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但有刺 第四章 把家產托付給她

作者 ︰ 寄秋

啪!

「老爺,你……」他……他居然打了她?

蘇長亭回到正院,看見妻子劈頭就是一巴掌,打得張靜芸都傻了,錯愕不已的往床榻一倒,眼中有著茫然和不敢相信。

夫妻七年,他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他甚至縱容她在重大節日不用向元配牌位行妾禮,凡是她開口應允的他無不點頭,他是每個女人都想要的如意郎君,她也以此自傲。

沒想到今日他一句話也沒說就打了她,看她的眼神彷佛她是毀他仕途的凶手,他恨不得與她兩不相干。

蘇長亭不重利,他看重的是名,好面子的他喜歡被人吹捧,面上裝嚴謹的他事實上很虛榮,更看重別人對他的觀感,不允許有人扯他後腿。

張靜芸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犯了他的忌諱,她到現在還想不通他為何突然變了一個人,捂著紅腫的臉低泣。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你讓我在同儕之間抬不起頭,他們嘲笑我娶了一個‘好妻子’,你……你真是蛇蠍心腸,丟人現眼。」是他有眼無珠,以為她是個好的。

「老爺,妾身做錯了什麼,你也好生說道說道,我壓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撲過去扯住他的袖子,泫然欲泣,彷佛受了天大委屈,一副柔弱可憐的模樣。

他冷哼了聲將妻子推開,一根食指指著她,快插進她的鼻子,氣沖沖的罵道︰「一句不知道就想撇開一切,昨日是誰不讓我的長子長女入府,晴兒再傻也是我的女兒,你居然任她在門外喊餓,哭著用石頭砸門。」

「妾……妾身睡得沉了……」她想用同一句借口含糊,等丈夫氣消了也就事過境遷,但是蘇長亭不買賬。

「你是豬嗎?睡了整整兩個時辰,今日我上朝時忽然有同僚往我手里塞銀子,上司也語重心長的要我有困難盡避開口,我還有些發怔,他們怎麼用憐憫的眼神看我,直到和我交好的林大人將我拉到一邊,給我一百兩銀票,言詞懇切的說……」那番話他真是說不下去!

林大人說︰「苦也不能苦到孩子,我曉得你手頭緊,先拿去用,買些白米給孩子吃,听說你女兒哭得滿臉淚,你家夫人連口吃的也不給,雖說後娘難為,但也沒這般心狠的,理所當然的餓孩子,那兩娃兒瘦成那樣能吃多少……」

他一听完臉都發燙了,連忙將銀票退回,而除了這些憐憫他的,更多的是嘲笑他連家宅都管不好,偏偏他還得辦差,足足忍了一天嘲笑才回府,但一回到家,門口兩扇大門又打了他一次臉。

「妾身……沒注意到……」一頓不吃哪會餓到,那傻子專給她找麻煩,看她不整死她!

「這是理由嗎?我將整座伯府交給你打理,你給我的回報是餓著我的孩子?」晴兒傻歸傻卻也流著他的血,讓她吃口飽飯不成嗎?她傻成那樣他也不指望她成親生子了,好歹有她哥哥養著,不用他擔心,可沒想到這女人竟連晴兒一人傻子都容不下!

「老爺,妾身錯了,妾身會改,你不要生氣。」她極力安撫,使出女人的絕招想讓丈去忘了這件事,玲瓏有致的身子再次貼到了他的身上。

感受到那綿軟,蘇長亭目光一閃,心動卻不行動的將人推開。

「你去門口看過了嗎?」這是他最無法原諒的一點,身為掌家婦卻對妨礙家族名聲的事毫無所覺,太令人失望了。

「門口……有什麼事?」不就是傻子搬石頭砸門,過兩日叫人重新上漆便能完好如初。

「先去看看再說。」

看他神色更加陰沉,張靜芸不安了,招來門外的周嬤嬤讓她跑一趟,一會兒後,周嬤嬤回來了,在她耳邊嘀咕兩句,她當下神色變了數變,先白後青,而後漲紅。

「老爺,妾身——」她嘴上要解釋,心里卻在暗罵下人,這麼大的事居然無人告知!

