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夫 第六章

作者 ︰ 蘇打

為了不哭鼻子的尊嚴,隔日,君玥歆立刻找來了扎西及其他家人,告訴他們她的計劃。

眾人听後,當場全目瞪口呆,直至親眼見識過她的听骰能耐,才雖有些不放心,卻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

而扎西,則在露出一個賊兮兮的笑容後,二話不說,弄來一套男裝,又等她連剪帶拔地扯了盛思懷一撮頭發,黏在唇上當胡子後,大大方方領她進了賭坊。

這一探查,直探查了半個月,君玥歆才總算稍微習慣賭場環境、莊家搖骰特性,甚至,不同莊家耍千的神態與手法。

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又以各式男子樣貌考察了十多天,才在張七陪伴下,以盛家主母的身分走進金銀賭坊。

向來龍蛇雜處的賭坊,何時有如君玥歆這般出身的女子走進過?因此當她一進賭場,四周議論聲霎時如海潮般向她涌來——

「咦,那不是盛家那個活寡婦嗎?」

「這也太不像話了吧,堂堂一個君家長女,竟到賭場里來,簡直把君家的臉都丟光了!」

「之前听說她跟一堆馬腳子搞到了一起,看樣子是真事了,這麼不守婦道的女人,居然還敢上賭場來,真是一點都不害臊!」

無顧四周的惱人雜音,君玥歆靜靜走至骰桌旁落坐後,緩緩抬眼望向莊家。

正如盛思懷所言,只要手中有銀子,連條狗都讓賭的賭坊,自然立即開局,在「下好離手」聲中,君玥歆讓張七將一百兩銀子下至定位。

一開始,或許是心情還有些緊張,抑或是想測試自己一個月來的試探正不正確,因此她連輸了三把,但三把之後,她連贏五把。

「這克夫寡婦的運氣也太好了吧,居然接連五把都猜對了!」

「听說新手運氣都好,要不咱們跟著她下試試?」

賭客來賭坊,自是為了贏錢,因此瞧君玥歆手氣好,她下哪兒,就跟著下哪兒。

莊家見狀,直暗自叫苦,因為他已換著法子耍千了,可君玥歆就是運氣好得離奇,又續贏三把不說,還連帶著讓別桌的賭客也全擠這桌上來跟押!

以休息為由,莊家匆匆走至內屋通報今日當班錄事,要他趕緊想想法子,而這其間,縱使換了莊家,但將贏的錢全押上、並且翻倍再押的君玥歆,早贏得錄事臉都綠了,更別提那一大群跟著她押紅眼的賭客。

由于君玥歆是以真實身分出現,身旁還有一堵山似的張七在,因此就算賭坊再想使壞,礙著這狀況,著實也不敢當場貿然出手。

就在錄事急得跳腳時,賭坊前突然出現了一名神色陰晴不定的男子,賭客們一見到此人,立即像看好戲般地為他讓出了一條走至君玥歆身旁的路。

這名男子,自是听聞消息後,為了君府名聲不得不前來處理的君謹,因此一走到君玥歆身旁,他二話不說,直接舉起手便往她臉上狠狠摑去!

「住手。」但此時,張七卻一抬臂,輕松架住君謹的手,然後以足夠全賭坊人听聞的聲量冷聲說道,「她是盛夫人,盛家主母。」

整個過程中,君玥歆望也沒望君謹一眼,因為由此時此刻起,所有人都將明白——

她是盛家主母君玥歆,再不是那個可以任君謹隨意擺布的君家長女君玥歆!

完全沒料到過往在君家不僅寡言、更毫無主見的君玥歆,竟會公然忤逆自己,君謹驚愕之余,終于明白自己此行如何失策,而他對她的錯誤估算,又將造成他多大的聲譽損失。

當初盛思懷成木殭時,他本以為她會哭哭啼啼回到君府,但她沒有,反倒留下來照顧,還保住了裕泰商號的舖面——盡管當時他以為那只是因為她認命、運氣好。

一直以為她在賣了盛宅後便會離開元江,但她也沒有——盡管當時他以為她是因為膽子小,只敢待在熟悉的地方。

但如今看來,根本是他小看她了!

小看了這名其實在君府里根本沒待幾年,還因前去風虎寺而得以逃離他魔爪的她,甚至小看了當初說服自己讓她離開君府的舒流雲……

意識到自己竟犯下如此大錯,君謹本想轉身就走,但君玥歆卻不讓他有這個機會。

「君老爺留步。」靜靜坐在椅上,君玥歆淡淡說道,「不知君老爺為何紆尊降貴到『這種』地方來,還如粗人般的動手?」

君玥歆這話,確實是明知故問。

君謹或許從不曾關心、了解過她,但她卻只有他一個爹,自懂事後的這十多年間,她有眼、有耳、有腦,所以她比誰都清楚,為了不讓人笑話,更為將君府重視門風的印象深烙在人們心底,重視面子更甚于妻女的他,定會親身來至這里,在眾人眼前清理門戶。

「『盛夫人』,過往我君謹可從不曾虧待過你。」由于張七像堵山似的擋在身前,君謹雖不得不因此停下腳步,但卻也沒有回身,只是語氣深沉地回應道。

這丫頭,不能留。

但就算她比他知道的有膽識,終究不過孤身一人,想跟他這人脈廣闊的老狐狸斗,門兒都沒有!

