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洗心話音落下,原本安靜的偏廳立刻出現了騷動。
只是,當他眼中冒出尺長的寒光,那銀燦燦的光芒、每每劃過一人,立刻讓那一片都變得肅靜。
造反,是要殺頭的。造秦皇的反,無人想過,這根本就是自掘墳墓!但哪怕自掘墳墓,也有躺下去的時間。得罪了劍洗心,立馬就是身首異處!
不知哪個大能說過,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掌控,永恆不變的,從來不是什麼感情、利益,而是敬、和畏!
不服,殺到你服!不怕,殺到你怕!不敬,殺到你敬!不畏還可能不畏嗎?
商紂暴虐,天下共討。秦皇暴虐,宇內懾服!區別,並非兩者手段,而是利用這種手段的人,這才是根本!
假如嬴莫敢當眾說這種話,他這本就偏重于權的集團,立馬煙消雲散,樹倒猢猻跑!跟他造反的,一個沒有。推他東窗的,比比皆是!只是,當這番話由劍洗心說出來,即便眾人心中驚惶,也不敢公然反對。甚至,連舉報的心思,都不敢有!
劍洗心太強了,強到和嬴皇一樣,站在一個他們難以理解的位置!強者,有強者的特權!
和眾下屬截然相反,嬴莫聞言,反倒好似松了口氣。只怕,他心中未必沒有過這種瘋狂念頭!!!
嬴莫不知,大秦有著小六道,秦皇之位,早被注定,輪不到他。但他卻擁有無與倫比的智慧,他慧眼如炬,清楚的看懂了父親嬴磐的意思!雍侯!庸侯!雍容、亦是中庸!他的命,早被人批下,一世王侯!嬴莫不想只做王侯!
「先生不知,你有幾成把握!」
心中有旖念是一回事,真到了決斷的時候,又是一回事。嬴莫澀聲,顯然說出這話,鼓起了莫大的勇氣!
啷當!
一名謀臣、手一抖,筷子落下、砸中了銀盤。他張大嘴,瞪著嬴莫,難以置信!
在大秦,武者的地位無與倫比,遠比文臣高的多。劍洗心就算當著嬴磐的面,喊造反,估計秦皇也不會拿他怎樣。
嬴莫不同,他說出這種話,是要殺頭的,劍洗心都保不住他。除非眾人擁有擊敗嬴磐的實力,但這根本不可能。嬴皇無敵,是每個屬民公認的事情,是以,謀士賈覺得主子瘋了。
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勸解。作為嬴莫下屬老臣、更是莫皇子娘家一系。往常,謀士賈的意見,嬴莫多少會尊重一些。
只是,今天,嬴莫根本就看都不看他一眼,而劍洗心眼角無意間透漏出的余光,那冰冷的寒意,更是讓謀士賈牙關打顫。
「殿殿下」
好容易壓下恐懼,謀士賈搖了搖羽扇,剛一開口,回應他的不是嬴莫親切詢問的目光,而是一道森冷劍芒!
咻!轟!
一位智者,皇子莫十年倚重的謀臣,就那麼在眾人眼中,直接化成了飛灰。
血霧爆開,莫說羽扇綸巾,除了濃郁的猩紅霧氣,這位「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智者,連半塊碎肉都沒有留下。
腥氣彌漫,將餐桌上雞鴨豬鵝都鍍上了一層暗紅,銀碟反射出的不再是燦燦白光,而是血色寒芒。
嘔!
不知哪個享受慣錦衣玉食的大臣,受不得濃郁若凝成實質的腥氣,直接吐了起來。
無疑,現在沒有人會去安慰他,眾人統統震懾。更讓人寒心的,嬴莫沒有對謀士賈的死亡、做出半點表示。就好像,就好像他麾下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略顯狂熱的眼神,完全集中在劍洗心身上,這、這未免也太現實、太涼薄了一些!
