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個薄幸容易嗎? 第五章 不一樣很好

作者 ︰ 千尋

欣然撫著肚子,她還是懷孕了,和前世一樣,肚子奇大無比。

大夫把脈也診不出個所以然,只讓她少吃一點,佟泵姑擔心極了,她卻照常吃喝不誤,因為她很清楚不是孩子太大,而是里面裝了兩個。

能把旭兒、暄兒生回來,她很高興,她要把前世對他們的疏忽全補齊。

「寶貝兒,今天感覺怎樣?」打開門,阮阮端著水果往屋里鑽。

因著欣然開口閉口喊她阮阮,她索性也放下舊名阮湘,象征著和前世的人生道別,要好好在此重新落地生根。

「又來炫耀新品?」

欣然沒開小食堂,而是先張羅著把酒樓飯館給開起來。

過去她手中無擅長廚藝者,現在她有兩個陪嫁御廚呢,光是御廚這名號就夠吸引人,再加上與眾不同的擺盤,聚緣樓開張短短幾個月,生意好到不行。

當初選擇冀州,除民生富裕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這里出產的陶瓷是舉朝上下最有名的。

她們還沒到地界,秦公公已經買下一間經營不善的窯廠。

她和阮阮畫出形狀各異的盤子,連上頭的彩釉都是她們設計的,燒出來的盤子與外頭大不相同。

另一方面,欣然召集陪嫁宮女,讓她們從賬房掌櫃、蔬果雕花、廚藝甜點、營銷企劃當中擇其一,分別學習,在學習過程當中不斷淘汰進級,挑選可用之才。

原是服侍人的奴僕,現在能習得手藝養活自己,誰不是卯足勁兒學?

何況打一開始欣然就把月銀和紅利制度說得清清楚楚,財帛動人心,誰能不削尖腦袋想進酒樓當差?

白天一伙人在聚緣樓當差,晚上回來繼續續學習,他們正為第二、第三家酒樓做準備。

看著雕成一盤小烏龜的隻果,欣然樂了。

聚緣樓規定,凡訂十兩以上的席面便附一盤果雕,每五天會換一新款,上次是西瓜小鳥,上上次是香蕉狗……每推出新款都會引得顧客上門。

現在學習果雕的學生,天天想破腦袋想弄出新鮮造型。

「猜猜,是誰雕的?」

「詠蘭?」

「錯,是詠梅,看不出來吧,那丫頭看起來傻傻鈍鈍的,也能折騰出這個。」

學習果雕的宮女在經過三次篩選之後,便以詠字命名。

被淘汰的可以改選別組,如果在四組當中都遭受淘汰,對不起,只能再回來干伺人的活兒。

「是你教得好。」

「當然,名師出高徒。」

到冀州大半年,阮阮白一點、瘦一點了,其它的沒有太大改變,但怯懦的性子卻是翻天翻地的變化。

她說那是過去的她遮遮掩掩,現在這才是她的本性。

欣然倒是清楚得很,若不是太了解,這一聲聲寶貝兒的喊,哪家主子受得了?

欣然叉起一塊隻果,問︰「你想想,我們要不要買塊地種果子,蔬果用量這麼大,不劃算。」

「你啊,省省腦子,什麼錢都要賺,留一些紿別人賺吧,你可知道買地、養人、種果子都不是三天兩頭的事,管理更是大麻煩,咱們是門外漢,就別和那些懂門道的搶飯碗。認真把酒樓經營好再說。」

