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富貴 第五章 回老宅受委屈

作者 ︰ 寧馨

賀老太太正坐在門檻子上開罵,嫌棄二兒媳錢小翠和孫女桂花干活兒不俐落,突然見得玉娘上門,賀老太太就翻著白眼,改換了咒罵的對象。

「死丫頭,你還記得有我這個女乃女乃啊,分出去就同死了一樣,一次沒來過!是不是你娘那個喪門星,背地里沒教你好!下不出蛋的老母雞,讓我逮到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玉娘張嘴想要反駁幾句,想要替自家說說委屈,可想起有求于人,就只能低了頭忍耐。

錢小翠母女可不想放過這個好機會,扯了她坐在水井邊,嚷道︰「你好不容易來一次,還不孝敬你女乃女乃,多干點活兒。正好我要去地里摘菜,你趕緊把這些衣衫都洗了,明日根子要去城里尋活計呢,可不能穿髒衣衫。」

賀老太太原本還想罵兒媳偷懶,但听兒媳提起唯一的孫子,也就改了主意,罵著玉娘,「愣著干什麼,還不趕緊洗!」

玉娘無法,只能低頭開始洗衣衫。賀老太太得意的一撇嘴,回身進屋,沒一會兒又抱出了更多的髒衣衫和枕套被單之類。

玉娘默默的洗了又洗,直到日頭馬上下山了,才算把最後一件衣衫晾到竹竿上,她的兩只手已經被井水泡的發白,指尖一踫就疼得鑽心。

賀老太太背著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兒,像巡視領地的母老虎一般,顯見很是滿意,末了冷哼一聲,開始攆人,「洗完就走吧,還不回家,等著我管你飯啊!」

玉娘拎了空籃子,鼓起勇氣懇求道︰「女乃女乃,我爹出去攬廚活兒的那些家伙,是不是還在耳房里?我想……我想借著用用。」

她生怕賀老太太不肯,趕緊解釋道︰「是借用,就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我就還回來!」

可惜,賀老太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腳大罵,「好你個死丫頭片子,我說你怎麼好心回來幫我洗衣衫,原來是為了圖謀我這點兒棺材本兒啊!你家三口被分出去了,有住有吃有喝,不想著孝敬我,還眼紅我這點兒東西!喪盡天良啊,你們這些小畜生是要氣死我啊!」

賀老太太扯了個掃帚,就開始沒頭沒腦的往玉娘身上打,玉娘趕緊躲著。

這時候,錢小翠母女在外邊躲懶兒回來,听出了三分意思,也是跟著罵起來。

「我就說這小賤貨沒安好心,原來是打著主意要搶家里東西呢。真是好算盤啊,一定是她那個賤貨娘教的!」

錢小翠不只是生氣,還更心虛啊,因為前腳分家,後腳賀老大那套家伙就讓她偷偷送回娘家大半,如今那口大鐵鍋正安在她弟弟家的灶間里,若是被揭出來,她也要被婆婆罵呢。

所以她上前扯了玉娘,也是掄開了巴掌打。

桂花雖然沒有動手,但卻抱著肩膀站在一邊說風涼話。「大姊就是想的美,都分家了還回來討東西,真是好厚的臉皮,這以後傳出去,還有誰敢娶你啊。」

玉娘背上挨了幾下掃帚,臉上被二嬸打了兩巴掌,實在扛不過,只能掙扎跑出了院子。

賀老太太站在門口,狠狠唾了一口,眼見左鄰右舍出來看熱鬧,就越發罵的大聲了。

玉娘一口氣跑出村子,也不敢回家,怕爹娘看到她臉上的巴掌印心疼,她只能到小河邊浸濕帕子敷一敷。

冰涼的帕子貼在臉上,紅腫熱燙的臉頰舒服了一些,但玉娘心里的委屈卻是止不住了。

晶瑩的眼淚成串掉了下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爹爹給老宅做牛做馬半輩子,她和娘更是洗衣做飯全包,二叔一家子好吃懶做,二叔到處晃蕩溜達不說,根子堂哥都已經十八了,尋個短工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二嬸和桂花說是繡花補貼家用,卻從來沒拿回來過一文錢。三叔更是整年不見影子,只要回來就是尋女乃女乃拿銀錢。

