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帶刀入洞房 第十章 來打一架吧

作者 ︰ 雷恩那

出了宮牆、返回康王府的馬車里,穆開微將祈貴妃所賜的兩盒香膏擱到一旁,打算回去請師父鳳清澄看看這香膏制成是否有異。

康王府的馬車寬大舒適,但她的兩名武婢沒想窩在車內,而是各騎著一匹駿馬,與府里四名年輕侍衛一同跟在馬車兩旁,前頭負責駕車的則是老薛與一名壯年車夫,所以偌大的車內僅有康王爺與她對坐。

有些安靜……事實上是太靜了些。

穆開原本撩簾看向窗外,忽地一把甩掉錦簾,轉過頭注視兩眼直瞅著她不放的康王爺。

見她終于瞧過來,傅瑾熙風目彎彎,遞了碗冰鎮過的酸梅湯過去。

「蘭姑姑今早弄了好一大壺,備了些在馬車內,天氣漸漸炎熱了,你喝些,能降火氣。」

意思是……她現下看起來正在發火嗎?穆開微抿抿唇瞪人,一把奪了他手中的白瓷碗,咕嚕咕嚕幾大口就把那酸冽清甜的湯汁灌光。

她沒料到康王爺會如此嚴重影響她的心緒,以為自己還是很瀟灑的,提得起、放得下,反正兩人是因賜婚才湊在一塊兒,感情又不深,對他的欺瞞行徑實也無須感到太難受。

但……就是不痛快,盡避努力理解這一連串的事,對他,仍覺不痛快。

放下見底的碗,她呼出一口氣,直接問道,「柳言過此人,王爺覺得如何?」

他家王妃不再對他視若無睹,還問起他話了,傅瑾熙心中一喜,竟有受寵若驚之感,藏在閉袖的兩手相互掐緊,他盡可能持平語調。「他先是攀上黎王這根高枝,如今又將手探進內廷,連皇上都想見他一見,很有野心,也很是古怪。且此人來歷是個謎,當日在畫舫上一起游江,曾試著與他攀談,卻也套不出什麼來。」

穆開微眉眸略斂,點點頭。「寶華寺一案因視欽落網而結,瞧觀欽落網後的模樣,倒像神魂受制、被催了眠似的,不管如何審問,甚至大刑加身,答的話就那幾句,但幕後定然還有指使者才是。」

「鳳前輩拿走你那天換下的濕衣仔細查過,說你衣物上殘留的氣味盡避淡了,猶能辯出類似蠱花那般香中帶腥的一抹尾韻。」傅瑾熙微蹙眉峰,「如此亦能解釋為何那幾名船夫以駐泅在江底的黑衣客會同時動作,且只針對你一個,倒也像神魂受制于誰,變成某人的掌中傀儡。」

「嗯……」穆開微亦想起前兩天鳳清澄跟他們倆所說的這事。「師父說西南有幾個地方是有這個能耐的,養出蠱花,再以蠱花養出蠱蟲,若以蠱花作記,被下了蠱蟲之毒的不管是人或飛禽走獸,皆會以飛蛾撲火之姿還朝蠱花作記的東西撲過去……」

「人的意志既被蠱毒侵蝕,懾魂也就容易了,往這些人的神識中埋下指令,再以氣味引動,不動聲色就能引出一場絕殺。」傅瑾照沉聲推敲,袖底探出的長指在盤起的膝上一下下輕敲,這一刻面龐輪廓緊繃到猶如刀鑿般嚴峻。

他倏然抬頭,直直望進她眼里,不容爭辯道,「‘六扇門’捅破寶華寺的場子,擾亂對方的局,那幕後指使者懷恨在心,拿你開刀亦大有可能,在尚未模清柳言過的底細之前,不許你獨自出門。」

「不許?」穆開微兩道利落漂亮的長眉挑高,本能地挺直背脊。「王爺跟我說……不許?」

她嘴上未直接道出,但擺明就是一副「你誰?憑什麼說不許」的姿態,這讓傅瑾熙心中不禁又焦躁起來,好似眨眼間又被他推得老遠。

「你是本王的王妃,我是你的……你的爺,說不許就、就是不許。」他竟結巴了,可見是心虛的,欸,兩人成親至今雖未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但夫妻之間「魚跟水的那件事兒」卻遲遲沒能大功告成,讓他說話都沒了底氣。