劍洗心同樣沒有覺得,隨手殺人有什麼不妥。當視界漸漸開闊,站到了一個常人完全不能理解的位置,曾經定義殘酷的事情,也就不再殘酷。
「兩成!」
劍洗心舉起兩根手指,他沒有妄自菲薄,按照現在的狀態,他的確只有兩成把握擊殺嬴皇。是擊殺,不是擊敗。他並不知道大秦藏著連諸天眾都卻步的秘密,但卻能感覺,巨大的皇城,帶來隱隱的威脅!磅礡猶若原始巨獸的威壓。
嬴莫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臉上,出現的並不是絕望、失落,而是驚喜。甚至,就連一些面若死灰的謀士,目光都猛的亮了起來!
倘若劍洗心說自己有十成、八成的把握擊殺嬴皇,那麼估計眾人就直接回家買好棺材,躺進去,等著下葬了。但若自知機會只有兩成,水分就無疑小了很多,甚至,甚至根本沒有水分。
同樣叫人無法企及,只能仰望的高度,根本沒有理性的可比性。唯一能夠用來比較的,只是感性的權衡。
嬴莫大喜,這才和舊部老人們對視了一眼,以示並未忘記他們。
這主臣同殿的飯局,當真是一波三折——從恩寵、到恐懼、再到希望!
劍洗心悠然掃了掃長桌兩側諸子,扭了扭剛剛接好的脖子,冷漠無情的目光,和嬴皇那般相似。
「本座所謂的兩成,是因為傷勢未愈。倘若莫皇子能提供一些便利,待本座傷勢痊愈之後,此事未必沒有四五成的把握。而且,本座有一位好友,修為已達天人之境,他若願意出手」
淡漠的話語,簡直就像是在剛剛平靜的湖泊中扔下一枚魚雷,轟然炸得眾人嗡嗡耳鳴!
諸子已經麻木,眼觀鼻鼻觀心,也不管劍洗心是否吹噓。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有進無退。只看劍洗心殘酷的手段,就知道他根本不會給眾人反水的機會。那麼,也只能閉著眼,一路走到黑。
嬴莫目光炯炯,再也沒了皇子的鎮定,豁然而立。
「先生先生此話此話當真」
聲音顫抖,就算他對劍洗心無比推崇,也不禁有此一問。衣袍打翻了碗筷,長袖沾上了油膩,嬴莫根本不在乎這些細節。雙手撐著桌面,五指收攏,不經意間,鐵木捏成碎屑,骨節微微發白。
幸福來的太快太突然!!!
劍洗心淡然一笑,坦然的目光,迎向了那一片狂熱!
「其一,本座若要恢復至全盛,並非一時半刻之功,而且所需輔助靈藥甚多。其二,本座的那位好友,不食人間煙火,若要請他出手,本座也沒有幾分把握。」
嬴莫恢復了一些理智,稍稍冷靜。只見他目光閃動,顯然在權衡著利弊。
「先生,是否能請到幫手,這並不重要。幫助先生恢復傷勢,更是莫分內之事。先生旦有所需,小王莫不敢從。時間,小王還等得起!」
站在嬴莫的立場,他並不覺得,能請到第二個劍洗心一般的人物,來輔佐自己。
做人不能太貪,吃慣強者閉門之羹,他當然明白,自己的名聲對于真正的至強者,到底有多麼微渺。況且,他並不認為,自己掌握的資源,能養得起第二名至強者。哪怕劍洗心不提,難道嬴莫還真能虧待了對方,貪得無厭不成?
嬴莫不是劉備,有了徐庶,還想著諸葛。
劍洗心,非常滿意嬴莫的態度,漸漸,他有些喜歡上了「秦」這個國度。強者至上,拳頭說話!
「如此,甚好。那麼,爾等是否該商議一下細節。以及,諸位究竟何去何從!」
聲音驟然轉冷,眼神有些飄忽,就像夏日炙熱的陽光遽然被烏雲遮去。六月雪飛,素裹銀裝!