可以說,整個老宅有現在的日子,都是他們一家的功勞,但如今,他們一家被淨身出戶,她只是想要爹爹的那些鍋鏟之類,想著養家糊口,都要被這般毒打。

這世道怎麼就這麼不公平?難道就因為一個孝字,他們一家就活該被苛待?

她越想越委屈,把頭埋在膝蓋里,嗚嗚哭了起來。

趙悍騎了馬,背著包袱從大路上下來,遠遠就見河邊坐了個姑娘,橘紅色的夕陽灑落在河水上,波光粼粼,也染紅了姑娘的衣裙。

待得仔細一看,居然是玉娘,他就直接策馬趕了過去。「玉娘,你怎麼在這里?」

玉娘听得有人喚她,驚得猛然抬頭,就露出了紅腫的臉頰和滿臉的眼淚。

趙悍立刻皺了眉頭,上前高聲問道︰「這是怎麼了,誰打你了?」

玉娘從未見他這般凶狠模樣,嚇得縮了一下脖子,含糊應道︰「沒,沒誰打我……」

趙悍心里疼的讓他惱怒,但眼見玉娘這樣,他只能放輕了聲音,安撫道︰「你別害怕,我剛從縣城回來,見你在這里就過來問問。」

說著話兒,他從馬鞍一側的褡褳里模出一個小瓷瓶,遞給玉娘,「這是活血化瘀的藥膏,你先抹上,小心回家被大叔和嬸子看出來,他們該惦記了。」

玉娘點頭,接了過去,一點點抹在臉上,果然涼爽之極,比冷水帕子敷要舒服多了。

她剛要道謝,就見趙悍突然扭頭望向不遠處的灌木叢,然後扯了背後的包袱扔在地上,「你在這里等著,我馬上回來!」

說罷,他就一個閃身沖進了樹叢,沒了影子。

玉娘驚了一跳,站起身還要問兩句,卻找不到人了。

她只能收了藥瓶,低頭去看,那布包袱有些散了,露出一角,那是一只漆黑的木牌,再細看,居然是牌位。

不必說,這應是趙悍準備祭祀父母先人的,她趕緊重新包好,然後恭敬的托在手里。

趙悍沒有去多久,返身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了地平線,將暗的天色之下,玉娘站在河邊,雙手托著他的包袱,神色恭敬又肅穆。

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些恍惚,想起當年父母過世,出殯時他也是這般,但那時候他是滿心的茫然委屈,為了突然失去至親,成了孤兒。

如今,眼前的姑娘卻同他當年的模樣重疊,好似走了一個圈兒,吃遍辛苦,歷經風霜,才終于找到終點,終于尋到歸宿……

「趙大哥,你回來了!」玉娘擔心極了,好不容易見到趙悍回來,驚喜的趕緊問道︰「方才怎麼了,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以為看見野獸了,擔心以後跑到家里嚇到你們,我就追去看看,原來是頭小野豬,不用怕。」

趙悍隨口扯了個借口,然後上前接過包袱重新背上,又道︰「玉娘妹子,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玉娘下意識模了模臉頰,應道︰「趙大哥你說,我能幫忙一定幫。」