蘇長亭冷笑的舉起手阻止她開口。「你肯定不知道多少人沖著我喊‘王八伯爺’、‘蘇大人你王八’,問我‘蘇伯爺,你家的王八還在嗎’、‘你養王八是頭上綠油油嗎’,嘲弄的說‘王八好,補身又怡性’!」

他一整天被人喊王八,就為了門口那幾道形似「王八」兩字的砸痕,街上那些無知小民甚至說,她的卑劣行徑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浮字警世。

事實上蘇子晴用石頭砸門砸了不下數十次,門上痕跡斑斑,偏偏有幾下她故意砸得特別深,在眾多砸痕中十分明顯,識字的人都認得出是稚兒寫字般歪歪扭扭的「王八」,左右門各一字。

這下子這個丑丟大了,不少圍觀的人看過以後又呼朋引伴來瞅一瞅,然後在茶樓酒肆高聲談論,本來是件家務事,被這一渲染,那就成為街頭巷尾茶余飯後的話題,人人都能隨口說上一段,彷佛親眼所見。

短期間,蘇長亭的綠帽是拿不掉,他得適應當個王八,誰叫他娶個心黑的妻子,堂而皇之的凌虐元配子女。

「是我太信重你了吧,認為你能將府里大小事管好,可是庶女就是庶女,難當大任!」他的元配妻子雖是商家女,理家卻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打理得讓人說不出一句不好,有比較才知高低,嫡庶之別立現。

那一句「庶女」像把刀往張靜芸心插,她心頭彷佛在淌血,但她知道現在不是說自己委屈的時候,越辯解蘇長亭只會越憤怒。

「老爺,是妾身氣量狹小,想著軒哥兒兩兄妹一去江南就是一年未歸,連封信也沒捎回,才想給他們下馬威,讓他們知道我是他們的母親。」

她忍,忍過一時就是她發威的時候,她不信她玩不死兩個孩子,兩人的死期到了。

「他們是守孝,守孝你懂不懂,自古百善孝為先,他們為他們外祖父守孝是出自孝道,你居然怪罪他們為老人家盡孝。」不可理喻,一個官家女兒比尋常百姓還不如,孝道大如天,誰敢無視之?

「可是守孝也不一定要在沈家呀!他們可以回到府里,給他們設下佛堂……」從此關在里面不用出來,吃齋念佛,一心茹素,當佛家弟子。

聞言,蘇長亭瞪大眼,很想再給愚昧的妻子一巴掌。「你在詛咒府里死人嗎?是你,還是我老娘,抑或是巴不得我早早辭世?你讓孩子們守誰的孝,愚婦!愚蠢至極!」

「老爺……」怎麼說都錯,她無計可施,只能嗚咽的抱住他大腿。

「我看你暫時不用管家了,先交給娘代管三個月,看看你反省的程度再來決定你適不適合管家。」有個不省心的妻子他更累了呀,不指望她是賢內助,但最起碼不要是惹禍精。

「不——老爺,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只做了一件錯事……」她不甘心,為何獨獨對她這般嚴苛,明明惹出麻煩的是那兩個小賤種!

夫妻多年,張靜芸並未用心的了解丈夫的喜好,他不管是誰掌家,只要讓他風風光光的出門,笑臉回府便足矣,反之讓他出丑丟臉的,他也絕不輕饒。

「只有一件嗎?」他目光深沉的看她。

听他意有所指,她忽然有些心虛,喃喃的解釋,「後娘不比親娘,妾身做得再好也有人懷疑妾身居心不良,不是自己生的孩子總是和妾身隔了一層肚皮,妾身也為難得很。」

「為難到容不下二個孩子?」他不說不表示他不知情,只是當時面臨考績,要是鬧出家宅不寧的事情,只會影響他的仕途。

如同民不究,官不辦,沈家人都不出面,他何必多此一舉,他沒打算換個妻子。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如果她會妨礙到自己,他肯定會換個妻子。

