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君情意濃 第十章

作者 ︰ 左雲染

廣寒樓宴開三日,赴宴的江湖人物如走馬燈般陸續出現,比原本陳平所稱的三十余人整整多了十倍,其中不乏渾水模魚的無名之輩。也不能怪這些人膽大包天,他們的如意算盤也著實打的精,就算在這宴席中無法和林寒宵本人攀上交情,那至少也能結識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再不濟的能出席林寒宵的宴席也是殊榮一份。所以不請自來的人佔了絕大多數。

林寒宵本來就不打算將那些有過命交情的朋友引了來,這種情形到是更稱他的意了。所以他也不點破那些人的來意,只是不冷不熱的隨意應酬應酬場面。

三日之後忙完了這一茬,寒天山莊別業終于又恢復了往日的秩序。

議事廳里,林寒宵居首端坐,別業李管家恭敬的站在一旁。

「爺,這是設宴三日所收的禮品清單,請您過目。」李管家雙手呈上一本厚厚的禮單。

林寒宵接了過來,隨意的翻了兩頁,禮品頗馮豐卻善乏可陳,對于此他早就心中有數。把那禮單遞給李管家,吩咐道︰「拿去交給夫人。有她喜歡的就讓她留下,其余的都丟進庫房里吧。」

「是。小人這就去。爺還有什麼吩咐?」李管家躬身領命,原本就皺皺巴巴的老臉上露出一個了然的訕笑,他們莊主愛妻的名聲已經被傳為美談。現在看來,雖然莊主還是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氣魄,但也不似從前那樣叫人害怕的不敢靠近了。

林寒宵平靜的凝視著李管家莫名其妙的笑臉,這不是頭一回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府里的下人都是這麼對他笑的。

李管家頭皮發麻,灰溜溜的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心里叫苦不迭,被莊主這樣看著,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比受刑還嚇人咧。

「這次事情辦的不錯。勞心的要賞,勞力的也要賞,你斟酌著去辦。沒事了,你下去吧。」他並不是個苛待下人的主子,賞罰分明是他治家的不二原則。

「是。是。小人代他們謝爺的賞賜。」李管家心里樂開了花,顛顛的退了出去。

「陳平。」他水波不興的喚道。

「爺。」陳平應聲。

「你覺不覺得,他笑得很奇怪。」林寒宵問。那樣的笑容,不僅出現在一個人的臉上,古怪的令他百般推測卻苦無答案。陳平直言不諱道︰「爺。您對夫人太好了。」

原來如此。林寒宵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冷笑。意味深長的問陳平,「你也這麼覺得嗎?」

陳平恭敬的一笑,並不做答。這一笑的意味,讓兩人都心領神會,有些事是只能意會兒不能言傳的。

林寒宵暗自點頭。這才是他信賴的陳平。這個話題就此擱下,他換了一個問題,說道︰「這些日子,曾家上下有什麼動靜?你派過去的人可曾給我盯緊了?」

「曾家少爺跟本地的幾個惡霸廝混在一起,借爺小舅子的名聲拉攏了一幫上不了台面的混混。吃喝嫖賭,無所不為。曾家老爺氣得哆嗦,派人刺探了幾回,據大夫稱是氣血攻心,需要靜心調養。他這一病,五房姨太太就各忙各的了。家丁僕役里應外合,勾結了一些扒手,暗中偷挪了一些財物。這麼一算,爺送去的聘禮雖然價值不菲,但也花費變賣了有三、四成之多。」陳平簡單的幾句話,道出這些日子以來曾家上下的變故。

他沒想到,要毀掉一個家竟然這樣快。想了想,問︰「曾家還有幾個小姐。她們呢。」

「除了二小姐,其余的還都是不懂事的孩子,所以屬下就沒有派人盯著。這個二小姐時常女扮男裝在街上亂逛,除此之外並不無特別之處。」陳平說。

「也該動動手了。是不是啊,陳平。」林寒宵淡淡一笑,還沒有一件事在他預料之外。

他身上蓄勢待發的銳氣,是陳平再熟悉不過的了。亦步亦趨緊跟著說道︰「屬下明白。請爺放心。」

「呵呵。好。那就交給你去辦。」林寒宵拿起擺在一旁案上的紙筆,提筆如鬼畫符般寫了一會兒,交給陳平,道︰「飛閣傳書,交給天鷹寨寨主。」

「是。爺還有什麼吩咐?」陳平接過那張紙,看也沒看一眼就小心的揣進懷里。

「陳平。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林寒宵直視著陳平,漆黑的眸中有著直落人心的銳利。這天外飛來的一問,任誰都不敢輕易開口的。