「也不是什麼大事,三日後,我準備祭奠父母祖先,祭祀的供品還要勞煩你幫忙準備,還有酒席總共要三桌兒,也需要你一並張羅。」

「啊,這是小事。趙大哥放心,我以前雖然沒有親自經手過,但是看我爹爹做過,我再多問幾句,一定會幫你張羅好。」

「那我就放心了,到時候我給工錢,你一定要收。」

「不行,趙大哥,你方才給我的藥膏很好用,我還沒謝你呢。」

「這都是小事,天黑了,先回家吧。明日,我來家里尋你商量菜色和花費銀子。」

「那……那好吧。」

兩人邊說邊到了南山腳下,王金枝一下午不見閨女,正是心急,眼見閨女和趙悍一起回來就惱道︰「死丫頭,你跑哪里去了?」

玉娘生怕老娘看出她臉上的傷,趕緊應道︰「娘,我去老宅了,女乃女乃讓我幫忙洗衣。」

「這老太太真是……」王金枝想罵婆婆幾句,但到底不好當著趙悍的面兒罵人,于是推了閨女一把,「去洗洗臉,吃口飯就睡覺了。」

說罷,又想起趙悍,問道︰「栓子,你吃了嗎,灶上還有地瓜粥,我再烙兩個餅子?」

「我在城里吃了,嬸子。」趙悍從懷里模出一個油紙包,遞給王金枝,笑道︰「這是剩下的兩個餡餅,嬸子給妹子吃了吧,天氣熱,放過夜容易壞了。我回去睡了,有事就喊我一聲。」

他這般大大方方,王金枝倒不好拒絕了,送了他出門,再回身把餡餅給了閨女,她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于是急忙進屋尋賀老大說話,也就沒發現閨女臉上有些不對勁。

玉娘長吁了一口氣,蹲在灶台邊喝地瓜粥,吃餡餅,想起方才小河邊趙悍待她的好,她忍不住就有些紅了臉。

再說王金枝進屋扯了賀老大,低聲問道︰「玉娘她爹,你說栓子是不是看上咱家玉娘了?」

賀老大吃的藥有安神之效,這會兒正迷糊,听得這話就含糊應道︰「你少瞎說,本來就住的近,你再這麼說,以後栓子怎麼好來走動?」

王金枝被堵了嘴,想起方才趙悍那模樣,確實不像藏了什麼心思,她也有些猶豫了,難道他真的把玉娘當妹子一樣照顧了?

仔細想想,趙家已經沒有老人了,只有趙悍一個,瞧著也不缺銀錢,蓋了新院子,只要再買幾畝好田,就是一個整齊人家了。若是玉娘嫁進去,豈不是立刻就能當家做主,不用伺候老人和小姑子小叔子,只有一個趙悍也不是難相處的人。

主要是兩家住隔壁,他們家里嫁了閨女,也同沒嫁一般,以後有個照應,怎麼看都是再好不過的親事。

不過也有一點兒不好,就是趙悍在外這麼多年,不知道做什麼營生,得了這麼多錢財,回來打家底兒,萬一是做了什麼壞事……

「不成,不成,還是要再看看。」王金枝狠狠敲了自己腦袋一記,以便發熱的腦袋盡快清醒過來。

賀老大睡得迷糊,恍惚听見了,就勸了一句,「怎麼還不睡,明日還要收地瓜種秋菜呢。」

「睡了,這就睡了。」

王金枝趕緊月兌了衣衫躺下,但腦子里還是忍不住琢磨,這一晚翻來覆去,當真是沒睡好。

而西屋里的玉娘也是睡的不好,只要合上眼楮,就會夢到騎在高頭大馬上,好似英雄一般從天而降的趙悍……

這般,一早起來,賀家娘倆都是黑眼圈,忍不住打呵欠,好在玉娘臉上的青腫是消退了,否則又是一場風波。

早飯端上桌子,趙悍就來了,帶了一盤子面餅,也是昨日城里買回來的。

賀老大喊他入座,一起就著咸菜,喝包谷面粥,分吃面餅。

趙悍目光在玉娘臉上掃過,放了心,這才說起家里要祭祀的事。

賀老大也是點頭,很是贊同。「這幾年,我也就在清明時候去給你爹娘的墳拔拔草,風吹雨打的,墳包都小了很多,正該重新修葺一下,立個石碑,讓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知道你如今出息了。」