她一驚,「老……老爺在說什麼,妾身不明白。」

「你心知肚明,像三年前那種事我不希望再發生,軒哥兒大了,他會知道是誰下的手,你給我好自為之。」蘇長亭警告妻子,她做過的事他全都知曉,再敢輕舉妄動絕不輕饒。

臉一白的張靜芸指尖微微發顫。「老爺……」

「這段時日你好好想一想,想通了你還是伯爺夫人,否則你就養病吧,我讓雲姨娘、羅姨娘管家。」不給她個教訓還真當府里無人了,當他死了不成。

一听是雲姨娘、羅姨娘當家做主,她股恨意往腦門沖,那兩個賤貨憑什麼跟她爭!偏偏她只能咬牙忍下,「全听老爺的。」

瞧她溫順的不抗爭,他滿意的點頭。「只要你表現良好,我還是會把中饋交還給你,畢竟姨娘只是個玩意兒,難登大雅之堂,有些事還是得正室出頭。」

「是的,妾身省的。」姨娘只是個玩意兒,這是在諷刺她的生母嗎?張靜芸鑽牛角尖,听哪句話都像在諷刺,頓時滿腔怒火。

他嘆了一口氣。「要不是晴兒傻了,我就把伯府交給她練練手,如果沒有那件事,再過兩年她也該議親了。」

大周朝的女子婚配極早,十一、二歲開始議親的比比皆是,找人家、識人品,再來個相看,一、兩年也就過去了,十三、四歲定下人家,接著繡嫁衣,準備嫁妝,十五及笄決定婚期,通常最慢六個月內完婚,十六歲未嫁已有諸多閑言閑語,十七、八歲便是大齡女子。

若是沈若秋還活著,她定會親手教女兒女紅,怎麼盤賬、如何管人,又該用什麼方式拉攏人心,帶她參加大大小小的宴會,打入權貴之中與之交往,讓往後的路更寬廣。

可惜沈若秋早就死了,她的一雙兒女得在後娘手底下討生活,兒子讀個書不敢讓人知曉,遮遮掩掩地偷拜師,女兒裝傻避災,不能展露聰慧,暗地里為兄妹倆尋一條出路。

「晴姐兒哪成,她是個傻的……」張靜芸一急又原形畢露,忘了丈夫說的是如果,忙著強調蘇子晴是個傻子的事。

此時她想到的是自己女兒蘇子曉,她想把最好的都給女兒,不分給別人一絲一毫。

「我說的是如果,你又犯渾了。」朽木不可雕也,他對她的期望太高了。

臉一僵,她干笑,「妾身是一時腦子轉不過來,給妾身一些時日一定改,老爺在朝堂的辛勞,妾身明了。」

他冷淡地瞟了妻子一眼,任由她月兌下官服,換上常服,「今兒個我在月娘那安歇了,不用等我。」

一說完,他走出正房,走向離得遠的側屋,進了新納小妾的屋子,留下咬牙切齒的張靜芸。

「杜月娘,那個賤蹄子……」敢和她爭寵。

杜月娘十六歲,是一名小吏的女兒,犯了事求到蘇長亭跟前,他見其女貌美如花便收了她,順便解決小吏犯的事。

自從多了名比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小妾,他倒是勇猛如虎了起來,相對的其他妻妾便遭到冷落,十天半個月見不著丈夫,尤其是善妒的張靜芸更是受不了,孤枕難眠到想將杜月娘除之而後快,一逮到機會便使勁折磨。

「夫人歇歇氣,動怒傷肝,何苦為了不相干的閑雜人等氣壞了自個身子,你要多為三小姐、三少爺著想,他們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你要有個什麼叫他們如何是好?」周嬤嬤在一旁勸著。

氣到想砸東西的張靜芸想到一雙年幼的兒女,深呼吸了幾回,把怒不可遏的心情平復下來。「你說的對,我不能再使性子,要冷靜,不能如了那些賤蹄子的願,自個兒挖坑埋了自己。」

懂得看人臉色的周嬤嬤適時的送上一杯參茶,張靜芸喝了兩口,這才稍稍感覺舒坦了些,但也只是一點,一口氣梗在胸口不上不下,氣得她胸悶,很不舒服的想找人出氣。

「夫人別心急,要有耐心,當務之急是先忍耐,把這三個月混過去,再圖謀以後。」主子過得不好,底下人也跟著遭殃。

周嬤嬤原在是張靜芸的陪嫁丫頭,比她大三歲,性子乖巧又善言,是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差點成了蘇長亭的通房,只是那時夫妻倆正新婚燕爾,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的張靜芸把她嫁出去,小兩口倒也和樂。

不過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周嬤嬤的丈夫在妻子的幫助下攢了一些銀子後,居然跟村里的寡婦勾搭上了,周嬤嬤一怒之下帶著一兒一女離開,投奔昔日的主子。

正院的管事嬤嬤已經有了,所以她用了陪伴的名義跟在主子身側,因她姓周,大伙兒便喊她周嬤嬤。

「三個月……」這日子怎麼熬呀!