「這倒是,孩子生下來後,我也得在他們身上多花點時間。」

「能想通最好。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說說。」

「席姑姑送來的巧克力越做越好了,我打算下個月開始,訂席五兩的就送巧克力。」

欣然把席姑姑留在京城,收孫家送來的可可豆。

買下阮阮當天,她親自送阮阮到席姑姑那里,看見可可豆和欣然打造的機械,她手癢極了,當場就做出第一爐巧克力。

她本想讓孫家把可可送到冀州,但阮阮反對,她說不必多此一舉,早晚她會讓巧克力攻回京城。

阮阮沒說錯,這種稀有的昂貴點心,京城才是大市場。

于是席姑姑留守,阮阮把制作巧克力的功夫教給席姑姑,再由席姑姑買丫頭、小廝,將制好的巧克力往冀州送。

起初,欣然不想把任何人留在京城,如今看來反倒是好事。

因為大皇兄沒堅持住,父皇知道她還活著,于是得經常寫信回京,有席姑姑和往來車馬,恰巧解決這件事。

「五兩席面就送?你也太大方,我打算一顆賣一兩銀子的那。」過去她們就是這麼做的,雖然剛開始門可羅雀,但後來也慢慢打開銷路。

「小氣啥,就是要讓他們吃著好,帶一盒、兩盒回去,而且一開始我沒打算做高單價的,我想從一顆兩顆三顆的做起,慢慢把人胃口養大,再賣高價位的。」

這個……以前怎麼沒想過?想著獨門獨戶,除此一家別無意爭對手,一開始就搶下高端客人。

欣然妥協。「好,你說了算。」

「這才是我的好寶貝兒。」阮阮摟上她的肩,挑挑眉悄悄在她耳邊說︰「寶貝兒,有件事可不可以跟我透點訊兒?」

回望阮阮,她又露出那種賊精目光,欣然一笑,她喜歡。「什麼事?」

「你是穿越來的,對吧?要不,你怎麼會做烤盤、烤爐、模具、雕刻刀?又怎麼會做盤飾雕刻?」

這個疑問在心中太久,與其天天琢磨不如問出口,依她們的交情,欣然應該不至于拿她當妖怪看待吧?

是前世阮阮教的呀!欣然沒回答卻定定眼望著她,疑問在心底發酵,穿越是什麼?阮阮這麼問,代表她是穿越人?凡穿越過的人都像阮阮這樣多才多藝、聰明機敏?

「嘿嘿,不說話,被我猜到了哦!我就知道,經營營銷的概念,一個足不出戶的古代人怎麼會知道?果然果然,你的命比我好,你穿越成公主,我卻穿越成奴僕,你長得那麼美、我卻長成這副德性,穿越大神實在太不公平,我一定要跟他抗議……」

阮玩嘟嘟囊囊說老半天才發現欣然半句話都沒接,忍不住翻白眼。

「好了啦,都懂、都懂,從幾百年後穿越過來的靈魂,怕被人當巫婆架上火堆、燒成渣?唉,我何嘗沒有這種憂慮,放心,我嘴巴緊得很,何況我們是同路人,真高興遇見來自家鄉的你……」

「幾百年後……是什麼光景?」欣然問。

這句疑問,讓阮阮的聲音踩住煞車,手抖起來。「你、你、你……不是?」

欣然好笑地搖搖頭,不是她沒同情心,實在是阮阮的表情太可愛,橫眉豎目、嘴巴大張,鼻孔瞠得大大的,那模樣好像她是比穿越更可怕的怪物。

「那、那你怎麼知道雕刻刀怎麼做?還還有可可樹和……」阮阮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從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恰好看見孫家種的可可樹,這才想試過是不是真的能夠做出被稱作療愈美食的巧克力。」

天哪,阮阮後悔極了,她怎會這麼理所當然?原來是穿越前輩留來的典籍,這會兒……短短三秒內,她開始考慮逃跑的可能性。

「嗯……我今天要教學生雕菊大根,蘿卜應該送來了,我先過去。」

看著阮阮心虛的模樣,欣然失笑,幾百年後的靈魂很可怕嗎?死過一次的前世靈魂更嚇人吧?

「停,阮阮,你給我回來。」在阮阮一只腳跨出大門時,欣然叉腰朝她勾勾手指。

阮阮站定腳,本來就不夠白的臉龐現在皺成一顆黑包子,勉強轉身,她一臉無奈道︰「寶貝兒,你饒了我吧,可不可以當我剛才神經病發作,胡說八道。」

她不肯動,欣然只好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認真說︰「阮阮,听清楚啦,我不管你是幾百年還是幾千年後的靈魂,你都是我最好的親人朋友,如果穿越是不能說的秘密,放心,我一句都不會對外說。」