「那尋人修葺墳墓,祭祀的人手,都要大叔出面幫忙張羅了。家里備酒席和祭品,還是要勞煩玉娘妹妹。」

趙悍拿出荷包放下,里面有五十兩銀子,「我昨日去把石碑和紙紮都定了,磚瓦家里還有,大叔幫我出面請風水先生,還有村里人搭把手修葺墳塋就成了。酒席開三桌,九菜一湯,饅頭要九山九嶺,其余玉娘妹子看著整治就成。」

賀老大夫妻听得都是咋舌,立石碑,修葺墳塋還罷了,不過是多散些喜錢,村人都願意來幫忙,但饅頭要蒸成九山九嶺就手筆太大了。

所謂九山九嶺是雪湖縣這里的傳統,祭祀先人時,雪白的饅頭要堆滿十八只竹扁,好似九座山九道嶺,寓意是為先人備足了來回路上的干糧。

但這幾年天時不好,田里收成差,百姓日子都貧困,這九山九嶺已經很少見到了。除了大戶人家,普通人家也不過就是擺上兩盤子饅頭應個景兒,畢竟這些饅頭供完了先人,是要分給親朋和鄉親的,這種饅頭,小孩子吃了驅邪鎮驚,老人吃了長命百歲。

其實就算沒有這些說法,白面大饅頭啊,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吃上一口,誰見了不想分兩個呢。

「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賀老大遲疑著問了一句。

趙悍卻是搖頭,「大叔不用擔心,我自小在外流浪,如今終于可以祭祀一次爹娘,就想多孝順他們一些。」

「罷了,你想好就成了。」賀老大到底不是親叔叔,不好極力攔阻,轉而又說起另一件事,「祭祀這麼大事,你們趙家的本家長輩……」

「不請!」趙悍沉了臉色,應道︰「我已經在縣衙辦好了戶籍,從趙家分宗出來了,同本家再沒干系。當初他們趁火打劫,我爹娘在九泉之下必定憤恨,也會同意我這麼做,以後,我們家里單獨立族譜!」

「哎,他們確實也是做得過分了。這樣也好,你以後過日子也沒人指手畫腳了。」賀老大嘆氣道。

王金枝昨晚的那點兒念想還留在心里,听得倒是高興,勸道︰「栓子這麼想就對了,那些趙家人在村里也是名聲不好,沒人願意同他們交往呢。你自己單門定居過日子,他們就是惹禍,也算不到你頭上。」

這事就算定了下來,吃過飯,趙悍趕了馬車,拉著賀老大去鎮里尋了個最有名的風水先生,上山看了趙家夫婦的墳塋。

當初雖然匆忙,但不得不說賀老大是個實心實意的好人,也是請風水先生看過的。

趙家夫妻是橫死,不能進祖墳,但選的墳塋位置也很不錯,如今不需要再動地方,只要重新修葺就行。

至于趙悍爺爺過世的更早,趙悍爹爹也是被收養的棄兒,老爺子的墳墓在趙家祖墳內,這麼多年更是找不準了,也就不準備再遷出來。這次直接祭祀趙家夫妻就好,倒也省事很多。

大槐樹村人口二百多,宅院四五十,算不得小,可也不大。

雖然趙家和賀家遠居在南山腳下,但因為先前建了宅院,村里人猜測趙悍發了大財,自然關注就多一些。

如今兩家人剛有動作,村人就听說趙家要重新修葺墳塋,祭祀父母的消息了。待得再听說要準備九山九嶺,村里立刻就沸騰了,特別是婦人們,把家里的活計都扔了,趕緊跑來賀家幫忙。

