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駙萬福 第十二章

作者 ︰ 舒莉

遠離天香樓人聲鼎沸的前院,在雕欄樓閣後頭有間獨立的院落,不僅是杜鴇娘的私人居所,更是鄂士隆與好友們的聚會之地。

小廳里,鄂士隆與費揚古正面對面坐著,安書則翻著從皇上那兒取得的賬本,想看出假賬本是否有紕漏。

「親王,看出了什麼蹊蹺?」

安書終于合上賬冊。「沒有蹊蹺,富祥這賬本做得很好。」

「這怎麼辦?」相較鄂士隆的臉色沉重,費揚古倒是急形于色。「若找不出栽贓的證據,就算親王擔保也救不了鄂大人。」

「別急,這不只查了物證嗎?我們還有人證呢!」

鄂士隆聞言卻皺眉。「這個我讓劉管家查過了,听說經手父親貢禮的君家當家上個月死了,既然他死了,不就死無對證了?」

「被告的老當家是死了,可是出來幫富祥作證的,是君家現在的新當家。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明明這事已經死無對證,新當家卻還願意出來,這很不合常理。」

「親王的意思,出來舉證的新當家並非自願?」

「對,十之八九是被逼的。」安書頷首。「總之這次到廣州,我會先去江南一趟,到時候見過君家的人,便能探知一二。」

鄂士隆覺得慚愧。「親王,讓你這樣奔波家父的事,真不知道該如何致謝。」尤其是自己幾乎出不了力,只能眼見親王為父親的事煩惱。

「別客套,你的難處我懂。」安書安慰他。「現在皇上要辦的是你爹,而你是額駙,幫爹說話便是對皇上的不敬,讓你自己出面找證據,更只會撂個袒護父親的罵名,所以你務必以不動應萬動,知道嗎?」

「我懂。」他何嘗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只是無法表達對他的感激。「親王如此相助,士隆銘感在心。」

安書玩笑以對。「不要跟我客氣,明璣自幼與我一起長大,如同我的親生妹妹,你是我妹夫,你要是出事,我還舍不得看妹妹哭呢。」

鄂士隆沒有應聲,一想起明璣,他不禁想著這事若是讓明璣知道了,她會怎麼想?

她不至于會相信父親有罪,但若是皇上要降罪于鄂家,她肯定會進宮去求人,可他于心不忍,不忍她為了自己對任何人低聲下氣……

她是公主,父親涉貪的罪名連累她已是不義,他又怎麼能讓她為了鄂家,去向皇上、皇太後求情?

凝住心神,鄂士隆清楚除非萬不得已,否則自己大概永遠無法對她說出實情。

自從綠豆被鄂士隆抓到偷吃的事兒之後,她變得很小心很小心,明璣用膳的時候嘴巴都不敢開一下,就怕一開口又會偷吃。

她也變得格外照顧明璣,主子的胃口好不好,就像她自己的胃口好不好一樣重要,索性把主子的胃當自己的胃,只要主子吃得多,她也就高興了。

「格格,您要不要再喝碗湯,綠豆給您盛吧?」

她很快地又盛碗湯,湯碗端到眼前時,她還吸了下口水。嗚……可惜不能喝。

「我喝不下了。」明璣拒絕了。她今天不知怎麼回事,食欲不振。「我吃飽了,想歇歇。」

「格格,您飯都沒吃完呢。」綠豆睜大了眼,格格今天吃得太少了,胃口根本是平時的一半。

「我有點倦,不想吃了。」明璣起身,打算到外面去曬曬太陽。

一到門邊,她忽然被日光閃暈了下,幸好扶住了門扉才沒有昏倒。

怎麼回事?她平常沒有這般暈眩的癥狀,今兒個是怎麼了,莫非是受了風寒?

她揚手貼向自己的額頭,困擾地皺下眉,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受寒了,因為身子有點發燙……

「額駙到。」

拱門外傳來了鄂士隆回府的訊息,明璣立即甩甩頭,要自己清醒點,萬一被額駙發現生病,肯定會讓他擔心的。

她立即喊來綠豆。「綠豆,把狐裘拿出來給我,我有點冷。」

「是。」綠豆趕緊拿來狐裘給她披上,正好鄂士隆從外面進門。

「格格吉祥。」依禮對明璣揖手之後,鄂士隆察覺她發紅的臉色。「格格怎麼了?今日的臉色有些差。」

「有嗎?」她伸手撫臉。居然被額駙看出來了?

