

于是挾起一塊,送到嘴邊,屏著呼吸,硬著頭皮咬下去。豆腐炸得表皮香酥,但內里綿軟,浸透了醬料,竟是鮮香滿口,似乎味道還當真不錯。

正想夸贊兩句,就見一個婦人牽著小女孩跑到趙成材跟前,連價也不問,徑直道,「老板,先來十塊」

她身邊的小女孩急急附合,「娘,我也要十塊」

趙成材怔了怔,剛想說他這兒不是賣的,卻猛地听著那小女孩的聲音有些耳熟,「你……」

「噯你不是教書的趙先生麼?」潘以箏也瞪大了眼楮,認出他來了。

趙成材張大嘴巴,直愣愣的盯著她身邊那個叫娘的女子,一時連話也說不清楚了,「娘子……娘子」

張蜻蜓覺得不對勁,看了看他,又轉頭看了看他身後那個挾著咬了一口臭豆腐的女人,腦子里如忽地似如電光火石閃過一般,月兌口而出,「章清亭?」

叭唧,章清亭筷子上挾著的半塊臭豆腐掉地下了,腦子里有瞬間的空白,「張蜻蜓?」

潘雲豹已經帶著孩子們趕了上來,不明所以的看著媳婦和一個女子兩兩相望,呆若木雞,「這是怎麼了?」

這一次歷史性的會晤,就在趙小二酷愛的臭豆腐的指引下,完成了。

回到酒樓的一路上,章清亭都不斷的想找個地縫鑽下去。太丟臉了怎麼會在吃臭豆腐的時候偏偏給人撞上?要是早知道,她說什麼也不受趙成材的誘惑了

而張蜻蜓也好不到哪兒去,為了出門方便,她選的是最簡單俐落,西戎女子日常打扮的衣飾,別說釵環了,連條裙子都沒穿。樸素的及膝開衩長袍下就是條長褲,在衣飾得體的章清亭面前,簡直象個使喚丫頭。要是早知道今兒會遇上,她說什麼也得把自己拾掇拾掇啊

燈明燭亮,照著桌子兩邊的婦人縴毫畢現。潘雲豹和趙成材一個瞅左邊,一個瞅右邊,都在好奇的打量自家媳婦的另一副模樣。

而幾個孩子,已經分吃完了臭豆腐,正在桌上吃飯。

說到這兒,兩個男人都很佩服自己的鎮定。趙成材在意識到發生什麼之後,還是果斷而堅決的把臭豆腐全部炸出來了,好不容易泡了一日,要是不做,可就全都浪費了。

本著節約糧食的精神,潘雲豹也讓幾個孩子上前幫著分而食之,這才提議一起尋家酒樓坐坐。

趙成材當然帶他們去了寄存物品的那一家,知道他們還沒吃飯之後,先作為地頭蛇,給他們叫了一桌子吃的,只是張蜻蜓哪里有心情吃?囫圇喝了碗粥,就下來和章清亭大眼瞪小眼了。

當然,她們二位的目光也分別在對方的丈夫上留連了幾回,對那本該是自己曾經要嫁的男人,難免有些好奇。

但女人的心思卻和男人不同,在兩位男人還在仔細的打量著曾經應該是自己妻子的婦人時,她們早已經收回目光,開始了對話。

「我……剛回家去看過了。」先開口的是張蜻蜓。

「我也回章府去看過了,見了泰安一面,知道你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章清亭含笑應了,只不過知她甚深的趙成材卻看得出來,娘子緊張了。

張蜻蜓也笑了,笑聲里同樣透出幾分干澀之意,「你在扎蘭堡混得也不錯嘛,我還去你家的馬場買了幾匹馬。哦,對了,還去你家的綢緞鋪子買了不少衣裳。唔……爹還讓我去你家館子里吃了頓飯,沒見到金寶,倒是見到他媳婦了,挺能干的」

「是啊,我也去城里的張記豬肉鋪逛了,還買了幾只你們特色的烤大豬帶回來。听說,你現在還把買賣做到邊關了?」

「沒啥,不過是閑著沒事,打發時間罷了。他在從軍,算是在職官員,畢竟有許多限制,不能放開手腳來做。」

「這倒也是。所以他倒還挺支持我的,當年中了狀元,放著官也不做,回鄉當了個教書先生,就是為了方便我做買賣。」

「那我們家可沒辦法。畢竟是武將世家,公公還是兵馬大元帥,要是他不管,別說家里長輩說話,就是朝廷也不會放人的,可比不得你們清閑自在。」

「那是呀,我們可沒個好爹好娘,凡事都得靠自己。別看現在有幾個家業,當年受的那份罪……唉,真是不提也罷」

……

就听她倆左一個謙虛,右一個客套,但話里的火藥味卻漸漸起來了。這是干嘛?拼家業,拼相公?