不為了別的,就為了祭祀後給孩子多討要兩個饅頭。

都是一個村子,一起過苦日子,王金枝自然也知道婦人們的來意,于是干脆不客氣的分派任務。

倒不是她刻薄,實在是窮人也有窮人的骨氣,婦人們有了活計,到時候討要饅頭,自然也更理直氣壯。

趙家剛建好的院子被打掃擦抹的干干淨淨,特別是準備放靈位,預備平日時常祭拜的房間,更是整整齊齊。

男人們跟著風水先生在山上動土,婦人們也是真心實意幫忙,趙家不可能不預備飯食。

于是先前建房子時還沒拆掉的鍋灶重新派上了用場。趙家的倉庫耳房里搬出兩只大鐵鍋,倒是讓玉娘看的心動,原來這兩口大鐵鍋不是趙家從外邊借來的,居然是趙家的。那以後她開始在外接活計,是不是可以暫時借用?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還是要把眼前的活計先做好。

墳塋動土不比建房子,總有些忌諱。

所以,中午這頓午飯不用多豐盛,保證眾人吃飽的前提下,一定要有一碗血食,一碗酒。血食就是蒸豬血或者雞血,甚至是酸菜炖血腸之類都成,酒也不必多好,普通烈酒就好。有血食有酒,老人說法里,若是墳塋地跟回什麼不干淨的東西,吃飽喝足也就散掉了。

玉娘帶著婦人們準備中午的飯菜,還要發面預備蒸饅頭,更有精細的點心和供菜等著她張羅,也是忙的腳不沾地。

三日一晃而過,趙家夫妻的墳塋被修建一新,本來平平的小墳頭,砌了青磚,抹了灰,更是立了石碑,遠遠看去很是整齊氣派。墳塋兩側甚至還種了幾棵松柏,過些年長起來,綠樹成蔭,也更添幾分肅穆幽靜。

趙悍同眾人道謝,送了風水先生,給了紅封,就等著第二日祭祀了。

這次不只是祭拜趙家夫妻,因為分宗,還要開新宗祠,所以禮儀更繁瑣,當然也更是熱鬧。

眾人都早早回家睡了,只等著明日再來湊熱鬧。

趙悍在父母的墓前多坐了一會兒,夜色來臨時才下山去。

賀家院子里幫忙的婦人也走光了,但灶間里還亮著燈,小小的窗口有熱氣鑽了出來。

趙悍走上前,透過視窗,見得玉娘在忙碌。大大的蒸籠,她搬動起來有些吃力,不時燙了手指,還要揪著耳垂滿地轉幾圈兒。這平日見不到的可愛模樣,不知為何,在這樣滿心寂寥的時候,趙悍突然就覺得心里溫暖很多……

第二日一早,兩家門外就來了很多村人,有一些甚至還是從十里八鄉趕來看熱鬧的,畢竟多少年也見不到這麼一次大祭祀。

旁的還沒什麼,院子里的香案擺上,當先抬出來的九山九嶺,堆疊滿了十八只竹扁的饅頭,立刻讓所有人都發出羨慕垂涎的驚呼。

那一個個白饅頭可是半點兒不摻假,沒有放包谷面,更沒有谷糠,就是純粹的細面蒸出來,每個都有婦人拳頭那麼大,香軟之極。有的孩子已經忍不住,含著手指,吞起了口水。

「娘,我要吃饅頭!」

「趕緊一邊去,老娘忙著呢,要吃也等下午的,別到處亂跑,下午幾個再過來。」

婦人們忙得團團轉,攆著孩子,還不忘囑咐孩子下午來搶供食。

如今是夏日,供果倒是不難買,隻果,晚桃,山梨,野莓,山葡萄,棗兒,倒也順利湊了六樣,整齊碼放在白色瓷盤里,很是晃眼。

再就是五碗菜,五色點心,五碗飯,一個大饃饃。五碗菜是一碗小雞炖蘑菇,一碗紅燒魚,一碗肉末蒸蛋,一碗紅燒肉,一碗干炸河蝦。五色點心則是金黃的包谷發糕,黑色的喬麥面饅頭,紅色的棗糕,綠色的蘇子葉蒸包,葡萄汁揉面的紫色豬肉燒麥。五碗飯是黍米飯,包谷碴子飯,高粱飯,白米飯,還有紅糖八寶飯。