穆開微像被氣樂了,胸脯起伏略明顯,嘴角卻高高翹起,皮笑肉不笑。

她調息,好一會兒才道,「這幾日,師父和老薛陸續跟我說起當年在三川口那一晚的事,把我阿娘當時所行的義舉都祥細告訴了我,我很感激,很歡喜,覺得長久以來欲知的事已然解開,想起阿娘時,不再是純粹的難受與悵惘,但師父跟我說,我娘臨終前對你說了許多,師父沒告訴我,要我自個兒問你,師父還說,待我听完我娘的臨終之言,也許就不想當這個康王妃了……所以,傅瑾熙,我娘到底對你說了什麼?」

她不想當這個康王妃,那、那想怎樣?!

莫非,有一日真會隨鳳前輩離開帝京?!

傅瑾熙無法克制地胡亂想象,腦色沒有最慘白,只有更慘更青白。

穆開微再道,「王爺說過的,我問什麼,你都會如實相告,再無隱瞞,王爺不肯說嗎?」

馬車內忽而靜下,只聞外頭車輪子碌碌轉動的聲響,以及馬蹄踩踏之聲。

然後男人那張不笑也似在笑的菱唇逸出長長一口氣,難得的,笑起來竟有些難看。

「敵人在兵器上淬了劇毒,藺女身上幾處刀傷雖未中要害,但真氣大量催動與消耗之因,毒素蔓延得很快。毒發當時,她目光依舊清澈,威壓迫人,緊揪著我早已僵硬的手,要我仔細听好她要說的……」

略頓,他語調更幽沉,似不自覺學起女俠客當時的語氣,「……她說,世子爺哪日病愈返京,就請與我穆家視作陌路。她還說,她路見不平出手,命喪于三川口,那是她自願,要我無須承情,她也不要我承那個情。」

他唇瓣開合,躊躇了幾息,終再出聲,「她最後又說,康王府無論如何都別跟穆家攀上關系,她家相公,她家的閨女兒,她要我離他們遠點兒,因為皇上懸在康王府和我頭上的那把刀,不該將穆家扯進來,不該要穆家也一起承擔……」

「傅瑾熙,你可听明白了?!」

藺女俠監終前那記嚴峻的瞪視,那一句嚴厲的喝問,他永生不忘。

緩緩,他鼓起勇氣將目光重新挪向穆開微,見她眸中又流出兩行淚來,每每提到她阿娘的事,她便要掉一回淚,把他的心仿佛也澆淋得濕透。

閉了閉眼,他再次嘆氣。「事情便是如此。當時所中的毒已令我全身近于癱瘓,僅剩眼珠子還能轉動,而舌根亦是僵化到不能言語,要不然,你阿娘定會逼我大聲發毒誓。」他自嘲地扯扯唇。

結果他的話讓穆開微淚水落得更凶。

她的哭法很摧折他的心志,不是哭哭啼啼抽泣,更非號啕大哭,卻是一雙杏眸瞠得清亮亮,淚如串串珍珠無聲墜跌。

傅瑾熙十分用力地抹了把臉,跟著端正坐姿,沉下神色直視看她,「我就是個自私自利、不要臉的家,就是個恩將仇報的混賬,但我對你是真心喜——」

「打一架吧。」

「什、什麼?」自損兼表白的話被她沙淶卻無比堅定的一聲截斷,他傻了。

穆開微用雙手掌根抹過眼楮和頰面,將淚水抹了去,臉容干干淨淨、清清秀秀,僅留泛紅的眸眶和鼻頭顯示剛哭過的跡象。

「跟我打一架。」她啞著噪音重申。

傅瑾熙回過神來,頭一點,俊龐隱隱有狂熱表情,「好、好!你打,我任你打,想怎麼揍我都可以,你好好出口惡氣,一日按三頓挨你的揍,我樂意!」

他以為妻子肯動手出氣,肯賞他苦頭吃,表示這股氣總有出完的一天,有開始才會有結束,待妻子揍他揍到手軟心也軟,自然就不惱他,自然就會與他和好。

然,穆開微卻道,「若我贏你,你我便和離。」

等等!他听到什麼?!

