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君情意濃 第二章

作者 ︰ 左雲染

天色漸漸明亮,晨曦中,淡淡的朝霧籠罩著寒天山莊的別業。

寒天山莊本在北地,距此地相當遙遠,為了方便籌謀婚事,林寒宵特意命人趕工建造了這座別業。

參天古樹下,兩個男子正在對弈。斑駁的樹影,淡黃色的陽光,一明一暗正如同眼前的這兩個男子。

「承讓,承讓。」其中一名雪衣男子,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爾後淡淡一笑,似是宣告此局他已勝券在握。他便是有執黑不敗之稱的柳無風,亦是江湖上享有盛名的無風山莊少主。

與柳無風對面而坐的男子,也同樣微微一笑,卻似涼風驟飆,讓人徒生寒意。他目光落在棋盤下角的一小塊上,目光中有幾分贊嘆、幾分不甘。這一處棋子,雖非凶險卻變化無常,本是應該死守,卻被對方巧妙的一招伏棋所攻破。雖然不甘,卻不得不佩服柳無風幻化無常的棋藝。

「你可以問了。」林寒宵正襟端坐,語氣冷然卻沒有輸棋的懊惱,他波瀾不驚的態度中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方才他們下棋之前,便定下了君子協定,輸的人要如實回答贏的人三個問題,如果答不上來就要應允贏的人一件事。這局棋贏家是柳無風,雖然他這個棋藝高手和林寒宵這種學棋不久的人打賭有些勝之不武,但贏了就是贏了。

「林兄,你本可以選擇不賭。」柳無風雖不敢自詡棋藝天下第一,但細論起來,他也算是絕頂高手。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林寒宵明知這一局毫無勝算,卻還是願意與他賭上一賭呢。

「這是你的第一個問題?」林寒宵欺身看著他,鷹眸中閃過一抹戲謔。

「哈。當然不是。」柳無風手中折扇一揮,笑的爽朗,「只有笨蛋才會這樣浪費機會。如果我問林兄三個問題,但林兄三個問題都不想如實回答,那我豈不是可以托林兄幫我完成三件事?」

「不錯。」一諾千金,生死無悔是林寒宵的江湖口碑。江湖豪杰重承諾,但像林寒宵這樣言出必行,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人還真是少有。

「能讓寒天山莊莊主做一件事,都是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了,更何況是三件事。」柳無風揮著扇子,好不得意。現下,他的確有件事要求林寒宵,那就是請林寒宵代他說項,讓他老爹不要再強迫他習武了。唉,想到此就頭痛不已,身為無風山莊少主,按說是子承父業是責無旁貸,可是他偏偏對學武毫無興趣。每每被他爹以切磋之名教訓的奄奄一息,實在有損他翩翩公子的形象。

林寒宵站起來,修長的身影落在樹下,他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手抄游廊內,一個孔武有力的壯漢正向他們這邊走來。

柳無風也瞧見了那個人,他眼神一亮,心下已經有了主意。

「爺。」壯漢在三步之外停住,對林寒宵抱拳施禮,有禮的舉止和他粗獷的外表極不相稱。

林寒宵沉聲問,「陳平,事情辦的如何?」

「請爺放心,爺親自挑選的聘禮,屬下已經如數送到曾府。」那名被稱作陳平的壯漢回答。

「嗯。曾家的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看清楚沒有。」林寒宵問。

「前三樣聘禮送到的時候,曾老爺是當眾打開的盒子,湊熱鬧的人很多,曾老爺十分得意。後來曾老爺似乎有些心事,就交代屬下把剩余的聘禮送到曾家客廳,直接讓曾小姐過目。但是……」陳平思忖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如實稟報。

「說下去。」林寒宵語氣不耐地說。

「曾小姐只是點點頭,並未讓屬下打開盒子。」陳平接著說。

「林兄,來看你這位未過門的夫人,並不是貪慕虛榮的女子,只是不知她長相如何?」柳無風笑著說。

林寒宵冷睨他一眼,沉吟片刻,並未吩咐下文。對壯漢揮手道︰「你下去吧。」

「是。」陳平退了三步,抱拳行禮後轉身離開。

「林兄,你是誠心想娶那位曾家大小姐嗎?」柳無風語氣凜然。他雖然和林寒宵是相交莫逆的朋友,但卻從未听他談起幼年的遭遇,而他對林寒宵的所知所聞,也僅限于一些江湖傳聞。所謂江湖傳聞,難免有夸大其詞之處,根本算不得數。

「為何不是?」林寒宵反問。

柳無風眉頭一緊,迎著他的目光,說道︰「因為你用心叵測。」

林寒宵冷笑,「我那岳丈大人貪財,也是街知巷聞。我只不過是投其所好而已。這樣做,並沒有什麼不妥吧?」

「所以你就送出稀世珍寶麼?而且還聲勢浩大,宣揚的唯恐世人不知。你這樣的居心,恐怕不是討好未來的老丈人吧?你明明知道這樣做會引狼入室,招來無窮禍害,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你不是居心叵測,又是什麼?」柳無風語氣中有步步緊逼的味道。