欣然鄭重的回答,頓時,黑子樂開花,轉瞬勾出笑靨,無偽又真心的,她蹦蹦跳跳地在欣然身邊彈一圈,最後給她一個超級大擁抱。

「我就知道寶貝兒最好,沒錯,我是你的朋友親人,以後有啥事,阮阮給你靠。」

欣然失笑問︰「幾百年後的靈魂,應該很聰明吧?」

「對,我們那里的女人不輸男人,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能做,我們講究男女平等,不像你們這里,有令人難以接受的男尊女卑。」

「我也覺得這觀念不好。」

「是吧,我就說唄,為啥與你特別談得來,因為你有一樓未來靈魂啊!」

欣然問︰「既然數百年後的女人那麼聰明,你干麼不精明一點兒?」

「我哪里不精明了?」會做生意、會教學,會營銷還會做甜點,她只差掐指能算了。

「既然精明,怎會拿錢供男人呢?」

「你說劉玉啊?」她怎會不曉是那是個花花架子,不過喜歡這種事就是沒道理啊。

穿越過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是他溫柔地問她還好嗎,是他給她送吃的來,安慰她驚恐的靈魂,他是她在這世間遇見的第一抹溫情。于是,瞧上了,放不下。

挑選這樣的男人確實不聰明,可是二十一世紀孤獨的女人來到古代依舊孤獨,就算他給的很少,頂多是一個笑容、一分陪伴,可他的給予卻能讓她享受到被寵愛的甜蜜。

對于男人她要求不多,能夠為她掃除寂寞就足夠。

因為已經孤獨太久,她討厭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的生活,她惶恐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的光陰。

摟住欣然,阮阮嘆長氣。「寶貝兒我說過,我們那里的女人聰明能干,強悍不輸男人,精明不輸男人,站在朝堂上的女人表現得比男人更亮眼。」

「我們不靠男人養,養男人也不算什麼,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種話在我們那里是笑話,男人女人踫在一起,重點是愛沒愛上,是有沒有撞出火花,是能不能抽身。」

阮阮的說法很奇怪,但欣然能理解,因為她也曾為一個男人付出一切卻求不來他的回眸。

「真有意思,不管是幾百年前或幾百年後的女人,都會在愛情面前蠢,所以你愛上了?撞出水花了?再也抽不出身了?」

「嗯,愛上,抽不出身了。」

想著劉玉的笑,她就忍不住想笑,天底怎麼會有那麼好看的男人呢,就是說謊也那樣可愛。她不介意供養他、扶植他,她想總有一天他會長大,長成能夠承擔責任的好男人。

可不是嗎,才二十歲呢,在二十二世紀他連大學都沒畢業,對這樣一個小屁孩要求不能太高的,對不?

「阮阮,你愛劉玉什麼?」

「他說話有趣,能哄得我開心,他模樣生得好,和他在一起養眼楮。他很溫柔,每次被他深情望看,我的心就化成一灘水。」

「真有這麼喜歡?」

「嗯,很喜歡、超級喜歡,喜歡到不得了。」她承認自己有偶像迷戀心態,活生生的歐巴天天在身邊繞,對著自己說話、微笑,任何粉絲都會感到幸福的吧。

「了解,既然你喜歡,我就會全力維護你的幸福。」前世的事,她不允許再發生。

「這才是好姊妹。」

「嗯,好姊妹。」欣然用力點頭。

阮阮摟住她的肩膀。「你也一樣,有孩子算什麼,如果有喜歡的男人,照樣要猛追不舍,有沒有听過一句話?」

「什麼話?」

「拼命追來的才是好男人,主動貼上來的……」

「如何?」

「都是對你有所圖的壞咖。尤其是你,更要看仔細,你這麼有錢、這麼美麗,千千萬萬要提防有心人士的入侵。」

欣然哈咯笑開,這個論點有道理,霍霍驥是她追來的,他確是個有能耐的好男人,可是又如何?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啊。

比較起霍驥,劉玉他……還能要求什麼?至少他願意花心思討好阮阮,或許光是這點就足夠支持兩人過一輩子。

何況沒有夏荷的存在,阮阮的感情會順利無比,身為親人朋友,她願意為她掃除一切阻礙。

「好啦,我要去上課了,記得別吃太多烏龜,你的肚子再大下去,席姑姑會昏倒。」

「知道。」

所有人都在限制她吃食,就怕孩子卡在肚子里下不來,就連欣然借口作夢說夢見自己生下雙生子,席姑姑都沒相信,說皇室多年來還沒這個例子。可……就不能允許她破例嗎?