傅瑾兩耳作響,肚月復像被無形猛拳擊中,打得他五髒六腑幾要翻轉。

就在他快要說服自己絕對听錯的同時,穆開微再次出聲——

「雖然你我是奉旨成親,但我朝並非沒有奉旨和離這樣的案例,真要細數,也是有那麼兩、三件,況且王爺與我至今尚不是真正夫妻,要御前請旨分開,想來會容易一些。」

他到底……究竟……都听到了什麼?!

傅瑾熙看她,死死瞪著,好半晌終于從齒縫間咬牙切齒一般蹭出話來,「本王不允。」

但彪悍的康王妃才不管他允不允,他話音甫落,她五指成爪,一招「黑虎偷心」已朝他胸口疾撲而至!

電光石火間,傅瑾熙思緒疾轉如跑馬,硬生生面臨到兩種抉擇——

一是允諾任她揍個痛快開懷,徹徹底底敗在她手中。

二是失信讓她折在自己手里,絕絕對對不允許她贏。

他起手就擋,她變招再攻,他只得再擋,邊擋邊急思,難以作出最終抉擇。

兩人未動手前,馬車內顯得甚是寬敞,此際你攻我擋地對招拆招,穆家的連環擒拿手招招狠煉,總往人最需自救的地方招呼過去,傅瑾熙雙臂與上身的移動快若疾風,僅防守和架擋,遲遲未有反擊,正因如此漸漸被逼至角落,頓時車內逼仄起來,令他難以挪移。

穆開微其實沒有真要與康王爺和離的意思,至少眼下未起這般心思。

但,她真的很需要打上一架,內心不痛快,那就讓拳頭說話。

她也是明白的,如果她對康王爺動粗,他心中內疚使然,定會相讓到底,還極可能乖乖任她打殺不還手,那樣只會讓她更不痛快,所以那句她打贏就請旨和離的話才會月兌口而出。

「等等!先听我說……噢!你連腳都——唔……」傅瑾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在不弄疼她的狀態下將她架開一臂之距好讓他能說個話。

但他的王妃不想听他說話。

穆開微忽地使出腿功鎖拿,兩腿如剪刀般鎖住他的一條臂膀和頸項,扭身拖帶,「砰」一響直接把他放倒。

她贏了她贏了她要贏了!

他不能輸不能輸絕對不能輸!

思緒紊亂間,他僅余一個念頭——輸不起。

所以,絕、對、不、能、輸!

他雙腿本能反制,勾纏她的腰身,此時被緊緊鎖住頸與臂,他完全就仗養自己體型較她高大,力氣較她剛猛,而且極能忍痛,硬是從她的剪刀中將腦袋瓜掙月兌出來,隨即他翻身跨坐在她背上,舍不得重壓,僅虛跨著,但雙掌頗用力地將她兩只手分別按壓在車板上。

「微微听我——哇啊!」

砰!砰!砰——

終于啊終于,康王爺徹底體會了,他家王妃就是個越戰越勇、越越狠的主。

當她說要打一架時,就是真要開打,容不得相讓,絕不能分神,稍一分神,最後吞苦果的那個只會是自己。

他又被她一記蠍子腿狠狠拍中腦袋瓜,上一次是拍中前額,這一次中後腦杓。

她一擊中的,身軀再以迅雷不及換耳之速往上弓頂,跨在她背上的人自然就被頂開,不僅頂開,力道太大還將人頂飛出去。

于是兩扇薄且精致的馬車車門瞬間遭撞破,一人飛出。

待傅瑾熙回過神時,兩眼看到的是寬廣無際的午後藍天,天很清,無一絲雲朵,有鳥群悠閑飛過,然後是一顆、兩顆頭、三顆頭、四顆……隨行侍衛們的臉全擠在他上方。

「……王爺?王爺您還好嗎?您這是……這是被王妃踹出來的啊!」、「噓!小點兒聲!」、「馬車里砰砰磅磅的,听著都要不好意思,王爺,是說您這身子骨不好對王妃使強吧?這不是拿雞蛋砸石頭嗎?」、「嘯!嘯!閉嘴,別說啦,王妃……王妃躍下馬車啦!」