劍洗心一手按住劍柄,神態卻是愜意。也不在乎血氣的污染,拿起酒杯,一口飲盡。
接下來的事情,基本和他無關。細節,在秦國,雖然不重要,也是必不可少。但這,並非劍洗心所長。
嬴莫陰沉著臉色,死死盯著不置一言的家臣卿客,忽然冷笑了起來
「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一切,卻終究得不到你想要的,你會做什麼?」
楚翔站在一處擺起的小攤前,看著身著補丁麻衣的猥瑣小販,如是問道。
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並沒有注意到他。哪怕那一襲縴塵不染的白衣,是這般醒目。
零零星星的小攤一座座擺起,剛剛入夜,恰是街邊生意最好的時段。夜游的才子,尋歡的豪客,在商販們眼中,都是待宰的羊牯。
「這,這位公子。小,小人听不懂你在說什麼。請問,請問您有什麼需要的嗎?如果,如果沒有。小的這還要做生意呢。」
小販結結巴巴,滿臉苦色。他已經被楚翔木然的眼神盯得發麻,就仿佛全身上下幾千只螞蟻在爬,那股子寒意,直接透進了脊梁骨里。
楚翔聞言,並沒有離去。雖然,他的行徑,嚴重影響了小販的正常生意。不過他不在乎,他相信,小販也不在乎、這些許蠅頭苟利。
「假如,有一天,你終于進入了皇宮,偷到了你夢寐以求的東西,你會,做什麼呢?」
依舊是淡淡的口吻,淡到比宣紙還要蒼白。
小販渾身一個機靈,眯起的眼楮里流露出一絲精光,但下一瞬,又在某種實質的威嚴下崩潰掉。猥瑣的身形,更加佝僂,小販的雙腿,在顫抖。
那是號稱天下最快的一雙腿,但現在,在楚翔面前,連動彈,都做不到。
小販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辯駁,或者干脆逐客。但他,卻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的心中一片空白,腦海里空空蕩蕩。
「我我會把它收藏起來,就像就像以前一樣。」
小販眼神顫抖,那是掙扎,而非被人控制住的麻木。控制他人心神,這太低級,楚翔不屑為之。讓人甘心臣服,才是神人的器量。
「那麼,之後呢」
就像官差在審問囚犯,雖然小販的確是罪犯、慣犯,但可惜,楚翔並不是官差。
小販身軀又是一顫,但不知怎得,當放棄掙扎之後,他得到的並不是預料中的折磨,對于自身、任何意義上、權利的剝奪,而是一種輕松,前所未有的輕松。
小販仍舊不敢抬起頭來,直視楚翔。但他,已經不再顫抖。猥瑣的身形,漸漸舒展、挺拔!
「之後,也許,我會再找其他目標下手吧。」
如同和友人閑談,小販已經不那麼畏懼楚翔。因為,他感受到了對面海一樣寬闊的胸襟。那是任何賢君名臣都無法媲美的胸懷,那是一種包容寰宇的器量。
楚翔不置可否,抬頭,看了看比昨日大了一號的月兒彎。再過幾天,又將是滿月之夜。
「假如,有一天,你得到了一切,偷到了一切,你又會怎麼做。假如,你到那時,才發現,原來,你要的根本就不是所獲成果本身,而是過程,或者別的什麼。假如,當你面對滿目琳瑯,卻是無比空虛,你又會做什麼呢?」
小販張了張嘴,又閉了起來。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就像,他不理解為何楚翔、最初會問他那種玄之又玄的問題,一樣。
這根本,就不是凡人應該去思索的東西。
小販沉默了,楚翔離開了。良久,幾名嬉笑的少女,走過了攤邊,嬉鬧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這才發現,原來那位神秘的顧客,已經離開。
一陣涼風拂來,吹得他一個激靈。小販有些意興闌珊,朝著一對明顯想要上前購物男女,擺了擺手,拒客不接,隨即收拾起了攤位。
不經意間,他淡淡的朝著皇城方向看了一眼,嘆了口氣,那里是一片陰霾。
「也許,我會將那些東西,都毀掉吧」
小販如是呢喃,又自嘲的笑了笑。
「所以,我只是一個凡人。」
「罷了,這趟活兒,不干也罷。」
哼著莫名的曲調,小販推著一輛破車,朝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擠去,走遠。
他的身形不再佝僂,看起來分外輕松。
不遠處,一座香火鼎盛寺廟內、二十八層鎏金浮屠塔上。
楚翔坐在屋檐一角,目送著他離開
毀掉嘛
如果,既定的道路本身,就是迷失
追逐,卻走上了歧路
那麼
凡人神人
諸天眾,視凡人若可操縱的螻蟻。造化之下,諸天眾與凡人何異?