阮阮一離開,欣然嘴饞,忍不住連吃兩盡小烏龜,這時肚子卻猛然抽痛,欣然心微顫,大夫不是說還有大半個月?是啊,她明明記得旭兒、暄兒的生日還沒到,怎麼會?

捧著肚子,咬緊牙根,她告訴自己別害怕。

怕什麼,她有經驗的,生孩子不會這麼快,而且她相當幸運,並沒有在生產過程中吃太多苦頭。

深吸氣、深吐氣,她回想阮阮教導的呼吸法,企圖忍過這陣痛。

玉雙捧著一碗蛋羹進屋時,就發現欣然趴在桌上,她急忙放下蛋羹,上前扶起欣然。

「公主,你怎麼了?」

「我想,我要生了。」

欣然勉強抬頭,勉強起身,她記得生產前要多走動才能順產,她記得生產……可她沒想到自己才出腳步,眼前一陣黑暗迅速竄上,她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前栽去。

玉雙驚呼一聲,搶在她倒下去之前拉住她的手臂。

在暈過去之前,欣然還想著,為什麼?她的生產明明應該很順利……

攔截三艘船,抓到五十幾個倭寇,像肉串似的綁在一塊兒。

過去倭寇惡名遠揚,他們凶惡、殘暴、殺人不眨眼,駐軍光是听到倭寇兩個字,別說作戰,嚇都嚇死。

未戰先怯,仗還有得打?

不過這幾個月下來,呂將軍、霍驥和燕歷鈞軍隊分成兩部分,一半守著海線,一半打海戰,雙方合作無間接連打過幾十場勝戰,擄獲倭寇三千多人。

呂將軍沒有第二種作法,只要抓到就串成一串砍頭。

砍頭的時候,不但讓駐守海軍觀看,還令他們極其羞辱對方,幾次下來,大燕的海軍看見倭寇再不心生膽寒,仗也就越打越順。

剛倒南方來的時候,除有經驗的呂將軍之外,霍驥和燕歷鈞吐得連膽汁都貢獻出來,而現在,就是風大雨大,他們在船上一樣睡得著。

黑了、瘦了,也更精社了,但帶著自信的臉龐散發出令人膽寒的威嚴,在戰場上磨練過的男子,擺月兌不了血腥,卻也成就他們的氣度。

「這是第幾次?」燕歷鈞問。

「這個月的第五次。」霍驥回答。

「才五次?是人都被咱們殺光,還是嚇破膽不敢出海?」燕歷鈞冷笑。

由不得他驕傲,剛來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有倭寇出現,讓他們東奔西跑疲于奔命,常常覺得自己像猴子似的被耍得團團轉。

霍驥建議呂將軍將海防分成三十段,每段又分陸海兩個區塊,每個區塊都有負責的將官,凡發現倭寇靠近,最靠近的兩段兵力立刻集合支持,合力將倭寇打退。

並專人統計次數,算出倭寇經常出現的區段來推算他們的航徑,幾次下來竟能提早將他們在海上攔截消滅,令他們上不了岸,這讓大燕海軍士氣大增。

「他們不敢出來,咱們就模上去。」

「模上去?阿驥,你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了?」這段日子下來,燕歷鈞早已和霍鈞稱兄道弟,兩人之間有了革命交情。