陳平心中微訝,想了一想,敬畏的說︰「爺就是爺。」他看著爺沒有其他吩咐,就靜靜地退出了議事廳,火速去辦那些玄之又玄的差事。

林寒宵坐在那里,巍然猶如石雕。他沉默的樣子,像是在深思些什麼。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想要做個什麼樣的人?這些年來他從來沒認真的想過,現實也不容許他去想這些微不足道的事。自從他父母雙亡的那一天開始,接連的厄運幾乎把他逼入絕境。他立下重誓,要報復,狠狠地報復,十倍百倍千倍萬倍把所受的恥辱討回來。為此他不惜一切代價,挺身闖入腥風血雨你死我活的江湖廝殺中。

兄弟?朋友?知己?冷冷一笑。早在他立誓的那一天起,他的心中就築起了萬丈鴻溝,任何人也不能逾越一步。他的底線,永遠不會模糊不清。

「視知己入陌路麼?」他喃喃出聲。

一陣涼風掃過,案上的白紙散落在桌上,有幾張還飄落在林寒宵的腳邊。他把書案上的紙張疊整齊之後用鎮紙壓住,然後委身去拾散在地上的那些紙,卻被懷中的東西燙了一下。他伸手探進懷里,從里面拿出一個寶藍色的荷包。不必打開,他也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東西——如意結。

眉頭深深地糾結,擰成一個川字。眼神瞬間變得凶惡懾人,削薄的嘴唇因為忍耐而抿成一道弧。但不知為何,他的氣息中卻沒有暴戾狂虐的味道,反而像是被溫柔網中困住的野獸。

那夜,他枕著她的淚,那麼涼……那麼涼……她的柔聲細語就像是九天之外的靡靡之音,無所不在的纏繞在他的耳際與心頭,揮之不去。

他忍不住揣測,她到到底知道了些什麼?或者猜到了什麼?還是無風對她透漏了什麼?

思緒百轉,仍然沒有答案。忍不住心頭焦躁,重重一掌拍在書案上,月兌口而出一句詛咒,「可惡。」

他的手勁大的驚人,就連他自己也略微愣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吐納間調勻氣息,撫平心頭怒焰。眯起眼楮,睥睨眾生般端詳著手里的荷包,嘴角上還含著一朵諷刺的冷笑。

「夫君,忙完了嗎?」曾語柔優雅的身姿出現在議事廳的門口,看到夫君正對著他們的定情信物出神,不由的愕上心頭,他這是在乎她的表現嗎?

「撲哧」一聲,跟在曾語柔身旁的崔女就偷笑出聲。若不是她雙手捧著一個托盤,她還真想用手遮住眼楮,以免被爺瞪來的目光嚇住。

「你怎麼來了?」林寒宵把如意結收入懷中,佯裝不悅地皺了皺眉。難道沒人告訴她,議事廳這種地方不是她一個女人想來就來的。

「有來無往怎麼行呢。」曾語柔說話間把崔女手中的托盤接過來,轉頭對她說︰「你先下去吧。」

林寒宵這才掃了一眼托盤上的東西,兩只孔雀藍釉牡丹紋的青瓷小碗,里面各盛了半碗透明的清水。他不解的看著她,天下會有那個女人,給自己丈夫上貢似的端到眼皮低下的,不是參湯也不是補藥而是清澄的涼水。

「喝吧。」曾語柔眸光繾綣的看著他。就像那一夜,她說︰睡吧。竟然該死能安撫他的心。仿佛帶有某種神奇的魔力,在驅策著他的大腦。

頂著曾語柔殷切的目光,他拿起其中一碗,把里面的水喝下去,果然如他所料是淡而無味的清水。毫不遲疑的拿起另一碗,剛一入口就讓他皺起眉頭,但稍後還是全數的喝干,一碗里放了不少的鹽巴。

