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戶生暉 正文 第十章 樹林轉轉

作者 ︰ 桃金娘

初雪過後的十幾天都是晴空萬里,那點雪早就消融殆盡,二妞和三郎仍然每日都去西市候著,等露市散去,拾回些被人遺棄的物什,有次為了半顆爛白菜三郎跟陳家三小子差點動上手,那天二郎也在,對方只帶著妹妹,有些懼意悻悻然放棄。

這小子大名陳南,他爹正是被鄭家痛打過的陳二子,有次陳南對路過的一個男人叫了聲爹,二妞離著不遠听到好奇心起就抬頭去看,正好那個男人也扭頭望向這邊,二妞驚得半口氣堵著差點沒出來,這人臉上的大黑痣讓她想忘記都不行,見他神色正常的一眼掃過沒別的反應,和陳南說上幾句話就走了,仿佛不認識她和旁邊的三郎。

可能是僅有的兩回照面對方不是做賊心虛,就是被打得稀里糊涂,沒心思注意他們長什麼樣吧,如此最好不過,沒得生出旁的事端,她又找機會跟人打听好些陳南家的事,得知二子被用作人名後捧月復不止。

天氣日亦寒冷,土壤逐漸凍結,巷子里有些積水的地方凍成冰,二妞路過時都小心謹慎,見三郎在冰面上做翱翔狀滑行取樂,憤恨得牙根癢癢,她嘗試數次沒能的熟能生巧,回回摔個底朝天,左腦發育有缺陷,平衡力差到極致,跌青後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她抗拒冬季,不僅僅是出行不便,天冷後來西市賣土產的農戶日漸減少,到後來只是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才有露天集市,收獲銳減,好在廚房的地窖里已存下很多,姜氏和大妞做繡活不受季節影響,今年的冬季應該會比去年好過些。

臘月前連降幾場大雪,整個茂山縣城銀裝素裹,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大郎不再去集里巷,大冷的天沒幾個人會來雇工,偶爾有個把也看不上他這麼個半大小子,凍出病來還得賣藥花些冤枉錢,白日里全家人都聚在東屋,這屋里的炕是整日燒著的,屋子的封閉性不錯,披件薄襖也不嫌冷。

二妞在姜氏和大妞的指點下開始學做針線,女人天美,閑時她最愛看五顏六色的絲線,在母親或姐姐手中來回穿梭,最後就變成各式各樣生動逼真的繡品,姜氏提出教她後,欣然應允,初學難免會被針扎到,她比大妞當時要嚴重的多,三郎幾個很不厚道地直笑話她愚笨,激發了她無比的斗志,手指頭快扎成篩子時,繡出的成品終于看上去有模有樣了,心里的暗喜,還給哥哥們每人一道挑釁的目光,手指頭上傳來的疼意顯得微不足道。

今年開春後她基本每天都外出,姜氏一改以前的態度隨她瘋跑,活動量加大後體質明顯改善,不再三兩月的就鬧點小病小痛,這幾天呆在屋里,與針線奮戰七八日沒出過家門,稍有成效就按耐不住,想出去轉轉,她比所有的人都畏寒,以前入冬後盡可能在屋子里貓著,如今出門慣了,在家日久有些呆不住。

二妞在出門的誘惑和天氣的嚴寒間衡量了一個晚上,次日吃早飯時嚷嚷著自己要出門,姜氏知道女兒體寒懼冷,怕她凍著不太樂意,最終還是抵擋不過女兒的嬌嗔,不放心只二妞三郎出行,叮囑了兩個大的同去,出門前又被姜氏叫住,她回屋片刻拿出件棉襖套在二妞身上那件襖子的外邊。

棉襖很大布料八成新的樣子,二妞穿上身就像件過膝的裙子,鄭家那幾件棉襖里頭的棉花都有些年月,板結成塊穿上身沉沉的也不聚暖,這件二妞以前從沒見過,聞著沒有任何異味,里邊的棉花應該還很新,自穿上身站在院子里感覺不到外邊絲毫的寒意,可以肯定是鄭大虎留下的衣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姜氏把它保留下來,沒有如同其它的改改給幾個孩子。

她沒多問,到現在提起丈夫姜氏聲音里都很會帶出哭意,二妞常想現代社會人們殫精竭慮追逐的最忠貞的愛情不過如此,她不知道自己便宜爹爹對姜氏是否也如此情深意切,至少她每次回憶起自己曾為姜氏改嫁的風波惶惶不安就會自疚,就像自己當時無意中玷污了姜氏聖潔的情感。

矛盾的是在此生活三年後,受現代思想洗禮過的她偶爾會希望有天姜氏能重新找到感情的歸宿,現實中的她又至始至終支持姜氏拘在鄭家的小院里不要多出門。

每想起這些她都會在心里嘲諷自己的虛偽,憋著難受又不能為外人道,大郎幾人是絕不會樂意母親改嫁的,幾個哥哥特別是大郎一直在努力成長,大郎好多次在暗地里處理身上紅紫的傷痕時都被她撞上,那些都是外出干活留下的,記不清自己十來歲的年紀每日里在胡鬧些什麼,只是每次撞上都會心酸不已,過後還要裝作如無其事的樣子幫著瞞住其他人,特別是姜氏,大郎如此渴望成為家里的梁柱,不只是為袒護弟弟妹妹,更要留住母親,作為長子他渴求侍奉母親膝下,能為父母養老送終是做兒子的最大的榮耀,從大郎依舊對陳嬸防備的眼神里,二妞讀出了他的心思,她更不敢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亦兄亦父的大哥透露丁點心中的異想,傷了兄妹情分。