康王爺被侍衛們攙扶著起身,回首去看,就見康王妃立在破掉的馬車邊,兩名武婢守在她左右,其中一個正彎身替她輕撢衣裙,而老薛傻了的杵在那兒,一臉惶惑不解,似不知哪一位主子才好。

康王爺死死注視著他的王妃,含水光的風目睽也不瞬,用力拋下話,「本王還沒輸!」

嗄?!王爺這是撂狠話了?對著「帝京玉羅剎」前「六扇門」掌翼之首,並有御賜劍刀的這樣一位悍猛王妃耍狠……真能無事嗎?

雖說謠言止于智者,但世上智者不多,謠言卻有一千個聲音。

「康王爺馬車上不自量力使強,被王妃一腳踹出車外」的事兒,在康王府中迅速傳開來,加上身為「苦主」的康王爺半句話也沒辯駁,更加坐實此為事實。

眼下康王府里兩位主子之間的氛圍是有那麼一些些古怪。

細想前陣子,兩位主子還挺黏在一塊兒,雖非蜜里調油那般火熱,那也是有說有笑、和和美美,然後也不知打何時開始……噢,不,想起來啦,應是康王爺那一日瞞著王妃,上了黎王包下的「暖月閣」畫舫,邊听姑娘家唱小曲兒邊游洛玉江。

對,就打那一天開始,府里兩位主子就不對勁兒。

嘖嘖,听說王爺當場被抓了個現行,左擁右抱,暖玉溫香,欸,莫怪王妃要發大脾氣,還敢在馬車里伸爪子呢,簡直不知死活。

這府里兩位主子,哪一位才是真正的王,康王府里的僕婢們眼晴雪亮得很,服侍起自家王妃時,那是打上十二萬分精神,戰戰兢兢,不敢造次。

而唯一敢造次的人,應數蘭姑一個了。

穆開微被蘭姑問過又問,念過再念,說她再怎麼樣也不好對「體弱多病」的康王爺下狠手,更令他當眾出丑,還道在馬車里「親親熱熱」、「偷來暗去」一番,對于增進夫妻感情亦是挺有幫助,要她別太拘泥。

穆開微都不知她家蘭姑姑對于「馬車里的一番事」有這般見解,讓她忍不住都想問問,她這般見解究竟是從哪里得證的。

然後她當真沒忍住,當真問出口,結果蘭姑竟然臉紅給她看,跟著,她的額頭就避無可避地吃了蘭姑的一記重戳。

總而言之,康王府里隱隱上演著一場風暴,但風暴再大,也不及皇上與朝堂之事。

話說柳言過由五皇子黎王的引見,先入內廷,搏得一海票宮中女人們的歡心之後,終獲得興昱帝召見于重元閣。

這一次入宮覲見,柳言過當是使出了壓箱絕技,不僅成功地讓天子龍心大悅,還大到立時下了一道聖旨,封他柳言過為天朝第一國師,地位完完全全凌駕了司天監的大小司監。

頓時朝野那個震動啊,震得都察院的大小御史們躁動至極,天天上折子請求興昱帝三思再三思,當中用詞激烈,大力坪擊柳言過是妖道、是魔物的御史亦所在多有。

監察、彈劾之事本就是都察院的職責,而「風聞奏事」更是御史之權,大小御史們如此群情激憤的事兒,在天上也非首見,豈料興顯帝這一回竟是「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短短一個月內已下罪謫降好幾位都察院的臣子,當中將柳言過罵得最厲害、最不留情面的左都御史更是被抄家,九族下了大獄。

入夜,康王府中點燃無數燈籠,穆開微才從後院藥圃回到主院內寢。

自從拜了鳳清為師,她才得知鳳清澄原來是那位江湖人稱「冥界聖手、毒步天下」的「醫毒雙絕手」,那是不世出的奇才,是江湖上流傳已久的神妙人物,但流傳僅是流傳,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拜在「醫毒雙絕手」門下,習那一身本事。

