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深宅 正文 梅林之中斷前情

作者 ︰ 凌波小同

玉茹出閣當日的場面是極熱鬧的,雖然這周府中的四姑娘在出閣前使出了計中計的連環套將府中眾人都牽扯進來攪渾了一池的渾水,周大老爺生氣歸生氣,卻終究還是要個臉面的,直到玉茹跪地拜別爹娘周大老爺也沒給這個女兒一個好臉色,卻還是在嫁妝排場上給足了她體面的。

周府門前逶迤著十里紅妝,玉茹或許是心中含著愧吧,她哭嫁哭得格外高聲,江府中迎親的喜娘不明就理,邊勸玉茹,便向周大老爺諂媚道,「哎呦周老爺府上好教養,您瞧瞧呦!貴府的四姑娘當真是個孝女呀」周大老爺不置可否,也未吩咐人給喜娘賞錢,周大太太在一旁有些掛不住臉面,忙命了人給了喜娘賞錢。

待周府里的喜娘過來回稟說四姑娘順利登舟北上了,周大太太這才松了一口氣,她站在周府門前眼瞧著碼頭的方向,想著從今而後想要再見玉茹一面,真格兒是不曉得要待到幾時,又想到玉茹今日在閨閣之內對著自己叩了三個響頭,聲淚俱下地說自己乃是受人脅迫不得已才做出那等忤逆爹娘之事,這事情的源頭還是玉妍引起來的雲雲,周大太太恨恨地攥緊了拳頭,紅著眼圈兒就直接進了文賢院。

周大老爺見周大太太如此不通情理,也懶惰與她多做計較,他忙著招呼眾人一起至花廳中飲酒,二姑太太因著玉芬之事,雖說第二日戌時遣了人來送了信物,卻在玉茹出嫁這日,闔府中並無一人前來道賀,連賀禮,也只是送來了一柄玉如意,還是謙哥兒從前送了給寶蟬玩兒的。

紫藤軒後門兒的梅林中,玉妍低著頭與表哥面對面站立著,「謙哥兒使了人給我送信兒,說是你要隨二舅二舅母一同上京?」

「嗯,」玉妍點了點頭,「我,」她抬起頭瞧著林松年,「我想換個地方兒住一陣子,這周宅」她向四周環顧了一下,微微冷笑了起來,「瞧著是錦繡千重,實則不過是個冰冷的深窟窿罷了。」她轉回頭,瞧著林松年出了會子神,「日後,還望表哥你,擅自珍重。」玉妍說著,便有些紅了眼圈兒。

「妍妹」林松年捉住了玉妍的手,「妍妹別走」他的聲音中飽含著壓抑,似是將滿心的渴望和苦痛都聚集在了別走兩個字上,玉妍又怎麼能听不出這兩個字的沉重和悲哀呢,她搖了搖頭,「表哥,讓我在這個冰窟窿里頭日日瞧著玉芬那得意猖狂的樣兒,我,我,我受不了,我當真是受不了。」她眯起眼楮,細細地瞧著林松年的面龐。

那原本俊逸文雅的一張玉面之上,如今下巴處都微微泛起了些青胡茬兒,玉妍心疼地輕輕觸了觸那些胡茬兒,「表哥你……」她猶豫起來,眼神也變得有些慌亂,「你用心考了功名,他日,他日定要聘一位賢良淑德的嫂嫂,幫扶了你和姑母……」玉妍說不下去了,她的淚慢慢涌滿了眼眶,她住了音兒,喉嚨中間像是堵了一塊布一樣難受。

「不不不,妍妹我不,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走妍妹」林松年緊握住玉妍的手,他拼命地搖著頭,眼眶也紅起來,「我舍不得」他無力地低聲哀叫著,握著玉妍的手越收越緊。

「表哥」玉妍也落下淚來,「我又何嘗舍得?我又怎麼舍得?」她抬起另一只手,細細地描摹著林松年的面龐,「我又怎麼能舍得下這江北的煙雨,又怎麼能舍得下這煙雨中撐著清油傘踏著楠木屐,在那黃昏時候頂了風雨給我送燕窩的少年?我怎麼舍得下啊?你待我情真意切,你待我那樣的好,那樣的好」

玉妍的淚迷蒙了她的雙眼,她仿佛又看見了那個黃昏,听琴說,「外頭這麼大的風雨,怕是最合了咱們姑娘的心意呢」說著話兒,听琴笑盈盈地去給玉妍鋪床,品書丫頭卻是一臉的迷茫,「姐姐?這下雨又有什麼出挑的?怎麼的偏就合了姑娘的心意?」听琴邊向著寢閣走,邊點了品書額頭一下兒,「你這憨子這麼大的風雨,咱們姑娘又‘病’著,早早兒地歇了總是不為過吧?正是‘燭下品書時’。」

那一日黃昏,听琴搖頭晃腦學著玉妍說話的情狀還歷歷在目,兩個丫頭正笑作一團打趣主子之時,外頭觀棋神色古怪地進了來,「姑娘」觀棋有些無奈,又有些驚喜,三人忙轉回頭看她,觀棋猶豫了一下,向外頭看了看,「姑娘快瞧瞧去吧外頭呀來了貴客呢」