「君老爺,虧不虧待,您自己心里清楚,否則我今日又怎會為賺點微薄的生活費用,如此拋頭露臉?」君玥歆淡淡笑道。

君玥歆話聲剛落下,四周便響起了賭客們的議論聲——

「喂,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听起來……好似是在指控君老爺私下做了啥,才逼得她不得不來這兒掙錢?」

「不過話說回來,君老爺身子骨看來還行嘛,雖說這活寡婦是不肖了點,可好像也真沒听說他去關心過盛老板一回,確實冷情了些。」

「君老爺慢走,請恕小女子還得為生存奔忙,無法敬送。」知曉目的已達的君玥歆,緩緩抬眼望向莊家,「莊家,請搖骰。」

「我君府家門不幸,竟出此悖逆之女……既你如此不仁,就別怪我不義,由今日此時起,我君謹與你斷絕父女關系,自此後,你個人在外一切作為,皆與我君府再無任何瓜葛!」望著眾人那副看戲模樣,听著人群中傳出的異音,心底警鐘已響的君謹,丟下一句話後,鐵青著臉拂袖而去。

戲,看似結束了,可引起的波瀾卻由賭坊內持續向坊外發酵。

「盛夫人,我們東家想請你入里屋——」但此時,賭坊錄事可沒空管他們父女關系斷絕不斷絕,直接走至君玥歆身旁陪笑道。

「開莊票,現場。」但錄事話未說完,張七便一把冷冷打斷。

「這……容小的去問問。」沒想到君玥歆會這樣要求,錄事愣了愣後連忙答道,因為大庭廣眾下開莊票之事,過去還未曾發生過,再加上五萬一千兩百兩確實不是小數目。

待錄事匆匆離去後,雖心情尚未完全平復,但君玥歆還是沒忘掉君子不立巍?之下的道理,畢竟這賭金確實超乎她預期。

當她凝神苦思,想找個合適的方式盡速將這筆錢月兌手或轉手時,突然瞥見賭場里?貴客的內坊,走出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紫衣男子。

此人長相周正,但神情萎頓,似是在內坊賭了很長時間,此刻,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鼻煙壺,神色極為憤憤不平,口中似是不住念叨著「不識貨」幾字。

細細打量過那個色彩斑斕的鼻煙壺後,君玥歆心生一計,立即對身旁的張七低語了幾句。

就見張七點點頭後,立即擠至紫衣男子身旁,指著他手中的鼻煙壺,「我家夫人問,三萬兩,換不換?」

「嗯?」乍听張七的話,紫衣男子有些微怔,在順著他的目光望見君玥歆後,兩眼忽地一亮,「懂行啊,換。」

紫衣男子「換」字剛落下,賭坊錄事正巧也帶了人過來,君玥歆見狀,緩緩起身,指著紫衣男子對錄事淡淡道,「三萬兩給那位公子,兩萬兩歸我,剩下的給大伙兒吃紅。」

說完這句話,君玥歆便在眾人「謝謝盛夫人分紅」的笑嚷聲中,拿上莊票及鼻煙壺後,立即轉身離去。

確實是好貨,質料珍異、做工奇巧,若沒料錯,應是宮中之物。

坐在馬車里,望著手中小巧玲瓏的鼻煙壺,君玥歆有些納悶那紫衣男子是何人物,竟能將此物弄到手,卻又賭性堅強到將這好物月兌手只為繼續賭。

但她不也如此?

明知當眾挑釁好面子又心胸狹窄的君謹,日後必將面臨更嚴峻的回擊,甚或報復,可她卻毫不退卻,更在想起過往他對娘親的拳腳傷害時,益發斗志昂揚。

以前的自己,雖總似看透一切般的雲淡風輕,不過那種態度,如今看來,其實更像是因無法逃離命運束縛,而不得不的麻木不仁。

只當離開君府,面對一件又一件的挑戰後,她一直壓抑著的生命力,反倒真實活躍了起來。

怨怒,確實是把雙面刃,既能令人無懼無畏,也會使人輕舉妄動;既能激出人的潛能,也會喚醒沉睡的魔。

而她,會走向哪一方?

到那時,身上流著君家血液的她,又會不會成為一個連自己都害怕的人,如同她爹那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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