穆開微學得格外認真,認真到幾要廢寢忘食,今夜浴洗過後,回到主院寢房,她就被蘭姊押著好好用了一頓晚膳,至于康王爺……

按下微亂的心緒,她凝眉想了想,發現似乎早膳過後就沒再見到他人,連老薛也不見蹤影。

自那日兩人在馬車內打了架,他就把內寢房直接讓給她睡,像是不想讓她再有尋他干架的機會,然而在府里眾人眼中,倒看成他康王爺得罪了她,被她趕出兩人的寢房。

是該尋他好好再談的。

老實說,見他被她踹出馬車,四仰八叉不知無發生何事般平躺在地,她心里是既吃驚又……很想哈哈大笑,沒料到會把他揍到馬車外的,真的,而經過這一次「小小沖突」,她的不痛快還當真消減不少。

既然打算找康王爺談開,她即刻就做,用完晚膳後立時往書閣走去,因這陣子,康王爺就睡在書閣里。

書閣前的兩只燈籠竟未點上,穆開微說不上是何因由,心頭莫名緊繃。

她推門踏進,書閣中靜謐無聲,無半點燭火之光,她卻聞到血腥氣味。

記起連接暗道的那個入口,她快步往里邊走,果不其然,那面藏收滿滿的書牆被打開一小半,暗道中透出微光,血的氣味更濃了。

哪里還能容她猶豫?穆開微閃身而進,再迅速將書牆推回原狀。

她疾步穿過暗道,果然在暗道另一端的密室中找到康王爺和老薛主僕二人,但,映入眼中的一幕令她足下猛然一頓——

老薛兩邊臂彎各托抱著一只襁褓,那是真的、是活的,是咂巴著小嘴兒發出哼叫聲的兩個小女圭女圭。

老薛表情無比糾結,急出滿頭大汗,那模樣像想把女圭女圭放到床榻上,又怕女圭女圭哭出聲響,陡見她現身,如溺水者見到浮木,沙啞喚了聲。「王妃……王妃救命,王爺受傷了,老奴騰不手啊!」

血腥味!

穆開微神識陡凜,兩、三個大步迅速奔至坐倒在床榻上的傅瑾熙身側。

見她來到身邊,神志還算清醒的傅瑾熙鳳目眨動,表情也是無比糾結,扯動兩片唇瓣。

「你……你怎麼來啦?是特意過來書閣尋我的?」嘴角苦澀地咧了咧,「王妃不能這樣,不能在這時候尋本王打架,這不公平,你若逼我打,打輸了我也不認的,你不能趁水打劫、趁虛而入,趁……趁人之危。」

眼下都成什麼樣了?還緊揪著兩人打架之事不放?!

「你閉嘴!」穆開微瞪他一眼,隨去拉他按在左腰側的手。「讓我看看。」

嘴巴听話閉起的傅瑾熙不太听話地側身避開她的手,一身夜行衣的他另一手抓著剛從臉上扒下來的薄皮面具,直接遞到她面前。「……就是它,鳳前輩用水清草的汁液制成,你不是挺想瞧瞧?拿去。」

穆開微將他遞來之物一把抓起丟到榻角,發狠道,「放開手,讓我看。」

一旁的老薛緩緩搖著身軀哄女圭女圭,哭喪著老臉求道。「爺啊,您就讓王妃看看啊……啊啊啊,沒、沒事,薛爺爺唱曲兒給你听,別哭別叫,乖乖的才好啊。」然後老薛就哼起柔柔小調兒,僵硬地搖起腰板。

若換成尋常時候,見老薛「扭腰臀哼小曲兒」的模樣,穆開微肯定自己絕對會笑得前俯後仰,撫掌拍腿笑到眼角濕潤。

但此刻的她僅賞了老薛一眼,隨即調回眸光緊盯康王爺,整人從里到外緊繃得厲害。

到底她的氣勢不容敷衍,傅瑾熙撇撇嘴,低聲囁嚅著,「刀傷而已,就一個不太深的小窟窿罷了,有什麼好張……啊!嘶——」

他絕對不是不能忍痛之人,事實上,他十分忍得了肉身劇疼,畢竟當年為了拔毒,他無數次痛得死去活來,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又一遭,但不知為何,妻子僅是趁他松懈扯開他的手,然後代替他的手精確地按住他左腰側上的六位,精確地為他的傷口止血,他就禁不住般可憐兮兮叫。

