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趙周三人離開淮安後,張無忌便將遇到川東毒丐的事說與趙敏听了,道︰「當時在少林三松峰頂,著黃衫的楊姑娘于我有救父大恩,她臨走時曾托付我關照丐幫之事,現下丐幫有難,我們不可有負楊姑娘之托,應當前去應援才是!」
趙敏點頭道︰「正是。想那紅石妹子小小年紀便當此大難,也可憐得緊。」
兩下無話,打听了丐幫今年總舵聚會的所在,便一路去了。
丐幫由于幫規和習慣所限,並無固定居所,是以也一直沒有一個固定的總舵所在,每每都是由幫主和幫中長老指定一處所在作為臨時大小事聚會的地點,一般便是破廟、荒山等等,像前不久在盧龍一個財主家或百年前襄陽大校場之類的畢竟為少數。
這次便是在河南西峽縣伏牛山。丐幫向在北方稱霸,現下河南全境雖盡在元軍勢力範圍之內,但丐幫仍不願屈尊南移,想是這丐幫的聲威雖遠非昔比,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臉面上的問題仍是半分也放不下的。
到了河南境內,眼見花子越來越多起來。
原本連年戰亂之下,流離失所四處逃荒之人比比皆是,但這些乞丐大多腳步凝重,眉宇之間頗顯彪悍之氣,顯是身負武功之人,絕非尋常乞丐。再看他們的背後或腰間,有不少都負有一到五只不等的小布袋,這卻是丐幫所特有的標志,尋常乞丐不能隨便效仿,江湖行家一看便知道是丐幫中人。
趙敏身重不方便騎馬,張無忌早已將坐騎賣掉,二人共乘騾車,由周顛執鞭駕馭。一路關口哨卡甚多,對漢人盤查甚緊,三人有騾車翻不得山過不得河,好在趙敏本為蒙人,說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話,于是往往便扮作了自南方向北方逃難的蒙古移民,又老且病,逢關查驗,俱由趙敏打發。
元朝統治時期普通蒙古人曾被強制大批南遷,俱各分得大量土地,以便達到統治中國的目的,奈何元末南方群雄並起,義軍四處征討,佔據大片江山,南遷蒙人迫于生計只得紛紛北逃,元庭也制止不了,只得將年輕力壯的拉去參軍打仗,老弱病殘的便放任自流了。
張無忌三人自然屬于「老弱病殘」之列的了。一路關卡查驗,均覺留之不足以充軍,亦不足以充苦役,便是那頭老瘦的騾子,又抵擋不住車內「老婦」的一條三寸不爛之舌的糾纏求肯,也便算了。所以一路行得倒也順暢,並沒有踫上特別的江湖人物和離奇之事。
年關將至,幾日里來大雪紛飛,黑雲低懸,越往西北氣候越是寒冷,過了駐馬店山也逐漸多了起來,地勢高低不平,道路極是難行。這日天色將黑間來到趙店界內的一處破敗的小酒店外。此時三人加那頭騾子都已經又餓又乏,見此小店,全都精神為之一振,心情大爽。張無忌扶趙敏下車,推門掀簾而入。只見店面甚小,僅有三張老舊的八仙桌,店內有店家兩人,一個老者一名少年,俱都穿著油黑的破棉襖,縮在角落里烤火吃茶。見有客人進來,老者倒也殷勤,忙招呼少年端茶倒水,問吃問喝。
趙敏隨便點了四個家常炒菜和一個鯽魚湯,誰知老者搓著皴裂的老手賠笑道︰「少夫人是位貴人,本店店小偏遠,又正值冬季,卻沒有您要的那些菜肴。」
趙敏一愣,笑道︰「那你有什麼說將出來吧,便看他們兩位大爺吃什麼了。」
老者道︰「葷的有熟牛肉、熟羊肉——豬肉是稀罕貨,俺這里大年初一都吃不上幾口;素的有蘿卜、冬瓜、黃花菜;吃的有羊肉燴面、大饃饃;喝的有三年老白干!」
這時適逢周顛安頓好騾子進來,便叫好道︰「蘿卜和那個什麼勞甚子冬瓜不要緊,便將牛肉羊肉各上他個三五斤來且先吃著;老白干麼,先抬一壇來,若是酸的可不付酒錢!哈哈哈哈。」
老者嘿嘿干笑幾聲便去廚房忙了,不一會兒酒肉面條上來,趙敏吃得犯嘔,便自去廚房燒了一碗黃花素湯,要了一個饃饃,合著自路上買的一些零食將就吃了。張無忌看得心下歉疚,張口還未說,趙敏已笑了︰「快和周大哥多吃幾碗酒吧,好好熱熱身子!」
吃著飯順便打听了一下路程,方知此去西峽只有五十余里了,當下三人決定住下明日再走。听到此言,那老者又苦笑開了︰「不瞞客官說,此店乃是我家趙老爺所開,原本店子後面有數間草房可供過路客人馬虎過夜的,可半年前此處有朝廷大軍過路,就手一把火全燒了。就這一前一後兩間小破屋還是後來才修起的。」
周顛急道︰「你如此說來是沒地方了?」