「不然你以為我每天乘船到處跑,是為了飽覽海上風光?」

霍驥慢慢抓出規則之後,發現倭寇的想法很直接、粗暴,對付這樣的人,只要使幾分心計就能讓他們俯首稱臣。

燕歷鈞不以為忤,他們互虧對方不是一次兩次。「這次,我跟你去?」

「行,要呂將軍答應。」

「他會答應才有鬼。」呂將軍再保守不過,燕歷鈞受點小傷就嚇得半死,每次有玩命的事都不許他參加。

「反正我先把丑話給說在前頭,你不讓我加,我還是會偷偷跑去,到時壞了你的事,別怨我,怪自己。」

他學會對付阿驥最好的方法就是耍賴。

霍驥橫他一眼,轉頭看著海灘,那里跪著一整排倭寇,他們身後站著劍子手,大刀反射太陽光,明晃晃的亮得讓人張不開眼。

鼓聲起,刀子往上舉,就在鼓聲定住、大刀落下那刻,一陣刺痛從霍驥胸口透出,痛得他彎腰撫胸,喘不過氣。

「阿驥,你怎麼了,舊傷復發嗎?」燕歷鈞將他扶起。

葉雲山一役,土匪的箭矢從他後背穿到前胸,差一點射中心髒,他整整昏迷兩天才過來,才剛能下床他又勉強進宮,堅持要隨軍南下。

將軍不忍,面對倭寇時要霍驥留在後面,他不肯听,直沖陣前,殺敵的那股狠勁兒甭說倭寇,就是自己人看見也覺得驚心。

燕歷鈞原以為他是怕皇帝降罪霍家,因此迫切要掙得軍功,想替家人保命。

他那種不要命的打法,看得燕歷鈞害怕,于是私底下悄悄告訴他,父皇看重大局,絕對不會因為欣兒的死牽連霍家。

霍驥沒有回答,之後砍起倭寇還是一樣凶狠。

是因為沒有完全復原就上戰場的關系嗎?燕歷鈞抓起他的手臂,說︰「走,找軍醫看看去。」

「沒事。」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胸口痛得厲害,軍醫來看過也看不出所以然,深吸氣,霍驥強壓下那股疼痛。

這時,跪在海上的一名倭寇突然掙月兌繩索跳起來,他手腳相當快,一把搶過劊子手的長刀,橫刻一刀,鮮血從劊子手肚子中間冒出來。

圍觀百姓被這幕嚇得四下逃竄,那人趁亂抓起刀子快揮數下,十數名倭寇繩索斷開,眼看就要搶刀劫人。

霍驥強忍疼痛,舉刀快奔,燕歷鈞也回過神,抽出腰刀跟著往前跑,轉眼兩人跑到倭寇面前見人就砍,半點不遲疑,其它士兵見狀也跟著上前。

瞬間,沙灘上留下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

霍驥追著第一個掙月兌繩索的倭寇,那人跑得極快,轉眼就要沖進海里,倭寇水性極佳,要是讓他們入了水就別想把人留下。

霍驥施展輕功,飛快朝那人追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來南方之後他雖也學會泅水,但水性哪能與倭寇相比,這會兒他不管不顧跟著鑽進海水里。

水有阻力,讓霍驥的動作慢下來,即使有一身功夫在水里他佔不到便宜。

而倭寇入水彷佛入了無人之地,動作流暢、身手矯健。

這會兒他不逃了,轉身朝霍驥咧唇一笑,朝他游去,海水刺得霍驥雙目紅腫疼痛,但他眼楮一眨不眨,看著向自己游來的倭寇。

他清楚,和對方在海底肉搏戰太吃虧,想贏的方式只有一個——一刀斃命。

于是他舍棄長劍,從靴子里抽出匕首,但他肺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腦袋開始出現嗡嗡聲,霍驥放松自己在海中飄浮,冷靜地看看越來越近的倭寇,微眯眼。

倭寇游近了,他在霍驥跟前觀察半晌,發現他已經無力反抗,得意揚眉,近前扣住霍驥的脖子把他往深海拖去,企圖淹死對方。

霍驥在他前節「昏迷」,下一瞬卻猛地眼楮張開,抓緊時機反身將匕首刺進倭寇的心髒。

倭寇不敢置信地望看霍驥,他怎麼還能夠……

血在海水中擴散,慢慢地飄上海平面,燕歷鈞大叫,「他們在那里!」

「喂,你記得我嗎?」

女孩嬌俏的臉龐在他面前張揚,霍驥直覺轉身立刻閃開。

這是他第十次見到她,只要腦子沒壞掉都會記得,可是霍驥但願自己忘得一干二淨。

快奔到他跟前,欣然伸出雙臂阻擋他的去路。

霍冀板起臉孔冷眼俯視她,她矮得過分,但她沒有身為矮子的自覺,把頭抬得高的,胸口挺得直直的,滿臉燦爛笑容。

她長得相當美麗,是京城數得出來的大美人,加上她的身分高貴,只要是男人都會用盡力法企圖得到她的青睞,但霍驥不是那些男人當中的一員。

因為八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名草有主,並且一心忠于未婚妻。

「公主有事?」

她倒抽一口氣,笑得大眼楮眯成兩條線,就是嘛,那話講得沒錯,女人不奮起直追,怎麼能說男人都種在別人家的圍牆內?