欸,他就是喜歡她來踫觸他,原來把他弄疼了,他反倒開心。

這「喜歡受她所虐」的病癥看來完全是無藥可醫,他喜愛一個人原來能喜愛得這般變態,其心情願受她所虐便也罷了,更嚴重的是……他竟覺受若驚,喜翻了一整顆心。

穆開微自是不曉得此際的康王爺內心有多,一掐住止血穴位,她另一手就開始不客氣地拉扯他夜行衣的腰綁和衣帶。

「我自個兒來,你別、別……」少了腰綁,前襟敞開便罷,連褲頭都松了啊!

穆開微將他的手撥開。「別亂動!」掀開他的上衣,她彎身去查看那傷口,臉色大變。

「莫怪血腥味混有異香,對方的兵器也淬了毒,你遇上誰?!莫非與那日畫舫上的黑衣客是同一伙人?!

問話的同時,穆開微從懷掏出紫瓶,瓶中裝著鳳清澄所制的丹藥。自從她在洛玉江上遇劫中毒,後又拜鳳清澄為師,鳳清澄便為她備上幾種靈丹藥,讓她以防萬一,也供她隨時鑽研。

傅瑾熙握住她抓著解毒丸硬抵到唇邊的手。

「你快吃!」穆開微凶狠豎眉,瞧那氣勢已打算掐開他嘴硬喂。

「我吃過了呀……」傅瑾熙盯著她焦急難掩的神情,想到之前他在江邊野草叢中求她吃藥的那一幕,內心竟是既甜又苦,但到底甜比苦多,他微微牽唇,略啞又道,「出去前吞了一顆,剛又吞一顆,足夠解毒的……

「再有,自那年請鳳前輩為我拔毒之後,我的體質已然與常人不同,再毒的毒藥進我體內頂多難受個兩、三天就能自行代出,根本整不死我,鳳前輩的解毒丸多是被我用來緩和毒性,讓毒在血肉內能化解得更快些,讓身體能更迅速恢復原狀……所以你……你不要太擔心,我無礙的。」

她當然擔心他,沒什麼好辯駁或遮掩的,只是听他明明白白道出,穆開微雙腮仍現輕紅,遂抿著唇沒再說話。

她收好紫瓶,見床榻上一座小癟里擺著好幾個藥瓶藥罐和成迭的巾布,她憑著靈敏嗅覺很快找到適用于外傷的金創藥粉,並利落地替傅瑾上藥裹傷。

老薛這時終于把兩個小娃兒哄安靜了,他小心翼翼地將兩個孩子放在榻上,趕緊張羅了清水和干淨衣物過來。

穆開微很順手地接過老僕手中那迭衣物,听到康王爺語調低柔。

「王妃還要服侍本王換衣……沒想到這傷受得還挺值的,受傷受得好啊……」

「傅瑾熙你說什麼渾話?!」穆開微氣到又想尋他打架,無奈他這模樣,她揍不下去。

他搖搖頭,眉身微擰,靜了會兒才出聲,「不是渾話,不是……對,得把事先說了,我今晚去了左都御忠周大人家里,因抨擊柳言過,周家七歲以上的男丁皆下了獄,女眷及未滿七歲的孩童全數圈禁在周府,等待皇上最後的旨意,但你知道的,咱們這位皇上……」

他哼笑一聲,隨即整了整神態,表情變得嚴肅,「我潛進周府,見到掌家的周老夫人,帶走這一對剛出世不到三個月的周家長房嫡孫,甫離開周府不久就被盯上,跟那日在畫舫上圍攻你的人不一樣,我知道不一樣的,因今夜遇上的……是皇上的隱棋,我見識過他們的打法,這些年暗中行事,實也狹路相逢過幾回……」