「夫人這次出手並無大錯,誰不想昭顯自己的地位,我們唯一錯估的是大小姐的傻勁,傻子無法預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錯在把她當成正常人。」斗智斗狠也要是個對手,一個傻子……唉!她哪知道什麼,有理講不通。

「早說過那是個掃把星,遲早會禍害我,偏你失……」要是那丫頭當初一口氣喘不上來,她不就省了這個麻煩?只剩下個蘇子軒還比較好應付,意外這種事隨時都能制造,管他有幾條命都非死不可。

「夫人,謹言慎行,小心隔牆有耳。」她做下的事不能見光,否則還有命在嗎?

周嬤嬤唯一慶幸的是她簽的不是死契,而是雇佣關系,她是良民身分,主家不得任意打殺,最多將她趕出府。

但這幾年來她也活得戰戰兢兢的,唯恐東窗事發,大小姐一日不死她便一日提心吊膽,擔心大小姐有一天不傻了,當眾指認她是凶手……

另一邊,蘇子晴的香濤居內,她拉著哥哥講出驚人秘密。

「她就是推我下水的人。」

「你是說周嬤嬤?」蘇子軒一臉難以置信。

「嗯,她推了我之後還怕我不死,硬將我的頭往水里按,讓我沒法吸氣。」連個孩子也容不下,其心可誅。

當初她還是鬼魂時,眼睜睜的看著蘇子晴在水里苦苦掙扎卻求生不得,幸好小泵娘機靈閉氣不動,心里有鬼的周嬤嬤也怕人發現,一見她狀似溺斃便匆匆離去,沒再看她是否真的死去。

周嬤嬤一走,那小泵娘便把頭一抬,大口的喘氣,試著憑一己之力爬上來,但水太冷了,她手腳僵硬,不停地在水面上撲騰,漸漸沒了力氣,是蘇子軒感應到妹妹可能出事了,這才慌張找來將人救起,小泵娘卻也已經暈過去。

有了這一次溺水事件,蘇子軒不反對妹妹學泅水,這一世他們兄妹倆南下外祖家的時候便練習了一個夏天,兩人都練得有如水中蛟龍才罷休,這也掩去了現在的蘇子晴本就善泳一事。

只是,她不懂她為什麼會變成蘇子晴,明明是虛無飄渺的一縷游魂,見證了蘇大小姐短暫的一生,誰知最終她卻成了她想救助的那個人,還回到七歲那年,她百思不得其解。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蘇子軒氣急敗壞。

「我們年紀都這麼小,沒有力量去對抗,你想想我若說出來了,有幾人會相信,還不是任由他們顛倒黑白,說我驚嚇過度而滿口胡言亂。」

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就不要打草驚蛇,昏昏沉沉中她看見一位背向她的婆子在她湯藥內灑下細白粉末,她除了裝傻將碗打翻外別無他法,而這一裝就成了保命符,傻子之名全府皆知,她裝瘋賣傻的打亂張靜芸的全盤計劃。

張靜芸是有了親生兒子後才敢有這樣的大膽行徑,她看到抓周的小兒子便萌生除去長子長女的念頭,她不願兒子長大後只分到那點點雞肋般的家產,要就是全部。

蘇子晴的溺水只不過是她的測試,想看看丈夫的反應,若是丈夫毫不在意嫡長女的死,那麼她便能進行下一步,除根苗,可惜蘇子晴沒死,她懊惱之余不免有幾分心驚,因此便悄悄停了手,想著再等一些時候吧!

誰知這一等就是兩年,孿生兄妹都九歲了,她心想不行,再等下去兩人羽翼都長豐了,她還能穩佔上風嗎?

于是她琢磨著下手,可命運就是如此奇妙,生命出現了轉折點,正當她想著各種惡毒方式時,兩人的外祖父過世了。

老人家的死給了兄妹倆一個機會,讓他們可以改變目前的困境,擺月兌受人擺布的日子。

「妹妹,是哥哥對不起你,我沒保護好你。」自責不已的蘇子軒滿臉愧疚,覺得自己辜負母親臨終前的托付。

蘇子晴扮傻連蘇子軒都騙過,她一直到張靜芸認為她不是威脅而放松戒心時才私下告知他,得知妹妹不是傻子,他又驚又喜,雖不知原因卻也幫著掩護。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妹妹扮傻的背後是因為危機重重,讓他覺得要不是自己沒用,妹妹也不用這樣委屈。