瞧,他不就記得她了嗎?

「嗯,有事,很重大的事。」她一把扯上他的衣袖,把他往無人巷子里拉去。

霍驥不耐地甩開她的手,口氣冰冷,「公主請自重。」

「放心,我對別人都自重得很,唯有對你不同。」她臉上的笑容不受他的冰臉影響。

他放什麼心?她愛對誰自重、不愛對誰自重,關他什麼事,搞得他很在意似的。

甩袖,他直接往外走。

「別走啊,我怕你會後悔。」這次,她拉住他衣服後擺。

又是鬼話,他後悔啥?後悔沒在巷弄里被人發現壞掉名聲?還是後悔沒和她演一場甭男寡女,搞得人盡皆知?

他用力吸氣,轉身,怒氣沖沖說道︰「公主,再下與雲珊已有婚約,萬望公主別糾纏。」

「我知道啊,可不是還沒成親嗎?未蓋棺論定的事,將來會如何還很難說。」

雲珊又不想嫁給他,她喜歡的是三皇兄呢,她們已經約定好了呀,她成全她和三皇兄,雲珊成全她和霍驥,各取所需各得圓滿,不是挺好?

「你真……」厚顏無恥。

下面的話他在唇齒間咬緊,他沒忘記燕欣然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他深吸氣,表情再度冷冽,問︰「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哦,對,要事嘿。」她從懷里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他。「我想你會喜歡,先借你看三天,三天後酉時天橋下見,喜歡的話送給你,不喜歡的話還給我,到時不見不散。」

拒絕的話沒說完,欣然已把書往他懷里一塞,瞬間跑得沒影兒。

霍驥無奈搖頭,垂眉看過,是《袁氏韜略》,前朝大將袁氏所作,耳聞此書多年始終無緣一見……心髒狂跳,霍驥匆匆把書塞進懷里,快步回府。

三日後,亥時將盡,街上已經沒有幾個過往行人,唯有買醉的酒客歪歪倒倒地說著醉話。

天橋下,欣然來來回回走著,走得腳酸了,還舍不得離開。

她知道這時候還沒回宮,席姑姑、佟泵姑肯定急得跳腳,而把她跟丟的玉雙、玉屏肯定正在挨罵,她很抱歉,可是她不想半途而廢,她非要等到霍驥不可。

說好的,不見不散,他會來的吧。

如果他不喜歡《袁氏韜略》,應該會透過雲珊送回她手上,可是他沒有,那麼便是代表喜歡,對吧?

既然喜歡,那麼不管收不收下這個禮物,他都會來見她一面,對吧?

