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朝陽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說書

作者 ︰ 衛風

潮生隨春墨進了正屋,這里陳設十分簡素,桌椅幾案之外,屋里沒什麼陳設玩器,秋硯站在東廂門口,見她們進來,伸手

起簾子。

四皇子坐在桌案前,大約是在練字。潮生和春墨一起行過禮,便默不作聲候在一邊。一旁站著一個穿藍衣的小宦官,大概是伺候鋪紙磨墨的,潮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有點墨跡。

四皇子寫滿一張紙,終于抬起頭來。

春墨不失時機地說

殿下,這就是潮生。」

「知道,見過了。」四皇子當然不會招呼潮生坐下,上茶之類。他將寫好字的紙挪到一旁,又鋪開一張新紙,很隨意的問

你先前在浣衣巷?」

「回稟殿下,先在敞井,後來進了房。」

四皇子寫了幾個字,似乎不太滿意,搖了搖頭,又問

那你的針線定然是做的不

了?」

「其實並不怎麼好,只是管事媽媽看我年小力弱對我多加照顧,內房的活計比敞井輕省些。」

「是麼?浣衣巷……怎麼樣?」

呃?

浣衣巷什麼樣兒,和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有什麼關系?

而且,怎麼描述呢?

說那些浸泡著衣裳的,一大盆一大盆氣味與顏色都很污濁的水?說為了爭吃一塊肥肉兩三個人可以抓破臉?還是說在內房,有人眼力已經很糟,眼楮恨不得貼到布上才能看清楚東西?

「浣衣巷我待得並不太久,不過敞井洗衣的人多半很愛說笑……」這是真話,洗衣

聊,那些女人會互相

趣。雖然都沒有嫁過人,可是說起話來卻是葷素不忌,多半是為了解悶。

開了個頭,後面就好說了。

「冬天的時候難捱些,熱水不足,就得用冷水洗衣。其實井水冬暖夏涼,剛從井里

出來的水還是溫乎乎的,只是提上來沒一刻就變得冰涼刺骨了。常這樣勞作,手上的關節就落下寒病了,腰和腿的骨頭也因為長年積重而生病。」

這些奴婢的苦楚,四皇子居然听的十分入神,字也不寫了。

潮生本來想一兩句話就說完的,現在看著四皇子的神情,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晾衣裳的時候也有講究,關系要好的,或是有頭臉的送洗的衣裳,就能晾在朝陽的地方,那不得意的,可能就會在背陰處晾了近,陰干的衣裳到底不如曬干的來得舒服。有風的天氣得多用竹夾子,記得有一次,活兒多趕的,晾衣的人忘了夾了,結果風一起,把好些都吹在地下弄髒了,還得重洗一次……」

這種瑣碎的事情,四皇子居然听的津津有味。

潮生大感詫異。

好吧,這世上有許多人愛好奇異。象二皇子喜歡歌舞,那可算得正常。八皇子喜歡

馬球,也很正常。

四皇子喜歡听些新鮮趣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對

潮生講得口干舌燥,連針房里的一些事情也都翻出來講了,總算已經到了用晚膳的辰光,不然她可真沒什麼好講的了。

四皇子點點頭

嗯,你先回去吧。」又囑咐春墨

好好照看她。」

四皇子這是听得很開心?

難道把這些事情當說書听了?

不過潮生抬頭的時候,看著四皇子臉上的神情,既顯得溫柔,又有些悵然。

春墨出了屋子才對潮生說

殿下對你可真是另眼相看啊,我從沒見他听人說這麼久的話。」

潮生捂著喉嚨,想說句什麼,卻只干咳了兩聲,表情十分痛苦。

春墨撫額

我倒疏忽了。」

潮生回屋灌了一氣水,總算不那麼口干喉痛了。

春墨笑著說

你還真會說話,我都听得入神了。只不過,浣衣巷怕沒你說的這麼好,你這是報喜不報憂」

潮生苦笑

姐姐取笑了。」

春墨說

你歇著吧,我讓人把飯給你端進屋里來吃。殿下都囑咐我好好照看你,我可不敢不盡心哪。」

潮生只低下頭。等春墨掩上門出去,潮生才抬起頭來。

春墨的話總有那麼一點酸意,雖然很淡。

潮生又不能直接對她說,你放心,我沒想搶你華葉居第一人的位置。

不管在哪兒,人總是會分出上中下來的。

春墨在華葉居的下人中

疑是最上頭那個,其他人都要靠後。

可是對潮生來說,第一人這個位置——

當初歲暮何嘗不是陳妃身邊的第一人,可還不是說處置就處置了。其中內情潮生到現在都不敢深想。

她一直記得,過年時伍媽媽喝醉了,喃喃自語。

平時看起來又蠻橫又粗魯的人,也是一肚子的冤枉和傷痛。

她曾經被什麼人害過呢?

潮生搖搖頭。

春墨倒是說話算數的,讓人把晚飯給她端了來。

潮生謝了給她送飯的小宮女香梨,坐下來先喝了口湯。

天氣漸熱,湯也挺熱的,兩口湯下肚,潮生鼻尖上微微沁汗,但是喉嚨肚腸都覺得舒服多了。

其實她的要求並不多,能踏踏實實吃一碗飯,喝一口湯。

這樣的日子,真希望可以長長久久的過下去啊。

可潮生也知道,她轉了一個圈子,走了那麼多彎路,吃了那麼多苦頭,現在又回到剛進宮的原點了。

不,甚至還不如那時候。

那時候她歷史清白著呢,現在呢?要是宮女也有檔案,她的檔案上可是有了一筆大大的污漬了。

煙霞宮的那件事……她不明不白的被貶,有心人焉得不猜疑其中緣由?不管她是在其中有做手腳,還是

意中得知了什麼隱秘,都會被人忌諱——

潮生又喝了一口湯,忽然怔住了。

等等。

剛才……

剛才她想的是什麼?

直覺告訴她,那很重要。

嗯,不管她是做了手腳,還是得知了什麼隱秘……

手腳她沒有做。

隱秘她也不知道。

可是,旁人是怎麼想這件事的?又是怎麼猜測她在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的?

如果她做了手腳,恐怕早就死

全尸了。

那,旁人是覺得她知道什麼隱秘嗎?

可是潮生

明白,她什麼也不知道啊。

那天的事潮生雖然一字不說,可是在心里來回過了好幾遍了。

貴妃進門是她

的簾子,貴妃也並沒久待。那時候陳妃看起來還是好好的。皇帝來的時候陳妃也笑著迎駕,看起來步子也穩,眼楮也亮,沒有半分勉強。

問題就出在晚膳前後。

那段時間潮生不在屋里,她一直覺得

太冤枉了,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有做過啊。

到底是吃食被動了手腳,還是薰香?

如果是燻香,那有機會動手的人有好幾個,但是如果提前在薰香中做手腳的話,那要發作早發作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呢?到底有什麼事是她忽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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