玉妍想得出神,嘴角邊兒都帶了一絲兒笑意,林松年也想起了那一日的情境,他原本日日惦念著這個表妹的病情,那幾日總是時不常兒地就下雨,恰趕上那一日的黃昏,府里頭新得了上好的金絲燕的燕窩兒,林松年一心想著讓七表妹趕緊著用了這好東西,也未顧及其它,撐著傘便到了周府,及至進了紫藤軒的院門兒,才驚覺有些唐突了。

那一日的玉妍美極了,一襲白紗的衣裳,繡了彩蝶穿花的樣子,又滾了翠青的邊兒,烏黑的頭發穿插著五彩的線繩兒編成了兩條辮兒,下頭是如瀑的黑發均披在肩上,淺紫的繡鞋上綴著小小的珍珠,她俏生生地往門口一站,柔柔地喚了聲兒,「表哥?」隨後又回轉身兒,輕責丫頭們,「都是些沒規矩的,快請表少爺進來奉茶才是。」

林松年握著玉妍的手,他輕輕地呢喃著,「妍妹,那一日的你,當真如畫中的仙子一般。」這一句話,將玉妍生生自回憶中扯了回來,她有些懵懂地瞧著林松年,「呵呵,」她無奈地笑了笑,「表哥,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們二人中間,自老爺他開口許了你與玉芬的親事,便,便…….」玉妍有些不忍說下去了。

林松年點著頭,「我都知曉的,妍妹,我,我,終究是我負了你了」他愧疚地松開了手,對著玉妍一揖到底。「表哥不可」玉妍慌忙伸手去扶,「表哥萬萬使不得這,這原本也怨不得誰,要說怨,也只得怨你我二人情深緣淺罷了。」她看了看林松年,替他理了理衣袍,「表哥你是長兄,二姑夫他又去得早,你上有高堂下有幼妹,況且又有誰能預料得到,我那好四姐跟好八妹竟將廉恥二字也顧不得了呢?」

林松年听見玉妍這樣說,分明是個豁達大度的女子,他的心又如刀割一般痛起來,想起那此桂花社上,年僅十二歲的玉妍要在眾人面前巧笑顰兮地奉承大舅母,那個俊俏非常的女子,雖則面上是笑意盈盈的,可那笑容卻是半點兒也未達眼底,那雙亮晶晶的鳳眸當中藏著一個冷靜且有些嘲弄的玉妍。

他至今尚能感覺到當時他之于玉妍的那一份憐愛的心思,他想用自己替她擋了世人的刁難,他也想親自愛惜著這個看似天真爛漫,實則敏感剛強的表妹。思及此處,林松年伸手撫上玉妍的發絲,「妍妹,你可知曉,打桂花社上見你曲意逢迎著舅母,我的心里頭就有那麼一絲酸澀之感,我,我也不曉得這究竟是為的什麼,我,我……」「表哥玉妍在這里要拜謝表哥的這份情誼。」玉妍鄭重地福了一禮。

「表哥,我們的緣分或許就是這麼一點了,可,玉妍這一生都會記著表哥的。」玉妍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無論玉妍身在何處,總是要替表哥祈禱著,求蒼天保佑表哥你早日高中,娶到一位溫柔嫻淑厚德端方的好女子為妻,也好同表哥一道孝敬姑母,支應門庭,相敬相親。」

玉妍說著,又流下淚來,她神情變得有些古怪,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我,我這是在做什麼?我明明是舍不得的,可是,我,我該怎麼辦呢?誰說古代的女子是孱弱的,她們明明是瘋狂的。」玉妍自言自語著,她緊緊攥著手,臉也有些漲紅起來,林松年讓玉妍的一席話說得是心中疼痛難當,突然發覺玉妍的神色有些不對勁,他慌忙伸手輕輕搖晃著玉妍,「妍妹?妍妹?你可是哪里不適?妍妹?」他忙用手探了探玉妍的額頭,「妍妹」

「喔,」玉妍回過神兒來,她歉然一笑,「對不住,表哥,我這些日子俱是淺眠,方才有些懵住了。」林松年心疼地將玉妍擁入懷中,「傻妍兒今後再不用想什麼溫柔嫻淑的表嫂這些話了。在表哥的心目中,你,周玉妍,便是我唯一的……」他頓了頓,更加摟緊了玉妍些個,「你就是我唯一的正室嫡妻縱使日後我有了那當家的夫人,她也不過就是有個名分罷了。」林松年說著,將玉妍退出他的懷抱,他盯著玉妍的眼楮,「妍妹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玉妍此時是多想點頭應允了,她甚至沖動之下,想給表哥一個什麼承諾,可是話到了嘴邊兒,她頓住了,「表哥,」她思量了一下,慎重地開口道,「人,這一輩子太長了。」她看著林松年,「我們現在在這梅林中,恨不得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可是……」玉妍頓了一下,她拍了拍林松年的臂肘,「人生就如同一條路,我們便是那路上來來往往的旅人,路上有急流,有險灘,有繁花,有碩果。我們如今年紀還太小,蒼天垂憐,讓我們相遇且相知,但是,」

玉妍搖了搖頭,「我們還要有多番的境遇,我們還會遇到不同的人,我們現在說這一世只有彼此,太狹隘了些個,于將來同我們共度一生的人,也是有虧欠的,是不公的。」玉妍慢慢地挪開了林松年的手,「我們好生在這里作別從此後,江湖走老,相忘于外,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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