趙成材趕緊打了個岔,「你們家也是兩個孩子?」

潘雲豹跟上一句,「我們家跟你們一樣,都是一兒一女。」

兩位夫人不約而同瞪了各自丈夫一眼,轉過臉來時,卻又是笑容滿面的。

這回章清亭先開口了,「我們可比不得你們,生完老大那年,我就生了場大病,所以兒子才小了這麼多。你們怎麼也才要兩個?」

「那還不是我這身子的底子不好?要了兩個就覺辛苦得很,所以沒要了。瞧你氣色還算不錯,這些年調養得好些了沒?」

「還說呢頭一胎的時候,大夫就說這身子體寒,足足吃了半年的藥,還特意跑了趟京城,你從前,可實在是太不愛惜了。」

「那從前不是不懂這些麼?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麼個聰明人,當年怎麼跟家里關系弄成那樣?其實爹和母親也不是完全不講理的人……」

「我倒也覺得奇怪了,你若是早拿出在那邊的能干勁兒,不早把家里收拾好了?瞧瞧爹娘和弟妹們,現在都多明白事理?當年要不是他們,我這份家業也是做不起來的。」

這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趙成材和潘雲豹心有靈犀的召喚,「上茶」

他倆算是明白了,這倆女人都是善良又有幾分小心眼的。既擔心對方過得不好,又擔心對方過得太好,就把自家給比下去了。

章清亭在北安國得到了張家人真心的疼愛與敬重,張蜻蜓在南康國同樣得到了章家人真心的疼愛和敬重。

而這些,原本是她們在各自位置上想得到,卻求而不得的,現在卻被對方佔據了。在為對方歡喜的同時,其實各自心里都有一份酸溜溜的醋意。

而今天這個不太美妙的開端,讓二人心中都存了一份芥蒂,更是可著勁兒想攀比一回。

為了不讓外人打擾,房間里沒有讓伙計留下,兩位當爹的一叫上茶,各自的長子長女就自覺的站出來了充當小廝丫鬟了。

張蜻蜓一瞧見兒子,頓時話題又來了,「我兒子今年十歲了,詩書功夫都學得極好。別看是個男孩子,可懂事得很。家里家外,可幫**了不少的心。」

潘以笙默默的為爹娘各續上一杯熱茶,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

「真是巧了,我家女兒也是十歲,在學堂也是人見人夸。懂事不說,還極孝順。這出門在外,許多時候還要她照顧我呢女孩子嘛,畢竟細心。」

趙順娘默默的為爹娘續上一杯熱茶,同樣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家兒子(女兒)哪天生的?」兩位當爹的再一次進來摻合。

二位夫人冷著臉不語,兩位當爹的只有嘿嘿干笑著給彼此下台。

「我兒子八月十六生的。」

「這可真巧了,我女兒也是八月十六生的。真是有緣哪」

「確實有緣,有緣」

桌底下,兩位當爹的分別挨了一腳,頓時啞巴了。

潘以笙悄無聲息的拎著茶壺退下,趙順娘心有靈犀的亦步亦趨。二人互看一眼,彼此俱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屋子里一時陷入難堪的靜默,此時,卻是年紀最小,也是挑起這場事端的趙小二大顯身手的時候。

爹娘那邊威壓太重,他不敢過去,只好拉扯著姐姐的衣袖,揉了揉眼楮,癟著小嘴稚女敕的道,「姐姐,樂兒想睡覺覺。」

哈趙成材耳尖听到,頓時起身,「噯呀,今日天色已晚,孩子們也都該回去休息了。」

「是啊是啊」潘雲豹如釋重負的順勢下台,「咱們還得回船上去呢,別一會兒找不到人,讓大伙著急。」

毫無疑問,他們又挨了各自夫人一記白眼。

但章清亭和張蜻蜓也找到了合適的借口,不再戀戰。

「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請多珍重。」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章清亭先行了一禮。

張蜻蜓也標準無比的還了一禮,「你也一樣,好好保重。」

潘雲豹和趙成材今晚都沒怎麼吃飽,很想讓人把桌上剩菜打包,可在各自夫人的凌厲眼神下,誰也不敢造次。

等到終于回到各自船上,趙成材當即就揉著肚子嚷餓,直奔廚房,找了幾個冷饅頭,夾些花生米回房。潘雲豹叫來個小兵,讓他去廚房看見什麼吃的就端一些來。

章清亭非常生氣,「你就知道吃」

張蜻蜓揪起某人耳朵,「你除了吃,還知道什麼?」

趙成材覺得自己身受無妄之災,潘雲豹覺得自己流年不利。肚子餓了,還不肯讓他們好好吃飯,這還讓他們說什麼?