收了碗,曾語柔盈盈行了一禮,柔聲說︰「多謝夫君了。」

林寒宵這才看清,她頭上的釵環珠翠已盡數卸下,只用幾根樸素的長簪將頭發固成髻。再看她的穿戴,也不是晨起的那一套,極盡簡樸素淡,雖然樸素無華的裝扮並沒有折損她的美色,反而讓她更有一種弱不禁風的嬌柔。他這才擰起了眉頭,不由分說地奪過她手里的托盤,隨手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下一瞬間,她含香的嬌軀就跌入他強悍結實的胸膛。

摟著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嗅著她發間飄忽的香氣,他知道她這副身子有多美好,這樣擁著她就有一股沖動讓他想要她。秉持著最後清醒的自制力,沒有讓心底的佔了上風。淡淡開口問道︰「你在打什麼啞謎?」

自頭頂傳來的沙啞低沉的聲音,讓曾語柔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然她怎麼也沒辦法抗拒他這樣的撩撥。悶在他的懷里,有種說不出的舒服,雖然她還是害羞得想找個洞把自己埋了,可是她已經舍不得推開他了。偷偷汲取著屬于他的味道,迷失于由他臂彎所帶來的安全感。「我只是想謝謝夫君啊。」

「謝我什麼?」他心頭一滯,警惕的看著她。

「謝謝夫君的慷慨啊。金銀珠寶,任君取用。並不是天下所有夫君都對妻子這麼大方的。」她垂眸淡笑,雖然是感激之辭,但語氣里並未有多少動容。方才李管家拿著禮單來給她過目,還說是莊主的意思。只是她所稱量的,卻不是金錢,而是他的用心啊。這樣的話,要她怎麼說得出口呢。縱然是金玉滿堂又如何,還是寂寞孤獨的一個人。

如果能輕易被金錢打動,那她也就不是清容若水的曾語柔了,這點林寒宵當然十分清楚。但他還是要這麼做,金銀珠寶雖然她不愛,但起碼能證明他的心。而……是否太過了呢?他漠然思忖著,依舊維持平淡的語氣,問「所以你謝我,但卻什麼也沒有取用?是禮單上的東西沒有稱心合意的?想要什麼,就讓……」

她伸手封住他的唇,不讓他縱容疼寵的下文再滔滔不絕地說出來。她急切地與他對視,想要他看清自己眼中的誠摯,輕柔地說︰「別再讓管家或者誰來給我送東西了,我什麼都不缺。你我之間,真心就足夠了。」

她最後一句猶如呢喃,泫然欲泣的聲色中飽含著濃濃的情意。而她擋在他唇間的手指,卻透著徹骨的冰涼。他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她的眉梢,直落入她的雲髻中,纏綿絲滑的觸感讓他一再沉淪。他的眼中閃耀著隱忍與冷漠,仿佛隔絕了千層山巒,自雲端無情的凝視著她。他該高興麼?正如他當初計劃的那般輕易得到了她的心。可是他為什麼並不覺得高興,反而自呼吸中隱隱覺得有一股莫名的鈍痛呢。

良久良久,林寒宵輕笑出聲,無限寵溺的說了一句,「笨丫頭。」

她仰起頭,也回給他燦爛一笑,剎那間光華萬丈。忽然間像卸下了心頭大石,有了一種逃出升天的輕松感覺。

林寒宵清了清嗓子,喉間還殘留著淡淡的咸味。曾語柔察覺到他的不適,連忙撤出他的懷抱,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給他,關切地說︰「夫君,潤潤喉嚨。」

「你的謝禮,還真是特別。」他譏削的看她一眼。接過杯子,口中含著的茶水在舌尖打了幾個轉才咽下。不由想起,那一夜,她也是這麼喂他喝水的。

是你不懂我的心。她在心里辯白。一碗清水,一碗鹽水,正如老話兒說的︰有鹽同咸,無鹽同淡。他送她金銀財寶,她償他真心一片,可惜他不能心領神會。人生漫漫幾十年,她也不求他一朝領悟。就如同她贈他的如意結,若是只佩在身上,而不放在心上,又有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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