最出彩的還是那個大饃饃,是玉娘拎了點心去鎮里尋了一個西邊嫁過來的老婆婆,特意學的花饃饃。

白面團或捏,或 ,堆疊成一朵蓮花形狀,花葉揉了綠色的菜汁兒,花瓣則是淡淡的分紅,尖端還點了朱砂,一朵蓮花饃饃,足有小陶盆一般大小,遠遠望去就像真的蓮花一般。

這饃饃一捧出來,老少鄉親們就忍不住高聲嚷了起來,「這饃饃真是蒸的太好了!像真的一樣!」

「就是,賀老大什麼時候學了蒸饃饃的手藝!」

「這饃饃是我家玉娘蒸的!」王金枝驕傲的抬了下巴。今早天色還沒亮,她可是親眼看著閨女一點點整治,最後蒸出鍋兒的。

閨女能耐,當娘的,自然是高興的不成。

「哎呀,玉娘這麼手巧啊,可真是厲害。」

「以後誰家娶了玉娘去,真是撿到寶了。」

「就是,這蓮花饃饃真是太少見了,過年時候大戶人家祭祖也見不到吧。」

很快,趙悍沐浴更衣之後從屋里走了出來。一身素白麻布衣,本來有些人,但穿在他身上,反倒越發顯得高大,很是可靠強壯,惹得婦人們都多看了好幾眼。

隊伍沒一會兒就出發了,抬著各色紙紮,還有供品供果,香燭之類。

一大串爆竹被點燃,霹靂啪啦聲中,宣告了祭祀開始。

趙悍的父母就埋在南山半山腰,倒也不算遠,不過兩刻鐘就走到了。

即便昨日已經清掃干淨,今日趙悍依舊再次清掃一遍。供果和供品都擺放整齊,一個大香爐被捧到供桌兒前。

村里一個常主持白事兒的老人家高聲喊著,「跪!」

趙悍跪倒在地,其余村人,同趙悍平輩論交的,也都跟著跪在了後邊,倒是賀老大這些叔伯輩的,只需要垂手站著就好。

趙悍手里握了三炷香,跪拜磕頭,插進香爐。

又有人送上酒壺酒杯,三杯烈酒被傾倒在墳前,敬九泉之下的父母。

末了他退讓到一邊跪著,村人們輪流上前上香磕頭。

趙悍一一回禮,磕頭。

待得跪拜完,各色紙紮被抬了上來,金元寶、紙錢兒,紙人紙樓,全都被點燃,化成了灰燼。

最後,趙悍上前再次磕頭,抱起了墳前供奉的父母牌位,眾人一起返身回家,沒有人回頭,這是規矩。

而趙家和賀家院子,這會兒已經是飯香彌漫了。

幾十個婦人忙的是團團轉,炖菜,炒菜,熬湯,就是管著燒火的,都要同時往三個灶堂里添柴。

淘氣小子們淌著口水,圍在門口不肯走,婦人們生怕一會兒隊伍回來,沖撞到了什麼不干淨的,就高聲攆著淘氣小子們,可惜小子們卻不知道好歹,被兔子一樣攆的到處跑也不肯離開。

到底還是王金枝取了一盤炸丸子給淘氣小子們分了,他們才舌忝著油乎乎的嘴巴跑遠了。

婦人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就道︰「這些小子,真是能把人氣死,夠丟臉的。」

「小孩子嘛,哪家兒都這樣,誰能笑話誰啊。再說了,幾個素丸子罷了,都是蘿卜豆腐面粉團一團炸了,不是什麼好東西。」

王金枝笑著招呼婦人們也一人嘗一個,婦人們都是驚奇,直說好吃。

「這味道真好,我還以為放了肉呢,居然是蘿卜豆腐做的。」

「就是啊,咱們也應該學學,過年時候添個菜,又好看又好吃。」

王金枝就道︰「都是玉娘琢磨的,我是不會,改日得閑了,你們問問她。」

婦人們還要說什麼,眼見隊伍已經下山了,于是趕緊繼續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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