林寒宵淡笑無聲,不甚在意的說︰「即便會惹上殺身之禍,也是他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柳無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耿耿的說不出話來。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樣輕視人命的話,竟然會從林寒宵的嘴里說出來。即便親耳听見,他也不敢相信,仍然是目光鑿鑿的鎖住那張高深莫測的臉。

林寒宵仍然不動聲色。他目光溫涼如水,像一把刀,會無聲地割裂人的心,卻讓人不覺得痛,但只要輕輕一踫,就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危險的氣息絲絲縈繞,但卻令人防不勝防。

僵持了片刻,兩人的心思都在這一霎中迂回百轉,饒了無數個彎。

林寒宵三度重復他的話,「你可以問了。」

「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會讓你施出這種報復的手段。我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柳無風眼中帶著一抹沉痛。

「我欠你一件事。」林寒宵說。

果然,他是不肯說的。柳無風眉頭緊皺,繼續問道︰「如果有人覬覦曾家的財寶,而曾家又無力守住這些財寶的時候,寒天山莊可願施以援手,幫助曾家渡過劫難?」

「我欠你兩件事。」林寒宵依舊不肯承諾保護曾家。以他寒天山莊的名望,要放話保護曾家老小周全,那是萬無一失的。可是偏偏,他完全沒有這個打算。甚至,還有點希望曾家遭遇不測似的。

連問兩個問題,柳無風已經失望之極。最後不抱任何希望的問,「你是真心想娶曾小姐嗎?」不知怎地,柳無風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曾小姐從心底生出了幾許憐憫。雖然他從不認為,有女子嫁給林寒宵會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但他幾乎可以預見,這位曾小姐會相當不幸。而其中原因,他非常想知道。

林寒宵思忖著。記憶中,那是一張極閑淡的臉。柳葉似的雙眉,並不如其他女子那樣黛黑,反而是淡淡地舒展開,極生動又極淡雅。她的雙眸並不靈活,那小小的年紀,似乎就在眼中藏了許多哀愁,本就狹長的眼楮,卻偏偏愛淡淡垂下眼簾,讓人忍不住想喚她幾聲,才能贏得她的幾許凝眸。她的唇,也不曾紅艷過,仿佛有很多委屈,卻又倔強地抿著。那是她五官中最不起眼之處,而他卻念念難忘。

念念難忘……

柳無風長嘆一聲,看他半晌沒反映,就自顧說道︰「林兄,你欠我三件事,可不要反悔。」而他的語氣中,卻毫無喜悅。

「我是真心娶她。」林寒宵拋下一句話,就丟下柳無風一個人發呆,徑自拔腿走人。

「哦?」柳無風听到這句話,精神為之一振,看來事情並不如他想象中的糟。起碼這個曾小姐,在林兄心中還是有一席之地的。可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不太可能。因為林兄給他的回答,看似直接,卻模稜兩可。他是真心的。可是他的真心又是什麼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林寒宵步履如風,穿過幾道門檻,踏入他的禁室之中。這件房間並無奇特之處,但提上「懸劍樓」的匾額,就成了寒天山莊的禁室。如果有人不甚闖了進來,那麼不客氣,冷箭招呼一頓,還留下命的就隨便坐好了。

那是依照他印象中,他爹娘的房間所造的。他爹用過的馬鞍,他娘留下的銅鏡,還有他六歲那年從院子里剪下的紅梅,如今梅花已凋謝,只余下一段枯枝,他仍是像曾經那般,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瓶子,用來插那枝梅花。他記得,他娘看到梅花子時,笑得比花還燦爛。白雪,紅梅,凜冽寒風,他娘溫柔的笑臉,成為他記憶中,永不褪色的回憶。每當他想起時,胸口就有一股滾燙的岩漿,在燒著他的心。

回憶……很多的回憶,他不是個健忘的人呢。

一個奇冷無比的笑容,在林寒宵臉上閃過。他怎麼可能忘記,那一段將他打入地獄的過去。

「 。」一聲沉痛幽深的抽氣聲自他的唇間吐出,沉重得宛如從心肺中掏出來似的,帶著濃濃的痛與濃濃的恨。

不能忘。想忘也忘不掉了。刻骨銘心的痛,讓他無法喘息的恨。從他的心中迫向四肢百骸,一點一點地啃嚙著他,就此永沉地獄。自從那天起,他的人生只剩下討伐。

他要讓貪圖富貴的人,自食其果。他要讓羞辱他的人,一嘗他當初的滋味。他要讓背叛信義的人,生不如死。

他做不到嗎?

微眯的雙眼,鎖住銅鏡中那張詭譎無比的臉。深邃陰鷙的黑眸閃耀著幽光,一抹嗜血的笑容在他唇間綻放,他真的做不到嗎?那就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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