「有,你的臉很紅,人不舒服嗎?」他皺眉,隨即探手向她。

「我沒事兒。」她卻抓住他的大掌,害羞地解釋。「我是看到額駙,所以才臉紅了……」

是嗎?鄂士隆愣了一下,接著伸手握住她的雙肩。「真的沒事嗎?有事我找大夫來,生病了可不能拖。」

明璣是不常生病,可是他還是很擔心她的身體,怕她是在硬撐。

「沒事的。」明璣對他笑開,還挽著他走進屋里。「你瞧,我這還精神呢,怎麼可能會是生病……」

一進到陰涼的地方,彷佛有陣風,又讓明璣暈眩了下。這次她沒地方扶,直接往鄂士隆身上倒去。

「明兒?」他抱住她,神色驚慌地問︰「怎麼搞的?綠豆,你主子怎麼了,是病了嗎?」

「我,我……」綠豆傻住。主子早上還好好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哇……

「別罵綠豆。」明璣急道,真怕額駙又說要掌她的嘴。「我只是發燒了,是風寒,不干她的事。」

「風寒?」鄂士隆再抱緊她,這才發現她在發抖。「你冷嗎?」

「有一點……」

風寒會發熱又畏冷?

鄂士隆凝眼,隨即朝外面大喊︰「劉管事!」

「是,額駙?」

「快去找東大街的妙濟堂大夫來,格格病了!」說完,他便抱起明璣直接走進內室,將她安放在錦被之中。

「額駙,你別罵綠豆,我生病真的不是她的錯……」人再不舒服,她還是掛心著綠豆的安危,怕鄂士隆又會對她降怒。

「我不會罵她。」他哄她。只要她平安無事,他誰都不會多罵一句。「大夫呢?怎麼還沒來!」

綠豆嚇得沖外沖內。「額駙,劉管事已經去請了,應該馬上來了……」

「額駙……」明璣喚他,小手忽然抓緊他的,巴巴地不肯放。「我好冷喔……」好奇怪,她怎麼會這麼冷,好像整個身子都浸在冬天的湖里一樣。

「冷嗎?我抱緊你,這樣有沒有好一些?」

「好一些了,不過額駙,你能不能不要松手,我好怕,好怕……」怕他一放手,自己就再也見不到他……

然而明璣還來不及說完,便合上羽翅般的睫毛,沉沉地昏了過去。

大夫看完診,連診箱都不收,就起身退到廳旁與鄂士隆對話。

「怎麼回事?格格哪里不舒服?」

「稟額駙,目前還不確定,不過看這狀況,很有可能是……」

大夫的語氣並不樂觀,鄂士隆逼自己冷靜。「可能是什麼?」

「是疹疫。」

他如遭雷擊,黑眸瞪得大大。「你說什麼?」

「詳細狀況還得覲察,如果真是疹疫,恐怕明日就會出疹了。」

鄂士隆起身,大步走向床前正發熱冒汗的明璣,抓起她的手,想看看她有沒有出疹的跡象。「不可能……怎麼可能是疹疫?!」

他那麼保護她,疫情嚴重的時候,也不讓她出府一步,怎麼可能會在疫情減緩的此刻,反而讓她得了疹疫?

大夫苦口婆心。「額駙,現在最要緊的是全府隔離,還有您,不能再這麼靠近格格了……」

「你別管我,只要快想怎麼救格格!」鄂士隆怒視他,氣他竟沒把明璣放在第一位。「快把藥單給開出來,然後快點讓格格服藥!」

「是、是……」被這麼一吼,大夫也只好趕緊退下去做事。

鄂士隆回視明璣冒汗的小臉,便拿起手絹為她擦汗,又幫她壓緊棉被,擔心充斥在他的眉宇間,怕她會熱會冷,怕她會真的出疹。

劉管事急得上前。「額駙,您避避吧!這格格萬一真是出疹……」

「給我閉嘴。」鄂士隆毫不回頭便冷冷道︰「其它人要隔就隔吧!可是不要管我,我要在這里照顧格格。」

「額駙,這疹疫是會傳染的,得了會要人命啊!」

鄂士隆的眼色更陰寒,宛如掉進深不可測的潭底。「不許胡說!什麼人命?不過就是民間常有的疹疫,得了此病好的也大有人在。」

對!此病不是絕癥,他要相信明璣一定可以撐過去。

「可是額駙——」

「閉嘴!再多話我就殺了你。」

聞言的劉管事打個哆嗦,真的什麼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見他終于住口,鄂士隆斂下眼,再度把全副心神擺在明璣身上,命令自己不準多想,一定要想盡辦法救回明璣

劉管事也只能搓著手在後頭干著急。唉,老天顯靈,可千萬別讓兩位主子出一點事啊!