一句句對吧,她自問自答,卻沒有半點把握,只是……堅持著。

她不曉得自己怎麼搞的,好像踫到他的事就會分外堅持,堅持見他、堅持喜歡他、堅持多看他一眼,這種堅持看在別人眼里肯定會嘲笑不已,可就算被嘲笑,她還是不想放棄堅持。

子夜將近,望著天空皎月,她仍然不想離開。

低著頭從橋東走到橋西,再從橋西走回橋東,來回幾百趟數都不數不盡了,腳底微微刺痛著,欣然仍舊不停地走著。

霍驥回到京城,已經很晚了,他沒進王府,直接到天橋下。

他想……嬌嬌公主不會等待太久,對燕欣然而言,不見不散是隨口說說,他來是為了給個交代——他不是言而無信的男人。

但霍驥看見了,遠遠地看見她孤獨的身影在天橋上來回走著,罪惡感瞬間浮上心頭。

他很喜歡《袁氏韜略》,卻不想接受她的好意,他掙扎過是不是讓雲珊把書送回去,但打開第一頁之後,他再也停不下來。

他像血蛭一拼命吸收里面的養分,不想收下卻也不願意譽抄,他不肯佔她的便宜,因此他來了。

雲珊的話在他耳邊縈繞——

她說︰「霍驥哥哥辛苦了,公主是不達目的不肯歇手的女子,都怪我,不該讓公主見到你。」

雲珊有什麼錯?那不過是意外。而他應該做的,是終止這個意外。

吸氣,他緩步走向欣然

看見霍驥那刻,欣然的眼楮酸澀得厲害,才不想哭呢,可是眼淚自顧自地流下來,月光很亮,照得她的淚水閃閃發光,但她在笑,笑得酒窩深深的,盛滿月光。

「你來了?真好。」

一點都不好。霍驥在心里悶聲道,她的眼淚……煩人!

拿出書冊,他遞給她。

笑容頓時凝結在嘴邊,燕欣然接過書,低低地說聲,「不喜歡啊?沒關系……」她深吸氣,拿出另一本,「這本肯定會喜歡的吧。」

那是珍本,《程武兵法十章》她跟父皇磨好久才要到的,這次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這本書在我櫃子里放好久,都快長書蟲了,年年曬挺麻煩的,如果你要就留著,不想要便扔掉。」

霍驥看一眼封面,心又狂熱起來。

細細審視他的表情,沒有歡欣鼓舞、沒有麻煩生厭,他半句話不說,她猜不透他的心意,唉,這樣的男人很難和他拉近關系呢。

不過,他終究是來了,就算只是一小步,至少她已經朝他靠近幾分。

抬起小臉,欣然對他撒嬌,「我好餓哦,從酉時等到現在……你可不可以請我吃飯?」

滿是盼望的目光追著他,霍驥卻咬牙狠心拒絕。「不。」

聳肩、吸氣,在肩膀落下同時,她重新堆起笑臉,又道︰「要不,送我回宮吧,夜深了,就算是公主也會害怕踫到壞人的呀。」

握緊拳頭,霍驥二度發狠。「不。」

話丟下,他轉身離開。

看看他決然離去的背影,欣然淚水滴滴答答掉得好厲害,一堆接都接不住的委屈像潮水似的把她給淹沒。

欣然蹲,把頭埋在膝間放聲大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重新站起來,用袖子抹干眼淚。

她吸吸鼻子對自己說︰「沒關系,這麼好的男人,受再多委屈都值得,再接再厲,勤奮不懈,成功一定會在眼前!」

她朝回宮的方向走去,腳底都磨破了,每一步都疼得厲害,瘸著腿、壯膽似的哼著歌兒,她抬起下巴,刻意笑得張揚,刻意假裝不痛,她說著打氣的話說服自己不失望。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有一雙眼楮看著她、陪著她,一路回宮。

最近總是想起陳年往事。

霍驥回來了,在葉雲山上受重傷時。

那一世,他眼睜睜看著六歲的旭兒、暄兒死在眼前,看看欣然身首分離,劊子手的長刀再度舉起、落下……

接著,他在燕歷鈞的皇子府里清醒,前世、今生所有的事在腦中翻攪,他回來了,他無聲地哭著。

母親以為他痛得太厲害,以為他憤怒母子倆被趕出霍家,並不是,他只是很傷心,非常非常傷心,他再一次失去欣然。

她也重生了,對吧?

全部的事,是從新婚開始改變的。

所以她不爭不鬧認下藥一事,因為前世她的解釋惹出他更大的憤怒,所以她在桃林里沒有哭喊叫囂,只是冷靜地要與他談談,所以她暗中設法,一心離開王府。

怎麼能不走?她的心被他傷透,她的命因他失去,她親口說過,重來一次,她再也不要遇見他。

豈知,她的計劃布置,被那群土匪破壞了。

她死去,卻留下他,怎麼辦?他怎麼還她一世恩、一世情?

「阿驥,父皇的聖旨很快就到了。」

燕歷鈞沒敲門,直接沖進霍驥屋里,並肩作戰兩年,他們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他滿臉喜色地坐到霍驥身邊,這天,他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有燕歷鈞在,事事直達天听,少掉層層關卡,行事更加順利,有前世經驗,霍驥少走許多冤枉路,他擬定的作戰計劃受到呂將軍重視。

與前世相較,倭寇早在他們進駐的第一年便幾乎絕跡,留在南方的第二年,大部分時間是用來訓練海軍與邊防戰力。

通商口岸也陸續興建中,有幾家商行紛紛訂制大船,準備大展身手。

他記得前世欣然也有兩艘船,只是他不記得商號名字,對于她的事,他習慣漠視,那時候,他重視什麼?