蘇子晴搖了搖頭,拉起他的手一晃,「我今天把這事說出來不是讓你難過,而是讓你認清事實,不要有婦之仁。」要做就要果決,張靜芸心狠手辣,他若不狠下心,只會被她反撲。

他點頭,「在我心中,我們只有一個娘。」言下之意是,他不會再為了孝道而讓自己和妹妹身陷險境,遭到繼母的毒手。

「哥哥,妹妹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她慎重其事的說著。

「好,你說,哥哥听著。」他正襟危坐,一副很嚴肅的樣子,像上了年紀的老族長,令人不覺莞爾。

「我想討回母親的嫁妝。」那是他們兄妹的,不能便宜對他們心懷惡意的人,一定要拿回來。

蘇子軒身子一震,面色微訝,但妹妹講的不是沒有道理,他也就直接問道︰「你想怎麼做?」

「我想扮成你的樣子直接跟爹談。」祖母手上也有母親的嫁妝,與己有損的事她絕對不會做,所以是不能找祖母的。

「不行,我是哥哥,應該由我去」妹妹是姑娘家,不能事事由她出頭,他才是該擔起一切的。

「我口才比你好。」她敢說敢言,不怕沖撞長輩。

「妹妹……」沒有這樣揭人瘡疤的。

蘇子晴笑吟吟的繼續勸說︰「我比你會說,更會耍賴,善于說服人,想要拿回娘的嫁妝還是得我出面。」

「可是我不放心,萬一被揭穿呢?」後果不堪設想。

她俏皮地一眨眼,「哥哥還信不過妹妹嗎?這幾年我們互換身分有幾人發現,爹又有幾回真心看過我們。」

一說到蘇長亭,蘇子軒的神情又有些黯然,沉默良久才說︰「好吧,你小心行事,真要有不妥就高喊聲,哥在外頭接應你,我們一起面對……」

要怎麼做才能拿回屬于他們的東西呢?

多思多慮的蘇子晴睡不著,心里掛念著明天要打的硬仗,雖然她對兄長說得很自信,也已經花了一個月把該掌握的證據都握在手中,但事到臨頭她的心還是七上八下,沒什麼把握。

其實張靜芸若是個好人,生母的嫁妝給她打理也無妨,她還會留一份給她的兒女,當做姊姊的關愛。

可是張靜芸太貪心了,佔了嫁妝不說還想要兄妹倆的命,一勞永逸的解決後患,這便讓她無法忍受,得寸進尺,後娘不仁,就別怪繼女不義,她也不是好捏的軟子。

越在腦中沙盤推演明天可能會面對的問題,思索怎麼應對,蘇子晴越是煩躁,她煩得抓發,平靜不下來,心頭亂糟糟地想學灰狼在夜空下狂嚎,把心中的郁氣發出去。

畫畫吧!她只要一拿起畫筆便會心情平和。

想到這,她披衣下床,點了盞小燈,看著窗外的花園,晚秋的落葉一片片飄零,落得滿地枯黃,冬天的腳步很快就要到來。

鋪好紙,筆尖沾墨,輕輕一描,卻是月下的花園,假山邊出現一名衣衫半解,身姿窈窕的美麗少婦,她背抵著假山,一腳輕輕抬高,環向頭戴綸巾的書生,兩人的密合著,少婦後仰著螓首,眼眸半睜半閉,眉頭微蹙,雙唇輕啟,明明只是幅副,卻看得出她的快樂和痛楚……

「夜這麼深了,你怎麼還不睡?」

月半圓,寂靜的夜里忽然出現男子的低音,讓蘇子晴驚得差點跳起,一滴墨滴在畫紙上,暈開成詭導的……水鴨。

有鬼嗎?她不安。

「我不是鬼,莫怕。」看她煞白的小臉,他知道嚇到她了。

「采花大盜?」這人口味真重,饑不擇食,她小心的後退,想叫剪秋進來制服賊人。

男子一怔,低笑,「你太小了,不合胃口。」

「有人專挑稚女下手。」她不服氣的說道。

「我是人。」意思是他不是禽獸,不做喪心病狂的事。

「你是……」聲音怎麼好像有點熟?