倘若貫徹了因果,就能輕易改變凡人的命運。
那麼,將因果兩端定下。造化,賜予的權利,是否也是一種注定
我迷茫著,卻尚未迷失。我或者懂了,你們又是何時明白
「一盤棋,是你我他在博弈。」
本尊睜開眼楮,看著紫衣男子,如是說道。
燈火幽幽的海眼之中,水滴早已經不再落下,囚籠又顯得這般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然而,你和他,依舊坐在棋局的兩面。我,卻在旁改變著規則。」
說到這里,本尊停下,顯然,他的諧音已盡。
紫衣男子不曾睜眼,嘴唇卻動了動。
「這局棋,我已經提早布置了幾百萬年。棋盤的規則,了如指掌。他迎頭走向了我設下的死局,而你再怎麼改變,也無法主導勝負。一顆棋子,你們都以為他是廢棋,但他已經不是。」
不知道信心來自何處,難道只是楚影那個廢物?紫衣男子明顯話中有話,卻頗為深奧,難以理解。
本尊搖了搖頭。
「‘造化’已經‘注定’,而他、留給了我們三個無與倫比的財富,卻也遺下了難以逃避的禍端。」
「我繼承了最多的財富,你得到是最大的變數,他」
「其實,我們都虧欠于他。這種虧欠,是一種注定要還的債。你錯的,曾經的我也錯了。假如只是把他當做對手,那麼只會越欠越多,欠他的,終歸是要還的。」
對于棋盤的話題,避而不談。本尊復又,說出了這樣一番莫名奇妙的話。
紫衣男子沒有辯駁,心中反是明悟。
「三位一體,無可分割。縱使是對立,也抹不去因果。莫非,這就是你將空間之力,贈予他的原因,償還?這債,未免太重了一些。」
本尊依舊搖頭,不置可否。
「你為何留下這具分身,呆在海眼。」
紫衣男子莫名的看了看本尊,嗤笑反問︰
「你又為何這般做?」
本尊不語。
其實,很多時候,同一種默契,未必要有相同的理由。
就像,許多時候,往往走的更遠的,他們未必就離相對終點較近。
神和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神的世界,已經無法用具體的數據、或然率去限定。
強弱,對人而言,只是一種能量的積累、運用。
對神,卻涉及到一些更加難以言喻的東西。
勝負,從來不只是一個結果
「勝負,從來不只是一個結果。」
楚翔自語,從二十八層浮屠塔頂一躍而下。那白色的虹,劃了個缺,消失在半空
一個個殘缺的片段,從浮屠塔頂,筆直的朝著雍侯府邸延續。
那些殘缺的片段,俱都干淨的令人詫異,一塵不染。
片段中,刻畫著同一個男人,白衣獨立,傾城世遺。
他們或行、或止,或坐、或立,或哭、或笑,或喜、或悲。
他們道盡了人世間種種情緒,卻俱都不屬于神祗。
他們中最前出現的,永遠是一片冷漠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