明璣果然出疹了。

當那紅色的、小豆般的子密布她的手臂、頸項時,鄂士隆終于不得不承認,明璣的性命危在旦夕,令人害怕的疾病如今也正威脅著他最愛的人,而且來勢洶洶。

宮里為此派來了太醫,開盡所有藥單,可始終無法讓明璣退熱,她的病癥一直加劇。

無論藥材怎麼下,明璣的情況都沒有好轉,她病得昏昏沉沉,連意識也很難保持清醒。

有時候她會說些夢話,讓人以為她恢復意識,每次都讓鄂士隆如獲希望,卻又希望落空。

鄂士隆只能握緊她的手,拼命跟她說話,看看她能不能在夢里听見。

「明兒,今兒個是中秋,你知道今兒的月亮多圓嗎?」

望著她沉睡的容顏,他猜想她若清醒著听到自己的話,那張令他憐愛的小臉肯定會笑開。「就跟綠豆的臉一樣圓,你看到的話一定也會這麼覺得……」

他在腦海里想著,她听到這話不只會笑得開懷,還會佯裝生氣地嬌嗔,要他不準這麼欺負綠豆。

她嬌態橫生的畫面如在眼前,但終究只是幻想,她輕斂的羽睫依然文風不動,他的話跟他的感情都傳達不到她的心里。

「還記得以前你不理我,我只好折紙鳶飛到你窗外的事嗎?」鄂士隆回憶起那年他冒犯她,結果把她嚇得不敢

出房的事。「我那時候好著急,怕你又會哭著要回宮,所以想盡辦法要見你,想了好久才想出紙鳶的法子,終于引你到窗台見我一面……」

如今,他的心情就跟當年一樣,怕她一眨眼便永遠離開自己,可是他再也沒有任何法子能讓她看著自己了……

想到這兒,他的心里一陣淒愴。

「為什麼是你生病?老天如果真要帶走一個人,那麼不該是你,而是我,為什麼不讓我代替你受罪?」

如果老天非要拆散他們,那他寧可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

「額駙……」這時,劉管事走進來稟報。「費爵來了,您見是不見?」

費揚古日前隨榮巽親王南下,現在理當在廣州,怎麼會回來北京?

鄂士隆斂住失控的情緒,恢復了一絲冷靜。「快請他進來。」

沒多久,費揚古踏進公主府。他幼時得過疹疫,早已不怕此癥。「怎麼樣了?格格好些沒有?」

「還在發燒,大夫說沒那麼容易退。」

「既然這樣,你也別太操心了。」見他神情疲憊,費揚古想他必定是日夜不休的守候。「自己的身體也得多注意,萬一格格好了,你卻病了,那該怎麼辦?」

他倒寧願是那樣。「我知道,會小心的。」

「對了,因為齊琪格傳的訊,說是格格患病,親王特地要我帶了些藥材回京,希望能救格格一命。廣州的事你也不必心急,親王說他會繼續調查。」

鄂士隆神情復雜地點點頭。「幫我謝謝親王。」

這時,床上的明璣忽然咳了兩聲,鄂士隆立即趨上前。

「明兒,你醒了嗎?」然而見她臉色發紅、呼息困難,他馬上又轉開頭斥喝︰「劉管事,還不快送藥進來?」

「是、是……」

他旋即又緊張地望著明璣。「很難過嗎?別緊張,藥馬上來了……」

一旁的費揚古擔心地看著兩人,見鄂士隆這般魂不附體,他想,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看來明璣的病比他們想的都要嚴重,或許宮里的太醫之輩,只有正為太皇太後侍疾的金太醫可以回天了。

但誰敢去要這個太醫呢?

或許只有一人可不避眾諱,那便是他的妻子齊琪格。以她出身太皇太後娘家,喊太皇太後「姑女乃女乃」的關系,如今也只有她夠本事,求得她老人家親口賜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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