老者道︰「客觀莫急,待小老兒慢慢說完。」說罷他先倒了三碗茶水敬三人喝了,才若有所思地長嘆了一口氣握拳昂首道︰「趙老爺是這里首屈一指的大戶,其父趙老太爺原本官居轅門督尉,使一柄混鐵點鋼槍,有萬夫不擋之勇!後來告老還鄉了,便在此居住,小老兒乃是趙家使喚的下人,因會做得幾手飯菜,便被分撥到了此處。此處雖處深山,但卻是南通鄧州、北通欒川、西接西峽、東連南陽的交通要道。從此處往山上再走十五里便是一處關驛,築有城池,名曰赤眉關,長年有重兵駐守,由此可想而知!一年四季往來客人甚多,是以原本此店尚有三四人幫忙干活兒,可現下兵荒馬亂,生意慘淡,便只剩下我和伙計小順子兩人了。小順子不似我這老頭子,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張趙二人听他嘮叨不休只是說不到正題上不由得暗皺眉頭,周顛卻終于忍不住伸手擋在了老者的口前,急道︰「好了!好了!老哥哥,我家少爺問的是你家有沒有住的客房,不是問你的家事的!」
老者沉思道︰「客房麼……其實倒也有幾間,但就怕幾位客官不敢住啊!」
周顛奇道︰「如何?難道你這山中的客房夜里還鬧鬼不成?」
老頭兒點頭道︰「這小老兒不敢說。小老兒這是先行提醒客官,免得事後埋怨。」
周顛右足踩著長凳站了起來,一把揪住了老者的衣襟道︰「老頭兒,莫非你這兒開的是家黑店?想乘黑把老子做成熟牛肉熟羊肉不成?」
老者慌忙雙手亂擺,叫苦道︰「客官您可誤會了!誤會了!您莫著急,且坐下慢慢吃茶,待小老兒把話說完,你自然便會明白!」
抓住老者時周顛便感到此人並無武功,此時便放手坐下道︰「敢情你老頭不是個廚子,而是個說書的先生!說罷。」
老者哈哈干笑,頗為得意的道︰「還真讓客官您猜著了!老朽平生別無嗜好,最喜說說神鬼英烈之事而已!如若客官喜歡,老朽有一部我家《趙老太爺生平演義》說與客官來听,此段大書听者已無數,無人不拍手叫好!戰事非緊時,好多人日日趕幾十里路來听!數十遍不厭!」
周顛哈哈笑道︰「好好,我喜歡。不過我家少爺女乃女乃累了,現在最要緊的是住一間客房歇息!待先安頓好了他二位,我再來洗耳恭听你老兄的大書如何?」
老者雖感失望,但不敢拂了客人之意,便望向東北方向道︰「話說自從這幾間房屋被燒之後,為了能使遠道兒的客人有地方歇宿,我家趙老爺將自家的西院隔了出來,有七間廂房,一間通間,一座牛馬窩棚,蓋七小一大間外加一間牲畜之棚而已,日夜有莊丁守護。這半年來此處無戰事,原本倒也太平。可是幾日之前,原本萬里無雲、晴空萬里的天空突然間陰雲密布,隱隱妖聲滿山回響。便是在午後不久,店里沒有客人,我和小順子二人正自閑得無聊,突然自山道上來了兩輛各有兩匹駿馬拉扯的大車!有分教︰馬高十三尺,蹄闊賽碗,鬃毛筆立,吁吁有若龍吟,踢踏如若雷鳴!躍躍如飛天之勢,伏伏若那個……凌雲之狀!再看那車,朱漆錚亮,長足兩丈,輪高過人,十萬鉚釘閃閃發光!這車可是加了鐵的!客官你道坐車和趕車的是何人?」
周顛哧了一聲︰「還有何人?定是哪家有錢的達官貴人坐車,兩名車夫趕車唄?」
老者得意道︰「諒客官你也猜不到!嘿嘿,那坐車的呀,頭車乃是一位只有一條腿的老叫花子,年紀同小老兒我差相伯仲,雙目作深藍之色,望將過來,任你英雄好漢也忍不住渾身冰涼,全身發抖!另一輛車子麼,坐的則更奇了!各位客官不妨再猜上一猜?」
听他說是乞丐,張趙二人便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難道是丐幫的?」便同時擊桌道︰「是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闊口獠牙朝天鼻,相貌有些丑陋的?」
老者搖頭,壓低聲音俯首以右手中指一字一擊桌緩緩道︰「後面車中坐的,乃是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怕是八個人也不一定抬得起的大棺材!棺前鎮鬼符在風中嗚嗚作響!不過初始有布幔草席遮蓋,我們沒有看見,後來往屋里抬時才看見了。我的娘唉!嚇了老漢一大跳!」
見三人目定口呆面面相覷的樣子,老者得意的笑了,自己斟了一碗茶,小心地品了一口緩緩道︰「那趕車的人麼,也是叫花子,另外還有四人騎馬護車,長得高大魁梧,足有小的兩個那麼高,手腕子比小的大腿還粗!說話如驚雷,震得老漢耳朵嗡嗡作響——卻還是叫花子。客官你們說這不是奇了嗎?乞丐也有車坐,出手還很闊綽!老兒我活了近六十載,這事兒也是頭一回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