「是我。」他從窗子翻進屋內,讓燭台上的蠟燭照亮他的面容。

「啊!你——」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細白如女敕筍的手指指著來者。

看她錯愕的呆樣,他覺得有幾分可愛,再度發笑。

「才一個多月沒見你就忘了我嗎?那真叫人傷感。」他們好歹共患難過。

「歐陽哥哥?」居然是他。

「總算想起來了。」他面色一柔。

蘇子晴收起呆樣,眼泛笑意。「歐陽哥哥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莫名的,他總是不斷想起她,想著她能在他身邊多好,近日來煩心的事太多了。

他一回府,繼祖母就假裝慈愛的連塞三個妖嬈的揚州瘦馬要侍候他,又說她看中了一門親,只要他點頭便能遣媒上門提親,趁著百日內的熱孝趕緊成親,她也好了卻一樁心事。

但他早知這老女人用心很惡毒,她真當他是傻了不成,一見女人就軟了腿,恨不得死在她們肚皮上?

即便是傾城美女他也絕不會動,自古以來以孝為重,守孝中的他豈能與女子yin亂,無視父親的墳土未干?

老太婆的用意很簡單,便是敗壞他的名聲,留下為人詬病的把柄,借由不孝之名讓朝廷革他的職,寧遠將軍淪為平民百姓,此生想再奮起機會渺茫。

她以為他會中計嗎?太小看他了。

他的回應是抽出腰上軟劍,刷刷刷的幾下,嬌媚妖嬈的美人兒一個個光了頭,她們驚得手腳都僵了,還有人裙子底下一灘黃尿,哭得一張臉都花了,臉上一塊紅一塊白的非常嚇人,與女鬼出游無異。

陸氏氣壞了,氣沖斗牛的想教訓孫子,卻被他一句話擋回去,她也哭了,大罵子孫不孝。

「我個小丫頭有什麼值得你看的?」她以為事過境遷,兩人不會再有交集。

「看你過得好不好。」本以為她不得不裝傻,處境肯定艱難,但現在看她氣色頗佳,精神十足,顯然他多慮了,她好得不能再好,一切在她的掌控中。

「我很好。」吃得香,睡得好,敵人偃旗息鼓。

張靜芸不掌家,的確了她不少麻煩,沒人敢在她的膳食上動手腳,也不會有人看她是傻子故意找碴。

「看得出來。」她懂得自保之道。

「歐陽哥哥不只是來看我吧,還有沒有別的事?」無事不登三寶殿。

歐陽無恕彷佛跟她交情很好似的,隨意的往椅子一坐。「你不是跟我要兩個一男一女會武的人,我找到了。」

她微怔。「我以為你忘了。」

原本已不抱任何希望,她打算扮成哥哥的模樣出府一趟,找人牙子買幾個,功夫不能太差,一定要能護住主子。

「記著呢,只是這段時間太忙,有些耽擱了。」他有心卻力未逮,只好請她等等。

蘇子晴不解的問︰「你不是在守孝,有什麼好忙的?」

「忙著趕人。」他目光一冷。

「趕人?」她更茫然了。

「你知道鎮國將軍府嗎?」他說起自己的家世。

「听過。」護邦大柱,三創西夷、北蠻、南羌,使其不敢進犯。

「我高祖父那一代是景國公府分出來的嫡四房,因擁有從龍之功而被封為征北侯……」

「咦!征北侯是這麼來的?」她當是他打出來的。

歐陽無恕傍了她個「不許打岔」的眼神。「可是當傳至曾祖父時,因為軍功太大,已被先皇猜忌,但其實曾祖父跟祖父是一心一意為國,只是功高震主,所以到祖父那一代,皇上找了個借口收回了爵位,不過祖父滿腔熱血並未被澆熄,就算手無軍權,依然為國征伐,只是……」

那時的祖父已續娶了陸氏,生了二叔歐陽東平,母子倆都不能接受雲泥之別的落差,吵著要拿回爵位。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父親為了找回昔日榮光已投入軍旅,從六品振威校尉做起,他身先士卒,殺敵無數,終于重得聖心,賜將軍府第和牌匾……」

看到高高掛起的烏木匾額,為國盡忠、戎馬一生的老人家在大笑中離世,歐陽東擎辦完後事又繼續上陣殺敵——皇帝奪情,他被允許不用守孝,在國家的大忠之前,自家的小孝算什麼,胡虜不除,家國不保。