「說你覺得那女人怎樣?」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問起同一個問題。

潘雲豹傻乎乎的答,「挺有氣質的。」

什麼?張蜻蜓頓時怒了,「那你是說她比我好看?」

「不是她肯定沒你好看……」

張蜻蜓更怒,「那你是說,原本的我,沒她好看?」

小豹子想撓牆。

趙成材沒他這麼傻,心里打了個轉才說,「你和她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你,端莊優雅,她,美麗嬌小。一個象白玉蘭,一個象薔薇,這是沒有可比性的嘛不過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覺得我和你還是比較有共同語言的。」

章清亭涼涼瞟過去,一針見血,「那你是說,還是覺得她的外貌比較好看?」

趙秀才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他夸那個也不對,夸這個也不對,他能怎麼辦?

于是乎,小豹子和趙秀才在這個悲催的夜里,除了沒吃飽之外,耳根還受了一晚上的折磨。

只是說來說去的,他們二位也煩了。

小豹子困得不行,拿被蒙頭,豁出去的道,「你這到底是讓我贊哪一個?贊你,你說是她,贊她,你也說是她。那你到底是誰?」

趙秀才打著哈欠,往被子里滑,「你別問我覺得誰好,你自己覺得做誰好?」

我是誰?我想做誰?

一句話,如當頭棒喝,讓二女終于清醒了過來。

她是張蜻蜓,但她想做章三小姐。

她是章清亭,但她想做張大姑娘。

也許那里曾經有過自己的軀殼與回憶,但現在,她們身邊真真切切擁有的,才是屬于自己的幸福。

小豹子閉著眼楮,嘟嘟囔囔,「你現在就很好的,我不會想你變成她,或者別人那樣。」

趙秀才摟著媳婦,嘀嘀咕咕,「娘子,我認得你時,你就是這樣了,我喜歡的人當然是你,從來都沒有變過。」

二位夫人都滿意了,終于消停了,可是二位丈夫卻不約而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小豹子夢見媳婦忽地變回章清亭了,端莊優雅的跟在他身後,「相公,我們來吟詩作對,或者彈琴下棋?」

趙秀才夢見媳婦忽地變回張蜻蜓了,虎虎生威的提著把殺豬刀,「相公,你幫我按著那頭豬,看我來殺」

小豹子驚出一身冷汗,趙秀才嚇得手足發軟。待二人睜開眼楮,才發覺天光大明。

張蜻蜓早已起來,正在外頭和兒女們沒大沒小的嘻嘻哈哈。

章清亭早已起來,正在外頭和聲細氣的教著兒女們一首新詩。

小豹子心安了,趙秀才心安了。

幸好,只是一場夢。他們擁有的,是最適合他們的那個女子。老天待他們,總算不薄。

只不過,小豹子忽地想起一事,賊兮兮的湊到媳婦身邊,「你不是想贏過她嗎?」。

趙秀才沖娘子挑一挑眉,「不如,我們再生一個?」

小豹子氣吞山河的說,「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咱們都在人數上壓倒他們了」

趙秀才溫文爾雅的說,「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咱們都比他們多一個將來能孝敬的。」

于是乎,十月之後。

南康國的潘二夫人,喜得千金。

北安國的趙大夫人,喜得一子。

倆孩子一不小心又生在了同年同月同日里,連時辰都一樣,趙順娘和潘以笙咋舌不已。這二位母親好象生來犯沖,一個生男,一個必生女。雷打不動,刀劈不改。

「喜妞,你這是在看誰的信?」

「啊,我們班上的女同學,她不是訂親退學了麼?在家里無聊給我寫了封信。」偷偷將信塞進了梳妝台的暗格,有些臉紅。

「安兒,你這是在看誰的信?」

大大方方的將信一折,面無表情的撒謊,「是京城里的大伯寄來的,他說讓我好好讀書習武,來年進京時,別落後以蕭哥哥太多。」

春天到了。

南國的邊關與北國的小鎮,一年之中唯有這個季節出奇的相似。草上鶯飛,桃花爛漫。美好的猶如一幅最新鮮的畫卷,正徐徐展開它的篇幅。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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