重視未來前途,重視梅家的恩惠,梅家投靠三皇子,他便跟著梅家作為燕歷堂的助力。這個決定對梅家是正確的,因為最後雲珊登上後位,梅家成為皇親享一世榮華,但對他而言卻是錯得徹底。

燕歷堂心胸狹窄,害怕有能力扶植他上位的自己,也有足夠能力顛覆他的政權,更何況燕歷堂始終認定他的忠心源自于雲珊的美人計。

他相信雲珊肯定為自己說過話,但燕歷堂……只怕雲珊說得越多,自己下場越慘。

他冤、霍家冤、欣然冤,他的兒子更是冤得透頂!他的兒子……霍驥眉心緊蹙,他終究失去機會彌補。

「你收到太子的信?」

「對,父皇讓咱們倆先回京,說後面還有重用,猜猜父皇打算教咱們做什麼?」

莞爾,霍驥慢調斯理回答,「北遼。」

燕歷鈞大笑,掌心往他肩膀落下,「英雄所見略同。心里有想法嗎?」

想到打仗,燕歷鈞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他是天生該在沙場征戰的。

霍驥點頭,在南方,他們哥兒倆打下響亮名號,現在大燕朝上下誰不曉得霍燕雙將?

有那夸張的說書者,號稱天庭第一戰將楊戢曾贈他們一捧血,兩人飲血後出生,因為骨子里有楊戩的血,自落土那刻便是戰神。

此番回京,皇帝必當詢問他們對北遼作戰有什麼看法,霍驥沒看法,但有豐富經驗,他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本冊子丟給燕歷鈞,朝堂上他需要有人與自己一唱一和。

燕歷鈞只翻兩頁,眼珠子就射出光芒,抬眼重重一拳落在霍驥肩膀上。

「我就曉得你有做準備,可我也沒閑著,喏!」他從懷里抽出個大信封,里頭也裝了不少東西。

「我先看看,返京途中我們再找時間好生商量。」

「嗯,頂多兩天,太子會帶聖旨到達。好久沒和大皇兄聚聚,這次得喝個不醉不歸!」

「來的人是太子?」霍驥驚訝。

前世送聖旨過來的是燕歷堂,他奉命辦理通商口岸事,因為皇差辦得成功受到皇帝矚目,漸漸在朝堂形或氣候,晉身為太子人選。但……這次來的是燕歷銘?

「對啊,皇兄還奉命辦理通商口岸事務呢。」燕歷鈞回答。

大皇兄在信里說,這趟皇差是欣兒讓他極力爭取的,也許是欣兒想在海上貿易摻一腳吧。過去沒想到欣兒這麼有本事,短短兩年把生意做得風風火火,現在連海上貿易都不放過。

不一樣了……

霍驥眉心微揚,確實不一樣了,前世他剿寇立下無數功勞,也不過是個五品小將,今生欣然給他一個更高的起點,如今的他已是三品將軍。

前世的戰役沒有燕歷鈞的分,前世的大皇子沒有入主東宮,更沒有機會獲得朝堂百官一致擁立,所以……都不一樣了,對嗎?

不一樣,很好。

「皇上想攻打北遼,戶部那些老家伙沒意見?」

「有意見又怎樣,這回北遼不僅僅是蠢蠢欲動,人家都開始集結兵力了,難不成要等到北遼打到京城,老家伙才肯把錢拿出來?」

燕歷鈞垗眉,他得意著呢,這回非要把北遼打得屁滾尿流,打得他們听到燕歷鈞三個字就嚇得倒地磕頭,大喊我錯了。

「這倒是。」一個利落翻身,霍驥下床,「走,操練去,等太子過來,讓他親眼看看現在的南方軍隊已經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

燕歷鈞擊掌,大喊,「就是就是。」

長臂攀上霍驥肩頭,兩人笑嘻嘻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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