「所以你要趕的人是你二叔?」他父親才是鎮國將軍,父死子繼,旁人沒有染指的余地。

聰明!他贊賞的對她一笑,「沒錯,是我二叔,祖父都不在了,早該分家,他‘借住’得太久了。」都把自個兒當將軍府的主子了。

要不是歐陽東平派人伏擊歐陽無恕,想霸佔整座將軍府,歐陽無恕不會動他,養幾個親戚,將軍府還負擔得起。

可是歐陽東平已經踩了他的底線,居然收買了父親曾經的下屬要將他一並鏟除,徹底地成為將軍府的新主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親有多麼看重這些戰友,這樣的雙重背叛叫身為人子的他情何以堪?還得一一將其斬殺,對他而言十分痛苦。

「你二叔肯走?」听說也是個難纏人物。

「由不得他。」不走不成。

歐陽無恕黑眸深沉,露出森冷寒光,十六歲的他已有大將之風,殺伐果決。

「很難吧……」她明白他的難處。

一難是明明是自家叔佷,卻演變到惡言相向,誰也容不下誰的地步,心里一定有壓力,二難是背負不敬長輩、罔顧親恩的無情罵名。

長者為大,當佷子的豈能對親叔叔忤逆不孝,這人倫何在?大周朝重孝道,世俗道德講倫理,上對下,尊對卑,長幼有序,哪能背道而行。

听到她這一句「很難吧」,听出她話語里的憐惜之意,歐陽無恕頓時感到壓在背上的巨石輕了些。

「再難也得做,我不會將我爹用命拼出來的基業拱手讓人。」

他歐陽無恕才是正統繼承者,他有權決定誰住進他的府邸,不受歡迎的客人就得卷鋪蓋走人。

蘇子晴看他堅定的神色,忽然問了一句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你要遠行?」急著在短時間內把親叔叔趕走肯定有事,而且是迫在眉睫的急事,這才讓他不惜撕破臉的與人決裂。

歐陽無恕頓了一下,微露詫異之色,「你怎麼猜的?」太神了。

「如果你會待在府中,又何必急著把人趕走,你是怕有人趁你不在時惹事生非,巧施五鬼搬運之術,掏空你的將軍府。」而且他想來是必須離開一段時日,少則一、兩年,多則三、五載。

他大概憂心離家多年再回來時,將軍府已然易主,他這個正主兒反而一無所有,被人當落水狗打出來,父親一生積累轉眼成空。

「你猜對了,我將二叔趕出府的用意就是不想我前腳剛走,後腿我將軍府的家產全落入他手中,他打著這念頭已有多時。」要不二叔也不會下死手,斬草除根。

「可是你只把你二叔趕走也沒用啊,老夫人是他親娘,他以探視為名說回來就回來,住蚌一年半載孝親,然後又一年半載,根本沒有結束的一天……」她搖頭,覺得他多此一舉。

把人趕走,只是治標不治本,只要臉皮厚,他二叔還是可以賴著不走。

聞言,歐陽無恕不憂反笑,「這點我也考慮過,所以我留下單叔和兩百名親兵守府,不許二叔攜家帶眷在府中待超過三天,若他以奉養老夫人為名非待在將軍府,那麼我便成全他的孝心,將老夫人送往他府中,享母子天倫。」

「好主意。」她兩眼一亮。

被這樣直接的稱贊,麥色的臉龐微微一紅,他輕咳了幾聲,才說︰「有件事我想麻煩你。」

「歐陽哥哥請說,能辦到的我不會推辭。」他臉紅的樣子還挺可愛,小凶獸萌起來讓人想拍拍他。

「請代我保管這些。」他從懷中取出一口三寸高的檀木雕鳥獸小匣,鎖孔處是兩只面對面的銀色貔貅。

「這是?」她有些猶豫了,忽然覺得這是個重責大任。

「我的全部家當。」他往她手上一放。

「什麼?!」她差點驚叫出聲,忽覺手上的匣子很燙手,他……他坑她!

「單叔勇猛是勇猛,讓他守著將軍府我很放心,但他太老實了,我擔心他敵不過那對母子的算計。」

明著來的陽謀單叔應付有余,可是論起心機和城府,他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找幾個人扮可憐就能輕易博得他的同情。

心軟,單叔最大的弱點。

「萬、萬一你回不來了呢?」她好心為他分憂,他卻丟給她一個大難題,這人真不厚道。

將軍百戰死……歐陽無恕眼中多了幾許蕭瑟,淡淡的說︰「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就留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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