二妞神情呆滯的回溫心里藏的疙疙瘩瘩,三郎慣來神經粗條,妹妹的手沒模到直拉著長出大截的袖口出門去,她貪圖手捂在里邊暖和沒讓姜氏挽起長出的袖子,到巷口走什麼方向三郎沒了主意,扭頭望著二妞才發現她目光渙散,顯然是在發呆,竊笑著在她冷得粉白的臉上捏掐一把。

二妞受疼回神,嘟嘴惱怒的瞪著不懂憐香惜玉的三郎。

三郎在她的怒目下嘿笑,面無愧疚的道「是你鬧著要出門,又不說去什麼地方。」

她不理會的抽出自己衣袖,交給大郎讓他牽著自己,這回不是袖口而是手在的那個位置,路滑得很,有人牽扶著走不容易跌跤,大哥可比跳貓似的孿生哥哥穩妥多了。

大郎笑笑緊握住妹妹遞過來的手,問「二妞是想去哪?」

「大哥,我們去西邊的林子里吧。」

她昨晚就想好了,雪積壓在樹上,肯定有些枯枝細干承受不住斷掉,可以拖回家當柴燒,平時做飯燒炕用的柴火量可不少,要從樵夫那買,是筆很大的開銷,後來鄭家的幾個孩子經常去郊外撿回些樹枝枯草燒火,去年姜氏算賬後發現比往年省下四分之一的賣柴錢,今年幾個孩子的干勁更大,那片樹林子常去,林子不大而且還有別的人家也去,後來沒樹枝撿就拾撮一籃筐的落葉回家,雜物房里堆了大半屋子,只是那玩意不好用作燒炕。

大郎也不問大雪天的去做什麼,牽上二妞朝樹林的方向抬腿就走,今天本就是陪著二妞出來的,她想去哪都行,樹林子也不遠。

二妞的話音剛落,二郎和三郎就跑到前邊開路去了,兩人你推我一下我扯你一把,經過冰面是也行若平地健步如飛,片刻功夫就將二妞兩個甩開老遠,停下來喚著後邊的人走快點,指著二妞嘻哈笑陣子,要不找快冰面寬的在上邊比試溜滑技術,待大郎他們走近,又風風火火先朝前去。

二妞心里鄙視兩人都是小屁孩一個,不若大郎穩重,想著又覺得這個大哥過于早熟,常出門接活干有了歷練,又跟著母親識字斷句還听她講些名人軼事,蛻去初見時的憨直青澀,像個成年男子似的說起話來都老氣橫秋,真怕他過了頭最終養成苦大仇深的性情。

她暗嘆今日怎這般多愁善感,出門時為姜氏憂現在又為大郎愁,別是在屋里憋悶出了抑郁癥,訕訕笑下自個,開始問起大郎在外干活遇到的趣事。

西市口位于茂山縣城西南的最外圍,二妞幾個穿過七八個巷子,就看到了城邊的土圍子,出了住宅區到處都是積雪,不如有人清掃過的巷子里那麼好走,二郎和三郎不再撒跑,與大郎和二妞一道緩步前行,走過一片空曠地就到了外圍跟前。

土圍子只在城南和城北開了口子供人畜出入,他們面前的圍子連個狗洞都沒有,不過圍子本來修築的不高,風吹日曬,縣太爺也沒想過翻新,很多地方的土胚滑落形成缺口,他們常攀爬的地方只有大郎的肩膀高,三個小子很輕易的攛過去,二妞在哥哥們的拽拉下,費了點心思也順利通過。

攀過圍子,走不遠就進到樹林子,這個林子野生無主,里邊多是歪歪扭扭長著的楊樹,下邊的枝枝杈杈基本被人砍回家,五尺高的漢子在林子里穿行連頭都不用低一下,大郎他們就更不用擔心被樹枝刮到,有樹葉遮擋,地上的積雪沒有圍子那得深,還算好走。

如同二妞預想中的,積雪壓折了很多枝條,有些已被雪半掩遮蓋。

三郎驚呼出聲,樹林子常來轉悠,他很久沒在里邊找到如自己剛從雪堆里拽出來的這般粗壯的落枝了,眼楮向四周掃去,估計這趟收獲頗豐,笑露出滿口銀牙,在雪光的反射下閃過白光。

二妞揶揄的看著傻笑的三郎,他肯定沒想過自己出門前就料想到了,要不要說出來觸動下他的自卑感,也算報了出門時被他偷襲的仇,不過他那根粗神經里有自卑這條反射弧嗎,深表懷疑,沒準他的反應再次讓自己暴走,這是有先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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