穆開微五官繃了繃,雙手握成硬拳,「是他們將你傷成這樣?」

傅瑾熙帶笑眨眸,「王妃可別小瞧本王,我與對方五、六人在暗巷交手,帶著一雙孩子要全身而退雖不易,卻也沒有太難……然,卻是驚動了三法司衙門以及京幾巡防營的人,‘六扇門’的大小捕快加上駐步軍合圍,如此一來是有些棘手了,但也勉強能避開,只是……只是……」

穆開微心中如吊十五個桶子,听得她一顆心上八下的,正要問他只是什麼,傅強熙忽地撇開頭,一口鮮血已嘔將出來。

「王爺!」老薛驚喊一聲上前,穆開微已搶在他前頭扶住康王爺。

穆微驚到瞳底直顫,想也未想已一把扯下傅瑾熙染血的上衣。

方才太過專注他腰側的刀傷口子,加上衣物僅是半敞,她根本沒留意他胸中內隱隱浮現的掌印,此際一見,心髒不是七上八下,而是直接提到嗓子眼。

「……玄隱掌!」她捧起他慘青的臉,聲音微顫,「你遇上我大師兄了?」

此掌法她僅見大師兄孟雲崢使過。

是她家大師兄在外走踏時,偶得一機緣與某位高人相會,後來經過她聐爹穆正揚首肯,才又正式拜那位高人為師,習得玄隱掌法的精髓。

听她猜出孟雲崢,傅瑾熙靠在他的王妃懷里,半斂鳳止,喘著氣兒胡笑,「瞧,他們那麼多人合圍我,隱棋藏在暗處,傷我一刀,大小捕快和巡防營攤在明面上,外加一位不知打哪兒出來的‘天下神捕’,那也才又多傷我一掌……戰到底,本王還是全須全尾地溜回來,把、把孩子們也都抱回來,王妃可不準小瞧我……」

「誰小瞧你了?這是重中之重的事嗎?傅瑾你真是……真是……」濺著血的蒼顏,調笑般的目光,這樣一個康王,穆開微想罵都不知怎麼罵,想捶都尋不到地方落拳。

屋漏偏逢連夜雨,兩個女圭女圭這時被大人們吵醒,驟然大哭!

老薛只得沖去再把一雙孩兒抱起來哄。

「不能在這里待著。」穋開微腦子動得飛快,看看老僕又低頭看看懷里的康王爺,內心已有計較。「傅瑾熙,我大師兄‘天下神捕’的名號不是混假的,你必須得出去,你我都得出去,接下來還須布置妥當,方能保住康王府,保住這一雙被托孤的孩子。」

康王爺倚著她又笑,一手依戀般揪著她的,聲音明顯中氣不足。「本王這條命,老早交付在你手里,一切就任由王妃定奪了……」

意思便是,他的秘密,她俱知,要他生或死,全賴她所選。

只是他是她家阿姐拿命救下的人,自己與他、與這康王府上下早已緊密牽連,她穆開微除了將這一條路模黑走到底,還能怎麼選?

把男人的一條臂橫在自己肩頭上,她個兒嬌小,力氣卻是大的,不怎麼費力已將康王爺修長精實的身軀撐扶著站起。

「王妃這是要……」老薛忙著哄兩個娃,焦頭爛額到都快哭了。

「別急,一會兒會有人過來接手。」安撫完老薛,她看向康王爺。「你則隨我回正院內寢。」

康王爺乖順地隨她邁開腳步,虛弱笑道,「就說這傷……受得挺值得的,王妃冷落我這麼久,如今都肯親帶我回房了,本王這心里當真……當真……」

「傅瑾熙,你要再說一次受傷挺值得的這樣的話,我立時把你棄了!」怒!

「棄」這個字深深刺中康王爺的心,他邊走邊忍不住碎碎念產,「王妃想怎麼棄我?難道又想提‘請旨和離’一事嗎?本王今夜就把話撂在這里,說個一清二楚,你听好了,絕對不會有那種事發生,本王絕不允那種事咳咳……咳咳咳……絕對不允咳、咳咳——」

心緒激切,受傷的心脈被牽支,惹得他扶著牆劇咳。

「傅瑾熙,你閉嘴!」穆開微心急心焦心疼,狠話說不出口,只能騰出手幫他撫胸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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